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爸爸心里清楚,知道自家闺女不是能看上那样相亲对象的人, 他也不愿意,又拗不过陈妈妈操心,所以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情。
茶几上放着一杯水,是他们早就倒好的,摸着杯边都冷透了。陈微末还是拿起来,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来之前她是想好了要怎么介绍的,可是现在她又有点不确定了。
陈微末低头喝水,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哝:“没骗人。”
她真的有。
没一会儿菜热好了,陈妈妈招呼两人去吃饭,为了等陈微末回家,他们都一直熬着没吃,肚子早就饿了。
陈爸爸把闺女的神色看在眼里,也没多说什么,冲她招手,示意她快点去。
今天是工作日,为了等陈微末带人回来,陈爸爸特意请了假,还生怕让人家觉得他们不重视。但眼下人没带回来,省了寒暄的步骤,吃了饭陈爸爸直接换了身舒服的外套,下楼跟邻居下棋去了。
吃完饭,陈微末帮忙收拾好碗筷,就回了自己房间。躺在自己熟悉的软床上,仰望天花板,脚边的行李箱还没收拾,也懒得动手。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手机,屏幕上赫然多了几条信息,有同事英姐问她对接工作的,还有夏芸芸的关怀,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她这一顿饭聊东聊西吃了半个小时,仿佛错过了好多事情。
陈微末一条一条的回复过去,翻到最下面,看到最后一条信息的时候顿了一下。
是宋Z的消息,半个小时前最先发的,那时候她应该在回家的车上,下了车根本没来得及看信息。
宋Z问她:“我刚处理完事情,你到家了吗?”
她躺在床上,双手举着手机,盯着那两句话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阳光从窗台照进来,她偏过身子,把头塞进被子里,手机屏幕暗了暗,最终陈微末还是没回。
难得有这么多空闲的时间在家里躺着,陈微末除了中午做饭的时候陪妈妈下楼买了个菜,就没再出过门。
节奏陡然慢下来,她像只窝在舒适区的鹌鹑,一动也不肯动。
下午,有以前同学听说她回来,非要约上几个还联系的同学出来聚聚,陈微末本想推拒,可耐不过她们热情的邀请,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上背包出门。
从她家到聚会的奶茶店只需要不到十分钟的距离,陈微末步行走过去,几个看着眼熟的老同学已经在里面了。
见陈微末来,她们殷切的招手。
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换了身更时尚的衣服,做了头发,脸上化着精致的浓妆。
一圈坐了四五个人,唯独陈微末没什么变化,又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摘下眼镜,浅杏色长裙,整个人都透着柔和。
来的都是陈微末的高中同学,多年不见,隐隐约约还能叫得出名字来。有个女同学打量着陈微末,问她:“微末,你变化好大呀,果然在大城市呆的久了,人也完全不一样了。”
陈微末低头喝奶茶,眼睛盯着桌子,搅动吸管。
她一向不太适应这种场合,大家叽叽喳喳的说话,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找不到。听到有人提起她,她茫然抬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还好吧。”她说。
刚刚出门着急,她只随便拿了条裙子套上,也没来得及化妆,头发随意披散,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那个女同学看着她的神情,笑着说:“不是衣服变了,是你的气质变了。”
陈微末更为不解,气质……变了吗?
她似乎都已经忘记自己以前是什么气质了,好像没什么气质吧。
旁边吃着小蛋糕的女生应和着点头:“确实,我还记得微末以前说话声音很小,除了参加比赛,都不好意思抬头看人的。”
她说的还算委jsg婉,简单来说就是从小到大除了学习很好以外,其他都很一般,躲在厚厚的眼镜框下,对自己也很不自信,以至于大家都只能在比赛的领奖台上看见她,除此之外一点也不起眼。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学会摘下眼镜,直视别人的眼睛,说话时浅浅一笑,优雅又有礼貌。
或许是她一次次强忍胆怯,站在演讲的台上,台下的掌声和崇拜给了她鼓励。
又或许是她第一次为宋Z摘下眼镜,得到了满意的回馈……
接着,几人的话题又从陈微末身上转移开,聊完她们现在的生活,又聊到上学时候的趣事,几人谈笑风生,很快时间过去。
告别了几人,陈微末散步回去,路上经过一个小公园,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着天光,还有两岸低垂的绿叶。陈微末站在湖边的围栏前,手插口袋,闭眼吹风。
站了一会儿,陈微末缓缓睁开眼,正要转身回去,余光一瞥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宋Z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大概是不管看见什么都能想到他,所以就眼花了吧。
可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人还在,定定地站在那里,一身休闲西装,懒散又正式。
那样的身高,宽肩窄腰,还有那一张脸,下颌清晰,比她的未来还要清晰,除了宋Z,还能是谁呢?
