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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将在姑苏查到的事情禀报给言温松,原来,孙让本是姑苏大户孙家的嫡公子,与一位名叫苏瑶的姑娘青梅竹马,早早定了亲事。两人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苏家突然退了亲事,又在极短的时间内送女儿入宫,也就是仙去的瑶贵妃――赵晋生母,言温松想到赵和年轻时下江南的记录,心中大抵有了推测。
冬子继续道:“不过,孙家人似乎并不知晓孙让进宫的事情,都以为他是失踪了,孙家父母还在一直托人四处打听消息,奴才没敢跟他们说。”
他说完,听见言温松淡淡嗯了声。
古代进宫做太监是宗族之辱,孙让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便只能悄悄去京城。
冬子说完要退下去,却听言温松突然叫住他,说了句:“春生在福州府唐家。”
冬子身形一僵,转眸望去时,二爷已经往院外去了,步伐平稳正常,与往日无二。
二爷这是……
早已知晓他们之间的事情了。
并且……默许了。
冬子心脏扑通扑通跳,脑中一会儿是春生没死的消息,一会儿是春生害羞含笑的脸,一会儿又是那晚他被凉河水冲走的场景……
他再也按捺不住疯狂的情绪,追上去,忐忑地与言温松告了长假,得到他准许后,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随便收拾了下,骑马就往福州府的方向赶。
他要快一些见到春生,再快一些,这一次,他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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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和已经连续三日不曾上朝了,百官心中各有猜想,这日,众人与平日一样在大殿内恭敬等了片刻,然而,依旧是孙让进来传旨,散朝。
言温松往外走,江道台走了过来,询问江南的事情。他默了一瞬,如实将当日的事情说了,江南是为他挡箭而死,而实际上,就算她没有替自己挡那一箭,他也能安然无恙从祠堂里出来。
真相就是…
――江南在得知言二郎已死后也生了死志。
宁死不嫁给魏世子。
性子烈得倒像极了帝女花。
可,她既如此爱他,为何当初惧死不嫁,最后却还是选择殉情。
是她后悔了吗?
言温松不得而知。江道台眼眸竟有些湿润,没再多问,低头快步出了宫闱。
当日,江道台与皇帝请旨回了一趟岭南,带着邓芸凤一同过去,打算把江南的墓迁出来,迁到江家祖坟里,落叶归根。
第60章
皇后这几日常来东宫探望赵焕, 询问病情,赵焕知晓自己是装的,以防万一, 未敢坦言。毕竟, 赵晋也是母亲养在膝下的,有了感情, 赵焕担忧她听完后一时想不开,去寻赵晋,那他的病就白装了。
他现在既希望言温松说的那日快些到来,又害怕那日真的到来, 他怕自己见不到父皇最后一面。
皇后哭了一会儿, 才被宫里来的人扶回去,临走时,依旧依依不舍。
在赵焕忐忑的等待中,宫中终于有了动静。
宫内传出赵和病危的消息,百官与众嫔妃要去探望,却被孙让挡在寝殿外。寝殿外有御林军重重把守,谁也进不去。
只有孙让这个贴身伺候的, 以及眼下最受宠的五皇子可以自由进出。
太子的眼线发现不对劲, 第一时间就让人出宫禀告。赵焕收到消息时,又喜又害怕, 斟酌良久, 他紧张地叫人将言温松请来,等他进行接下来的安排。
是时, 夜已过半。
孙让忧心忡忡地等了三日, 赵和一直醒醒睡睡, 没有机会让他拟旨, 眼瞧赵和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左不过这几日就不行了,他才敢兵行险招,冒险将寝殿围住,等赵和醒来。
赵晋蹲在边上,心中忐忑又期待。
谁不想做皇帝?
而他马上就要登上那个位置了……
终于,赵和在这日深夜睁开了眼睛,怕他再睡着了,孙让眼疾手快伺候他喝了兑了药物的茶水,让他撑着精力。
赵晋则快速扑过去,拉住他的手,跪在榻边,担忧地喊父皇。
赵和似乎才注意到赵晋,待他沉扑扑喘了几口气,视线扫过寝殿四周,并未发现其他人时,稍愣。
孙让道:“奴才怕他们打扰陛下休息,先让他们退下了。”
赵和此刻脑子并不太清明,淡淡嗯了声,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寅时,陛下,天快亮了。”孙让笑眯眯说着。
“天快亮了啊……”
赵和低声呢喃着,眼皮又开始泛沉,他浑浑噩噩地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得愈发厉害。
“孙让!”
他忽然喊了一声。
孙让看见他眼底的惊恐,微微垂下眼睑,规矩道:“奴才在,陛下,可是有事吩咐奴才?”
