这一日对裴静姝来说,依然是喝了药读书做针线的寻常一天,对裴静姝的前未婚夫邵清风却是不寻常的一天。邵家定居京城不过两代,邵清风的祖父考取功名,邵家从农户一跃成了官家,可没有根基的寒门学子为官不易,邵老爷子奔波大半辈子,到致仕也不过五品官。可正因为吃过苦,邵老爷子硬是在京城买了宅子,一家子定居京城,到邵清风的父亲为官就顺利多了,如今官至四品,也有望继续往上走。
邵老爷子的愿望便是邵家能一代代往上走,日后也能得个言情书网的称呼,这就不单单要子孙出息,更少不了人脉的积累,对于邵清风这个最有希望的孙子,邵老爷子更是费了不少心,从为他求娶裴老丞相的孙女这一点就能看出来。原本裴静姝出事,邵老爷子虽然遗憾,但听说裴家打算退亲也暗暗松了口气,到底读书人讲气节,他实在很难接受一个名声有瑕的孙媳妇,谁知这事还没落定,裴老丞相将一封亲笔信送上门来,看着信纸上定亲信物的拓片,邵老爷子只觉得心头发寒,直接让人将邵清风从国子监叫回来问话。
邵清风被祖父叫回来,心中暗自惊疑,等邵老爷子将信纸丢到邵清风面前,邵清风脸色一变,道:“祖父,这……”
“这什么?”邵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你就说,裴家三姑娘被推下河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被推下河,她不是失足落水吗?”邵清风脸上都是惊讶,被祖父定定的看着更有些绷不住,只是推裴静姝下河他确实没做过。
“不是你做的,那定亲玉佩怎么到了裴家人手中?”邵老爷子看着孙子这般模样,倒是信了他的话,“定亲玉佩不是在你手中吗?玉佩呢?”
“我……”邵清风此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裴老丞相自然不会直接将玉佩送到邵家人手中,而是拓在纸上,看到信,邵家人自然知道玉佩在裴家手中。定亲玉佩本应由双方各存一份,如今男方的那一块落到了女方手中,其中自然有问题,何况书信当中说了,玉佩是从推裴静姝下河的人手中得到的,这就不单单是背信弃义的问题,而是杀人害命的大事。
“你说啊,玉佩是怎么落到裴家人手中的!”邵老爷子见他踌躇的模样越发惊疑,显然,玉佩已经不在邵清风手中。
“是、是我一时冲动,将玉佩给了别人……”邵清风也有些惊慌,玉佩是刘芷烟从他手中要去的,原想着亲事已经定下,日后寻个借口糊弄过去也就是了,可听说玉佩落到裴家手中,又有裴静姝落水是被人害的话,邵清风一时心中惶然。
一时间不知是担忧多些还是后悔多些,心中猜测裴静姝落水与刘芷烟有关,又忍不住替她开脱,或许是争执间失手将裴静姝推下水呢?