但明明才一天没见,这人怎么变得沧桑许多,整个人疲惫不堪,眼底乌青一片,好像又是好几天没睡了似的。
见她定定地站着不说话,宋Z大步上前,整个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喉咙微动,低哑着嗓音开口:
“对不起,我来晚了。”
第76章 76颗糖
陈微末站在原地, 没动,任由他伸手将自己揽进怀里,宽松的浅色西装外套将她包裹, 夹杂着一点风尘仆仆的味道。
闻着熟悉的味道, 陈微末不自觉闭上眼睛, 默然片刻,伸手环上宋Z腰间,回以一个温暖的拥抱。
“没关系。”她说。
这次, 他没有让自己久等。
两人站在湖边, 紧紧相拥,陈微末从他怀抱中探出头来,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准备回来之前,她只跟宋Z说过大概的地方, 具体位置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所以她即便有想过宋Z会不会忙完来找她, 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来。
宋Z垂眼,下巴抵在她耳畔, 一天没打理的胡子钻出来,密密的刺着陈微末的耳朵, 挠得她有点痒。
他一向是会注意形象的, 永远干净利落,衣着得体,哪怕是那天生病了,陈微末也没见他那么憔悴,连胡子都不刮。
他张了张嘴, 轻笑一声:“你猜,我还认识谁?”
谁会知道她家的具体地址, 还能跟宋Z联系上,陈微末想都不用想,除了夏芸芸没别人。
“她就那么轻易地告诉你了?”说实话,陈微末不信。
要说夏芸芸是因为拿人手软,欠了宋Z人情才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夏芸芸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还是帮她保住了工作,那就是大人情。
但夏芸芸的性子又不是会轻易被人拿捏的,欠了人情可以在别的地方还,绝不会拿她还人情。
宋Z伸手,轻抚她被风吹乱的长发,指尖勾到耳后:“当然不会,我卖了一年身换的。”
能在娱乐圈站稳脚跟,夏芸芸的头脑精明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赔钱的买卖绝对不做,而且这次还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这么好的机会,不讹白不讹。
于是,夏芸芸就借此机会,以交换信息为条件,换了他一年的律师费。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一年里,他要免费为夏芸芸打工了。
不仅如此他还被夏芸芸警告了,说他要是再伤害陈微末,她就跟自己没完。
陈微末撇了撇嘴,早知道夏芸芸不会吃亏,但是:“我就值一年的律师费啊?”
宋Z没回答,再次将人拥进怀里,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歉:“对不起,这次我又失约了。”
当他临出门前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宋Z就知道,他这次又要错过陈微末了。
他很抱歉又让陈微末失望一次,但很多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他没有办法选择,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一切事情处理好,尽快奔向他的心上人。
“我以为我能面对的,我以为过了这么久,我已经足够成熟,强大到能不在乎所有的一切,甚至是在法庭上我都一直很冷静。”
“可是末末,唯独这件事,我最怕你知道,我怕你会嫌弃我。”
宋Z语气低低地说着,话音里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从上学开始,一直到现在,宋Z始终都是旁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仿佛无所不能,全世界都在为他铺路。可实际上,他心里压抑的事情比任何人都要多得多。
陈微末看着他的神色,逐渐黯淡,忽然想起那天周纬跟她说过的话。
“他不想骗你,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他说不出口,因为他觉得那是他人生中最不能见光的一件事。”
也是那时候陈微末才了解到,原来当年宋Z一声不吭的出国,不是要躲她,而是他父亲的威胁。
那天他打了人,在警察局蹲一晚上,是宋士诚把他领回去,并且质问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闹些什么,故意恶心我的吗?”
“是啊,不明显吗?我做的这一切,你不应该像照镜子一样看看自己吗?”
不肯服输的宋Z扬了扬头,抽了张纸擦掉手背上的血迹,不是他的,恶心得他随手将抽纸丢进垃圾桶。
宋士诚气得想打人,骂骂咧咧地扔了什么东西出去,砸得地板嘭嘭响。
“你真以为我不会收拾你?”
