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细细一听,唇角轻轻弯起。
不下百人。
这么大阵仗?
长福也探头张望,见门大敞开且没有任何动静,心头一咯噔,这像极了请君入瓮。
好在他这回机灵,将礼部尚书和媒婆侍卫都留在了巷子口。
褚曣下了銮驾,长福担忧的凑上去:“殿下,这好像,不大对劲啊。”
这提个亲,怎么跟闯关似的。
褚曣挑眉,摇摇头:“姑姑还是这个暴脾气。”
早闻姑姑早年在战场上颇有威名,他今日便去会会。
长福:“.......”
您知道还三番两次招惹?
“在这里等孤。”
长福颔首:“是。”
他有些明白殿下为何今日不让姑娘回来了,姑娘一来,这帮哪边儿都不是。
第95章 第 95 章
褚曣一进郡主府, 门就关上了。
有了阆王府的先例,长福这次就要镇定多了,他抬头望了眼天色, 希望殿下能在午时前出来吧,这样或许还能赶到香山别院陪姑娘用午膳。
褚曣立在偌大的院中, 被侍卫层层包围。
他不动声色的凝视一圈,便知这是早早就布好的兵阵,姑姑上战场那些年,他年纪还小, 只是听闻,却从不曾真正见过。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姑姑的兵阵。
在战场上兵阵并不少见, 一个精密的阵法往往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眼下这个阵法他没见过, 但还未开始, 他便隐约感觉到了杀气。
他不觉间收起了漫不经心。
卫如霜立在阵中, 远远朝他掷来一把未开封的长剑:“破了阵,你今日所求便有如愿的机会。”
褚曣接住长剑,眉头一扬:“当真?”
卫如霜冷哼了声,扬声喝道:“动手!”
顿时, 周遭杀气朝褚曣铺天盖地的涌去。
褚曣长剑一横,微微垂眸。
他最擅长的是长枪, 其次是刀法, 都得了二爷爷真传, 剑法,是他最弱的。
可眼前摆的却是剑阵。
不容他多想, 寒光扑面而来,他提剑迎了上去。
半刻钟后, 褚曣旋身退出了阵中心,面上添了一抹凝重。
这个阵比他想象中难破。
卫如霜手持长剑,立在阵中睥睨着他,冷声道:“你的武功确实已登峰造极,但莫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能压制你的方法虽少,却不代表没有。”
褚曣透过层层侍卫,对上卫如霜冷冽的视线,而后垂眸看了眼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
若剑是开了封的,他这条胳膊必要重伤;若这是在战场上,敌军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他就算最后杀出了重围,也必要狠狠吃些苦头。
阆王府出来的人至少擅长两样兵器,他以前只闻姑姑枪法,想着另一样应该是刀,却没想到,竟是剑。
褚曣看了眼周遭的侍卫,突然想起他与宋淮出师那日,二爷爷送给他们的出师礼,心下不由一震。
一百人...
他们不是侍卫!
而是姑姑的亲兵!
难怪他始终找不到破绽,原来如此。
一百亲兵同他们一起操练,几乎是同吃同住,经过了不知多少次的磨合,其默契远非常人可比。
褚曣的最后一丝散漫渐渐褪却。
之后便是漫长的博弈。
起初,褚曣气势凶狠,似是要以最快的速度破阵,但越到后头他的速度越慢,甚至中间有好几次,眼看阵将破,他却收手给了对方喘息之机。
但并非相让,而是在反复揣摩,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卫如霜见此,唇角轻轻弯了弯。
倒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竟这么短时间就看出她的传授之意。
如此反复几遍后,褚曣突然看向卫如霜,勾唇一笑:“姑姑,破阵了。”
说罢他长剑一指,便要破阵,然就在此时,卫如霜的剑法突变,扬声道:“变阵!”
霎时,风云涌动,杀气尽消,随之而来的是春风和煦,但此时此刻对于褚曣来说,这种和煦比先前的杀阵更具威胁。
他短暂的愣神间,剑已破空而来,直指他的面门。
褚曣侧身躲过,再次退出了阵心。
“阵法瞬息万变,半息的迟疑都有可能错失良机,踩进陷阱。”卫如霜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任何时候都不可掉以轻心,尤其是,在即将取得胜利的时候。”
褚曣此时眼底已不止有郑重,还闪烁着丝丝亮光。
“多谢姑姑教诲。”
这一次的阵法与杀阵大相庭径,似春风徐徐,宁静安然,就连危险都来的那么温和,可一旦没躲过,就是致命的,偏偏又让人无处可躲,没有杀气,你根本感受不到那把剑到底会在何时出现。
褚曣这回用了比刚刚多了一倍的时间,才闯过了阵。
他浑身像是被藤条狠狠抽了一遍,无一处不疼。
一百侍卫随之散去,卫如霜立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他。
褚曣缓步上前,唤道:“姑姑。”
卫如霜瞥了眼他略显踉跄的脚步,勾唇:“疼吗?”