“给了谁?”邵老爷子心里多少有些猜测,孙子说不是他动的手,他信,但将定亲信物给别人,能给谁?多半是女子。邵老爷子觉得,少年慕艾不是什么问题,但被人哄着将定亲信物都给了对方就是糊涂了,这事亏得裴家姑娘人没事,若是真出了事,又有裴家在那,孙子是一千张嘴都说不清,背上个害人性命的罪名,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第7章 若梅
“就、就是一个朋友……”邵清风不敢将真话说出来,试图糊弄过去,“左右裴家姑娘也没事,她被别人救起也是事实,那一日孙儿跟友人在城外赏景作诗,这事跟孙儿也没关系……”
“糊涂!”邵老爷子气得一拍桌子,“你想说没有证据?用不着证据,但凡你跟着官差到衙门里走一遭,你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名声毁了,你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裴老相爷从裴静姝口中知道真相,给邵家送信却并未提刘芷烟一个字,坏人名声、背信弃义固然让人厌憎,可但凡邵清风没直接对裴静姝动手,官府就没法治他的罪。但就像邵老爷子说的,定亲玉佩到了邵家手中,邵家如何追究刘家那是邵家的事,但无论如何都得给裴家一个交代,否则,裴静姝已经绑到沈清烨上了,邵清风可是要走仕途的举子,别以为单是女孩子名声容不得差错,想走仕途的男子同样不能有差。
邵清风脸色一白。邵清风对裴静姝的不满,大多是因为裴静姝出身名门,虽只见过一面,也没说什么话,但邵清风瞧着高贵典雅的裴静姝,便想到自己高攀了裴家,只怕日后都抬不起头来。没什么感情基础,又有出身门第的悬殊,加上刘芷烟才情出众又小意哄着,情浓间自是什么答应她了。
如今听祖父责骂,再想到信纸上的图案,邵清风只觉得心头发寒。这世道对男子比女子宽容,但绝不是说没有束缚,尤其是举子参加春闱需要出具身份和品行的说明,并由三人作保。就像邵老爷子说的,即便没有定罪,只要留了案底,便基本没有入殿试的可能,谁敢把品行有瑕的人送到圣上面前去,前途自是到此为止。
邵老爷子看孙子脸色煞白的模样,终究叹了口气,“裴老丞相送信来,而非告到官府,想来也没有毁了你的意思,只是这事必须得给裴家一个交代。”
“我立刻就跟她断了……”邵清风被祖父盯着,小心翼翼的答道。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寄予厚望的孙子目光竟如此短浅。他以为丞相府要的是这个?裴家姑娘都要另嫁他人了,他娶谁为妻与裴家有什么关系?何况他以为那边是他想断就能断的掉的?单从这事来看,对方心机深沉,做了那么多,难道就为了让孙子恨她?心中这样想,邵老爷子只摆摆手,他们对邵清风爱护的太多,该让他自己去体验一番世间险恶,若能长进些,也不枉家中为他付出许多。
三天之后,请安后裴静姝被裴老夫人单独留下,裴静姝便猜测邵家的事有结果了。果然,裴老夫人拉着裴静姝的手叹息了一回,道:“这是你祖父让我交给你的,说是邵家给的补偿。”
没用盒子装,裴老夫人递过来一张纸,裴静姝猜测,不是银票就是地契之类的,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地契,京城外一个两百亩的庄子。庄子不大,但京城的庄子不好买,两百亩的庄子差不多也得两千两,邵家又不是世家,送出这个庄子不知多心疼。
“邵家那少年是个不靠谱的,姝丫头受委屈了!”裴老夫人从丈夫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不由为孙女叹息了一回,但想到孙女的一番举动,便知这个孙女瞧着绵软,却不是个糊涂的,过了这一劫,沈家少年有才华又善良,未必不如邵家好。
裴老夫人年轻时也欣赏那能诗善画的才女,活到这个岁数,却深知头脑聪明不糊涂才是最要紧的,这样的孙女不管嫁到哪家去,都能把日子过好。反倒是婉丫头和妍丫头,眼下仗着几分聪明在嫡母面前要强,殊不知现在的聪明将来都是要还的。
“有祖父、祖母为孙女做主,孙女不委屈。”裴静姝将地契递回去,“这些既是给府上的,还是祖母收着吧!”
“给你你就收着吧!”裴老夫人将裴静姝的手推回去,“这是邵家欠你的,你拿着就是,庄子不大,也能赚点银子买花戴。”
裴家底蕴深厚,真要数银子自比不上那些富商,可若将田产铺子数出来,这一个小庄子确实不算什么。何况邵家的交代也不单单是这一个庄子,官场上的事裴老夫人不问,但裴静姝受了委屈也该补偿,这一个庄子是裴静姝该得的。
见裴静姝将地契收下,裴老夫人又留她说了会儿话,这才放她离开。
连着天晴了四五天,今日一早天就阴沉沉的,裴静姝瞧了瞧天色,生怕淋雨,催着采萍快些走,但离海棠居还有些距离的时候,雨还是下下来了。出门时瞧着天阴,采萍贴心的带了伞,见状连忙将伞撑开,正要往前走,一个人闷头撞过来。裴静姝自小习武,这几天身手也恢复了不少,一伸手将人拽住,免了对方一头撞在假山上。
刚把伞撑到裴静姝头上的采萍吓了一跳,见她丫鬟的打扮,不由微微皱眉,道:“你是哪里伺候的,怎么莽莽撞撞的?撞伤了姑娘怎么办?”