宋Z也没躲,反而看着他冷笑:“我可从没这么想过,你什么做不出来?有本事你就再找一个,反正也离婚那么久了,不算出轨,没人会再拿你的把柄,总比没了儿子绝后强。”
可惜宋士诚这些年找了那么多女人,排着队的换,真真假假,逢场作戏,多得是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想往他的怀里扑,但就是没有一个能再给他生个儿子的。
“好,好啊。”
宋士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说着。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去,老老实实继承家业。要么给我滚到国外去,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他父亲强势的安排了宋Z的所有事,试图把他掌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再也没有挣扎的可能。
但他是宋Z,不是谁都能随意拿捏的。
年少轻狂的他叛逆又有野心,在学会服软,隐藏锋芒的同时,也在算计着将他的父亲亲手推下深渊。
他不敢告诉陈微末,是担心她会因此害怕自己,那样肮脏的手段,不该入她单纯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嫌弃你?”陈微末背靠着栏杆,任由微风吹乱她的头发,她却始终定定地看着宋Z,不偏不倚。
她如果早知道这些,一定是心疼宋Z的过往,而不是嫌弃。
宋Z垂眼,长舒一口气:“那是你不知道,其实我在你面前,也是会自卑的。”
大学时候的陈微末,是公认的学霸,次次竞赛拿第一,大礼堂的演讲从未缺席。样貌清秀,虽然不是一眼惊艳的美女,但也足够吸引视线,尤其那一次小提琴表演,给自己招了不少情敌。
而宋Z呢,除了一张惑人的脸,还算看得过去的成绩,其他所有的一切都过得稀烂。
脾气不好,灯红酒绿,收不住的性子,就像他无法掩盖的过去。
原来宋Z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问题,毕竟他爹就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怪要骂也只能先骂他爹。
可在遇到陈微末后,他忽然有那么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似乎配不上那样优秀的陈微末。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陈微末愣怔一瞬,片刻才回过神来,原来在宋Z的眼里,她也曾是那么优秀的人。
夕阳渐渐落下,晚霞照亮陈微末的侧脸,宋Z指腹擦过她的脸颊,不经意抚摸耳垂,淡淡地开口:
“昨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的助理给我打电话,说他前些天检查出来癌症晚期,情况恶化要做手术,必须亲属签字。他在这世上哪还有什么亲属,助理只能来求我,说看在他没多长时间可活的份上,去见他最后一面。”
宋Z口里的“他”,毫无疑问是宋士诚。
原本听到他遭报应的时候,宋Z应该很高兴的,连上天都看不惯宋士诚做的恶心事,jsg现在来收他了。
可从他接到电话的那刻起,宋Z都没什么反应,不喜不悲,仿佛只是身边见到的一件寻常事,又发生在熟悉的人身上。
撂下电话,沉默片刻宋Z才决定往医院去,毕竟那还算是一条人命。
一路上宋士诚的助理都在跟他说宋士诚的情况,他懒得听宋士诚的左膀右臂说话,句句都在向他灌输宋士诚怎么可怜,怎么为他好的。于是宋Z向医生询问了一些具体事宜。
医生说宋士诚这病检查得晚了,已经到晚期,只能住院吊着他的命。原本一直都好好的,昨天凌晨忽然就恶化了,说必须得手术,不然连半年都撑不了。没办法,助理只能想办法联系宋Z,说服他来签手术同意书。
陈微末歪了歪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人命关天,医院应该是可以破例先做手术的吧?”
不一定非要等到亲属签字,万一要是亲属不来,那不是白白耽误一条性命?
“是啊,人命关天,所以他们知道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亲属签字不过是个引子,凭宋士诚的本事,就算他身边一个人没有,他也能有办法解决。
助理之所以给他打电话,不过是想让他去亲眼看看,看看自己的父亲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让他心软罢了。这种把戏,也不是第一次玩了。
陈微末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确实不会坐视不理。
不说宋Z,就是任何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拒绝一个举手之劳的事情,尤其那人还是他的亲人。
“那……他现在情况怎么样?”知道宋Z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陈微末也没敢在他面前提。
宋Z闭了闭眼,眼底乌青还没散去,看样子是在医院待了很久,都没来得及好好休息,又马不停蹄地来找她了。
他说:“做了手术,还在观察期,应该暂时死不了,不过还能活多久不好说。”
能去看人,就已经是他仁至义尽了,至于剩下的事,宋Z都不打算再管,也没想拉着陈微末跟他一起管。
从宋士诚选择放弃这个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亲人了。从宋Z靠着法律的手段拿回本该属于他妈妈的东西时,他们之间的恩怨也就了了,除了这一身无法割舍的血缘,他们再没有别的关系。
“我只想到要跟他划清关系,不让你卷入这些是非里,没想过会再次伤害你。”
如果他当时非要留下来,以宋士诚的手段,说不定能利用到陈微末的头上,他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所以他只能选择离开。
宋Z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
“不过幸好,我没弄丢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