“快,快去取道空白圣旨来!”赵和光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摊回榻上,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体内的不适。
他许是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了,想起皇位还未定下,打算速速拟传位诏书。
赵晋依旧忧心忡忡地蹲在他边上,眼眶红红。赵和看得难免心疼,伸手揉了揉他脑袋。
“父皇,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赵晋擦了擦眼泪,扶着他坐到御案旁。
赵和宽慰地笑笑。
孙让低下头,按照吩咐取来一道圣旨,迅速摊开,也将毛笔轻轻递给他,在赵和接过的刹那,他唇侧缓缓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赵和却在落笔时犹豫了一瞬。
顿时,两人的心都提起了。
“太子虽天资稍欠,到底还是最合适的人选。”赵和呢喃着,“可惜了。”
赵晋不动声色攥紧了手心。
孙让余光扫过他,继而回道:“太子吉人自有天相。”
赵和将左手按在右臂上,勉勉强强才能让自己正常写字,孙让欠身立在他身后,略略眯起眼睛盯着圣旨上的字。
快了,马上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赵晋登基,呵,还不是他说了算。
看在阿瑶的血脉上,他留赵晋一命,顶多让他当个傀儡皇帝。
他眼底的疯狂随着赵和一字一字落下,越来越浓郁,如有实质般快要滴落出来。
只等赵和写完,他便用手里的药送他上路。
然而,大殿外突然想起了一阵嘈杂声,似乎有刀刃相撞的声音,赵和的手顿了下,让他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孙让面色难看,又迅速将表情收起来,不甘心地躬身出去了。
赵晋望着他的背影,睫羽轻轻颤了下,忽然就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孙让内心烦躁,越走越快,快到小步跑了起来。
可,当他踏过殿门时,听见甲胄与铁骑的声音。
孙让猛地意识到不妙。
――有人私闯皇宫。
不对,这皇城已经没有谁比赵晋更合适继位了,谁继位都名不正言不顺,百官不会心服,且赵朔已经被收押了,还有谁会趁这个时候冒险闯进来?
御林军呢?
孙让望着底下高举火把的铁骑,终于寻到了被包围住的御林军。
铁骑上的人是张猛和左飞。
――太子的人。
太子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们来做什么?难道是保护赵晋?赵晋也是皇后的儿子呀。
孙让想的好好的,却在下一瞬瞳孔骤然一缩。
铁骑迅速从中间让开一条道,一人快速驾马而来,穿过被火光照亮的人群,他披风上的兜帽被晚风缓缓吹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赵焕。
孙让腿脚一软,差点仰摔在地。
他,他怎么还能骑马?
言温松不是写信回京说他病重不得而治了,且,他也去瞧过了……
“孙公公。”
赵焕身后骑来一批快马,言温松远远瞧见了他,慢悠悠地笑着,马匹近些时,他又道:“本宫可从来没说过太子的病药石无医,这不,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今夜就好了。”
吉人自有天相……
孙让适才才与赵和说过,然而真的见到赵焕安然无事,他只想反过来再诅咒一遍。
“公公,陛下病重,太子心孝,特意前来探望,难道公公不应该进去通禀,在这里挡着殿下,是想拖延什么呢?”言温松慢条斯理说着,眼睛却一错不错盯着他。
孙让霎时变了脸色:“陛下已经休息,不宜见人,太子还是请回吧。”
“嗤,不宜见人?还是说只是不宜见太子殿下?”言温松眉眼陡然一变,阴恻恻道:“本官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私造口谕,传用御林军!”
赵焕冷哼一声,直接带着人驾马来到大殿外,然后跃下马背,直往殿内。
不能让陛下看见太子!
绝对不能!
否则,赵晋再无登基可能!
孙让心中警铃大作,慌忙用身体去拦路,赵焕却已经远远瞧见了里面蹲着的赵晋。
他面色骇然地盯着逐渐走近的大哥。
赵和察觉出他的异样,也抬眸望去,怔愣一下,手里的毛笔因为手颤不慎掉落在刚写好的圣旨上。
偌大的墨点落在“晋”字上,使得原本清晰的赵晋二字瞬间变得分辨不出。
“太子,你这是……”赵和讶然。
赵焕立马恭敬跪下道:“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恕罪!”
救,救驾?