小姑娘被裴静姝拉住正惊魂不定,一抬头便对上裴静姝温和带笑的眉眼,不由愣了愣,只听裴静姝道:“若梅表妹?”
安若梅愣了愣,连忙拿手去捂裴静姝的嘴,道:“嘘,别说!”
采萍这会儿也认出了安若梅,安若梅是二夫人娘家的侄女,府上也是常来的,但采萍只是三等丫鬟,平素都呆在海棠居,见得少一时没认出来。
见她这般动作,又是丫鬟的装扮,裴静姝猜测安若梅是偷偷跑来的。到底是认得的,平素也得喊一声表妹,裴静姝虽猜不透安若梅想做什么,还是点头没拆穿她,道:“咱们去前面回廊说话。”
第8章 相遇
安若梅点头,跟裴静姝一道走到不远的回廊下,便连忙对裴静姝道:“静姝表姐,今日见到我的事,能不能别告诉姑母?”
“……”裴静姝料到安若梅是自己跑出来的,但也没敢应承这话,只问道:“若梅表妹几时来的?怎么这幅打扮?”
遇上裴静姝,自己又是这副打扮,安若梅是真怕裴静姝说出去,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是来寻静妍表姐的,我娘不许我出门,我才偷偷扮做丫鬟,跟着送嫁妆的人来的,只是今日人太多太乱了,我一时迷了方向,走到这里来。”
裴老相爷和裴老夫人虽然是裴家最年长的,但两人已经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家事都交给儿子、儿媳打理,连住处也搬到了清静的清风居。二老平素不爱热闹,从这里走穿过花园便是清风居,而安若梅一向是常来的,哪有不知道走错路的道理。
裴静姝知道安若梅没说实话,但也没拆穿她,只指了个方向,道:“往前是祖父、祖母住的清风居,四妹妹的芙蓉居在那边,若梅表妹若要寻四妹妹,不如我叫采萍送你过去?”
安若梅哪里是要去寻裴静妍的,只是寻个借口罢了,呵呵干笑着,状似不经意道:“那个,今日怎么不见二表哥?”
安若梅说起,裴静姝才想起来,今日是安家送嫁妆到相府的日子。送聘礼、送嫁妆的事都是长辈在操办,顶多就是长嫂林氏跟着嫡母做事,裴静姝这样未出阁的女孩子,是跟去看热闹都不许的。因此,今日姐妹几个依然到裴老夫人那里请安,过后各自做自己的事,以至于裴静姝一时都没想到这个。
只是说到婚礼的男主角,裴静姝有些意外,安若梅会专门问起裴少群来,虽是表兄妹,但安若梅已经十三岁了,裴少群的未婚妻更是安若梅的嫡亲姐姐,怎么都该避讳些才是。这样想着,裴静姝便想起,裴家和安家是亲戚,安家姐妹也常往裴家走动,似乎安若梅就一向喜欢跟在裴少群身后,安若梅比裴少群小五岁,长辈们并不会多想。
裴静姝心中有些猜测,若真是如此,安家夫人不许她来便也不奇怪了。裴静姝不知自己猜的对不对,也不会跟安若梅求证,虽表姐妹喊着,可她与安若梅之间实在谈不上亲厚,交浅言深的事,裴静姝不会做,只答道:“二哥么?今日不是休沐,自然是在学堂啊!”
这倒不是裴静姝敷衍安若梅,时下的习惯,婚礼的事都是长辈操持,裴少群要做的只是后天婚礼时,亲自去将新娘子迎进门。因此,即便婚礼就在后天,裴少群的婚假也是从明日开始,做一些婚礼前的准备,今日不仅要去学堂,还要再次邀请师长和要好的同窗。
“不在府上吗?”安若梅有些失望,她心里明白,母亲是瞧出她的心思了,自大半月前就看她看得严,尤其是裴家,说是来看姑母、寻表姐,都不许她出门。安若梅心中不甘,同是安家女儿,凭什么姐姐可以风风光光的嫁给表哥,而她却连提一个字都是罪过呢?
“是啊,二哥学里规矩很严,午间也是不回府上的。”裴家有家学,但主要是启蒙,等有了一定的基础,还是会送去京城有名的学堂念书,而有名气有师资的学堂规矩自然也严格,先不说要培养优秀学子,至少不能教出草包来,坏自己名声。
“哦,这样啊……”安若梅生怕裴静姝看出什么来,微微撇开脸,“我就是想着,今日送嫁妆来,表哥是新郎呢,怎么在前头也没见着。嗯,我出来许久了,得快些去寻表姐,等会儿还要跟着一起回去呢……”
裴静姝见她起身往外走,示意采萍送她过去,安若梅不想采萍跟着,可她如今是丫鬟的装扮,若是淋了雨让人瞧出来,反而再生事端,终是点头答应了,道了声谢,又道:“静姝表姐,今日的事,你千万别告诉姑母啊!”
裴静姝点点头,她不说,但裴静妍说不说,她就管不了了。安若梅也知道这个,不过她知道裴静姝的性格,不是随口往外说闲话的,姑母知道了倒是不要紧,别让下人们传得到处都是就行。
采萍送安若梅去芙蓉居,裴静姝没有伞,就在回廊里坐着,等采萍回来接她,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只见两名年轻男子从月洞门走来。左侧的一人穿着石青色的衣裳,正是裴静姝的长兄裴少恒,另一人裴静姝不认得,一身墨色的衣裳,明明是读书人的装束,却有种习武之人的凌厉。
裴少恒是陪同沈清烨一道过来见祖母的,两家婚事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但也算是亲戚走动着,裴家要办喜事,沈清烨作为未来女婿,当然不能真等到婚礼当日再来。裴老丞相对沈清烨印象好,裴少恒对这位未来妹夫也十分欣赏,听说他来,便亲自陪同他来见祖母,倒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裴静姝。
裴静姝没认出沈清烨来,毕竟当日被沈清烨救起来时,裴静姝已经昏迷过去,之后道谢也好、谈婚事也好,裴家也不会让裴静姝出面。因此,裴静姝虽想着她一个姑娘家,在陌生男子面前要避嫌,但既是长兄带来的人,多半是自家亲友,既遇上了,慌忙避让倒不如大大方方地问个好。
见裴静姝屈膝问好,裴少恒也就点头回了一礼,又道:“这是沈家公子,三妹妹可以称一声沈二哥。”
第9章 桃子
与裴家有往来的沈家就那么一家,裴少恒又叫裴静姝称沈二哥,聪明如裴静姝立刻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当然,裴少恒既然没有说破,裴静姝便只屈膝问好,道:“见过沈二哥。”
“三妹妹怎么独自在此处?”裴少恒跟裴静姝也不算亲近,毕竟男女有别,加上柳氏虽没刻意引导,但一向无视庶出子女,兄弟姐妹之间自然也亲不起来。裴少恒一向不会多管妹妹们的事,但遇见了,对方又是独自在这里,若问都不问,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这个问题,采萍送安若梅离开裴静姝就想过了,她既答应了安若梅,自不会再对别人说,闻言便答道:“从祖母那里出来,走到这里时瞧见那桃子结的好,便有些走不动步了,所以叫采萍去寻根竹竿来。”
裴少恒顺着裴静姝的目光看去,只见花园中有一棵桃树,树上结了不少桃子,这个时候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低矮处的桃子已经被摘光了,高处却还有不少粉嘟嘟的大桃子,看着确实惹人喜欢。花园里的桃树主要是为了观赏,桃子成熟后也没人专门摘下来,路过的随手摘两个吃也没人说,更何况主子,裴静姝就算将整棵树上的果子都摘下来也没人说她。
“三姑娘要桃子?在下帮你摘吧!”沈清烨打量了一下树的高度,找来竹竿能将桃子打下来,但砸到地上桃子也坏了,倒不如直接上树去摘。
“早就听说清烨武功高强,看来是名不虚传啊!”裴少恒没有阻拦,沈清烨跟裴静姝的婚事差不多定下来了,替裴静姝做点事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