赵焕说:“此阉人在父皇病重期间擅自调取御林军封锁寝殿,图谋不轨,胆大包天,儿臣不得已率军前来护驾。”
赵和立刻望向孙让,孙让面色发白,紧紧咬着牙,忽然,他冲上前去,抢过赵和刚拟好的圣旨。
“陛下已经拟好了传位诏书,由五皇子登基,太子带兵入殿难道是想谋朝篡位?”孙让高举圣旨,掷地有声。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杵在一旁的赵晋。
他心里的惊惧并不比孙让少,此时此刻,他多少也是明白自己与孙让早就被人盯上了。
什么太子病重,什么卧榻不起,全都是演戏给他们看!就专门等着这天呢,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向来清澈无辜的眸子染上悲愤。
赵和猛然一拍御案,“好你个孙让,朕尚未薨驾,你,你……”他说着连连咳嗽起来,唇角溢出浅浅的血迹。
赵焕神情骤变,快跑上前把人扶住,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声线都开始发颤,“父皇,您千万不能有事。”
“陛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您既已下了诏书,皇帝就是五皇子,张将军,左将军,难不成你们还想抗旨不遵,还不快快将逆臣赵焕捉拿归案!”孙让高声喝道。
张猛、左飞犹豫着,却并未有动作。
孙让急了,立刻去拉赵晋,将圣旨放到他手里,“陛下,快向皇卫下令将这些人全都捉起来。”
赵晋感觉掌心很烫,仿佛被他攥在手里的不是圣旨,而是烫手山芋。
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父皇死了,皇位就是他的了,为什么太子要在这个时候过来?他好恨!
他紧绷起脸,忽然高声下令:“诸将士听令,将殿上所有官员及赵焕抓起来!朕重重有赏!”
一群士兵瞬间面面相觑,张猛及左飞迅速往殿门口看了一眼,有士兵似乎动了动手里的刀柄……
“逆子!”赵和缓过气,猛地一拍御案,“朕尚未薨驾,你怎敢尔!”
赵晋眸中闪过一瞬挣扎,很快,他再次下令,这一次,当场就有几名士兵被赏赐冲昏了头脑,冲上来护驾,紧接着,越来越多,大殿内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言温松却突然提刀砍断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头颅,然后血糊糊地捡起来,扔到赵晋脚边,血水霎时就染红了赵晋的云纹银靴。
“陛下还在,本官看谁敢?”
蠢蠢欲动的一干士兵左右望了望。
他们是想活着升官发财,可不想现在就丢了命,虽然他们人多,可,可谁也不愿做下一个。犹豫着犹豫着,殿内缓缓安静下来。
赵和被赵焕扶着坐好,混浊的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沉声看向赵晋,“大逆不道,来人,将五皇子及孙让押下去!”
张猛与左飞立刻领命上前,先将孙让压制住,而后冲赵晋说了句“殿下得罪了”就要把人抓住,赵晋看见孙让被抓,强撑到现在的底气登时就散了大半,他慌慌张张的,双腿一软跪了下去,“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饶命!”
赵和闭了闭眼睛,没有开口阻止。
两人被张猛与左飞往外拖时,赵焕却快速出声道:“父皇,儿臣要请罪。”
赵和微微一愣,咽下喉头的腥咸味,“太子何罪之有?”
“儿臣在岭南时遭奸人指使暗杀,为了回京不得已才装病,故儿臣有罪,但儿臣要说,这奸人便是在您身侧伺候多年的孙让!”
快要被拖到殿门处的孙让闻言,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赵和猛地将御案上的砚台扫落地上,急急喘着气,“放肆!”
“不至于此,儿臣还查到这阉人本是姑苏大户孙家嫡长子,与,与……”赵焕抬眸瞧一眼赵和,紧张地接着说,“与仙去的瑶贵妃青梅竹马,有婚约在身,所以,儿臣以为此阉人入宫目的不纯。”
他说完一直盯着膝盖下的地砖,不敢抬头。
赵和脸色却极其难看,下一瞬,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来,他死死盯着孙让。
赵晋也彻底怔忪住,他望着孙让,满眼不可置信。因为,孙公公曾经跟他说过,他是感念母妃的救助之恩才对自己这么好。
难道这也是假的?
赵晋身体轻轻颤着,面颊发麻。
孙让望了他一眼,而后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太子去查这些,还真是费心了。”
“不错,瑶儿确实与我定了亲,若不是因为陛下横刀夺爱,我又岂会走到今日!”孙让面目因愤恨而变得扭曲,他指着赵和道:“你已经有那么多妃子了,为什么还要强行让瑶儿进宫!你知不知道,她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一直都不快乐!抑郁成疾,难产而死!赵和!你才是最大的罪人!你该死!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
“还有啊,你以为御史台给的是救命仙丹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孙让笑声听起来些微}人,“那是毒药!今日奴才会死,但你也别想活!我要你给瑶儿陪葬!”
赵和面色煞白,他急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命令,“给,给朕拖下去,立刻杖毙!”
孙让还在笑着,没片刻,笑声渐渐弱下去,停止了,棍杖密密麻麻落在身上,他却一直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痛苦的声响。
赵晋看着他身侧流出来的血水,眸中骇然,张猛等人将他押下去时,他的身体依旧在止不住发抖。
赵和也没了力气,软软瘫倒在龙椅中。很久之后,他拿余光去瞧言温松与赵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