褚曣抬眸,点头:“疼。”
“疼就对了。”卫如霜仿若没听出他在撒娇,冷冷道:“今日便是让你知道,若蓁蓁在你手上受了半分委屈,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褚曣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忙大步走到廊下:“姑姑这是应了!”
卫如霜走近他,伸手食指,指向后院:“看到没?”
褚曣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除了鹅卵石小道,什么也没瞧见,一时没反应过来。
“顺着这条路往里走,两个时辰内见到你姑父,这桩婚事我们便应了。”卫如霜道。
褚曣僵硬的转头看着卫如霜:“还有?”
卫如霜耸了耸肩没吭声。
褚曣沉默片刻,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姑姑,我现在浑身都疼,能不能缓缓?”
两个时辰内,一听这关就不好过。
卫如霜扯出自己的衣袖,冷漠无情道:“我这里结束,你姑父那边就燃香了,随你去不去。”
褚曣:“......”
已经燃香了为何不早说?
他当即毫不犹豫的转身踏上了鹅卵石小道。
看着他的背影,卫如霜紧绷着的脸蓦地一松,眉眼间浮现出笑意。
小崽子,学的还挺快!
“记得保护好你的脸。”卫如霜突然想到什么,扬声喊道。
她觉得蓁蓁看上这小崽子,多半是冲着那张脸去的,这完全是得了她的真传。
褚曣听了这话虽脚步未停,但唇角却抽了抽。
保护好他的脸?
姑父要打他的脸?
很快,他就知道卫如霜这话的意思了。
他还没有出鹅卵石小道,就已入了阵。
阵中一切变幻多端,树木花丛,假山石块都可做阵,他每走一步艰难万分。
才走了不过十来步衣裳就已经破了很多道口子,不同于未开封的剑,树枝石头是真真切切能见血的。
褚曣是学过兵阵的,虽然那时他更偏向于长枪刀法,但也是认真研习过,毕竟在战场上阵法不可无,所以在应对卫如霜的兵阵时,他尚且还算是有底。
但现在,他有了被压制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厉害的阵法。
一步错,便是狂风骤雨,没有半点情面可讲。
大约过了一刻钟,褚曣仍旧没有走出鹅卵石小道,身上却已是伤痕累累。
他深吸一口气站定,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要按这么个走法,别说两个时辰,便是一天都走不出去,要是晕在这里头,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毕竟,他今日是来提亲的。
他早知姑父的阵法极其厉害,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
所以那夜他能潜进郡主府,是姑父特意放他进来的。
褚曣闭上眼,屏气凝神感受着周围的动静。
-
林间深处,一方八角亭上悬着几层纱帐,能挡烈日风霜。
不过十月,顾兰庭就已经穿上了大氅,瘦长指间捏着一颗白玉棋子,要落不落。
似是感知到什么动静,他抬眸看了眼林间,又瞥了眼一旁染着的香,唇角轻轻弯了弯。
半个时辰能走出鹅卵石小道,有几分本事。
他手中棋子落下,棋盘之上杀气横生。
时间缓缓流逝,棋盘之上逐渐归于宁静,一旁的香也即将到尽头。
最后一颗棋子落下,香灰散灭的那一瞬,林间有人影跌跌撞撞闯了出来。
顾兰庭抬头,透过纱帐隐约瞧见一抹蓝影踉跄着朝他走来,自阵成,他还是第一个能在两个时辰内闯出来的人。
没穿玄袍,未着金带,不带龙冠,他早就料到今日是什么在等着他。
今日,他只是褚曣,不是储君。
顾兰庭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等着那人走近。
很快,一只手背上带着细细血痕的手拉开了纱帐,形容狼狈的太子默默地坐在了他的对面:“姑父。”
顾兰庭给他添了一杯茶,道:“脸没受伤,是你姑姑提点了你?”
褚曣抬手一饮而尽,闷闷嗯了声。
他总算明白姑姑当时为何说的是闯过兵阵,他才有如愿的机会。
先前所有难关,在这个阵法中都显得容易得多。
他困在这桃林阵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窒息,差一点,他就没能按时出来。
“在选夫婿这点上,蓁蓁像她母亲。”顾兰庭笑了笑,道:“都看重脸。”
褚曣:“...姑父是夸自己还是夸我?”
姑父这些年闭门不出,似乎渐渐的淡出了众人的视线,可直到齐家那场婚宴上,他才见识到当年姑父名动奉京时是怎样的盛景。
那还尚且是夫人们都成婚了,放在当年还未出阁,还不知是如何轰动。
“姑父这些年不出门,该不是也有这些顾虑?”
顾兰庭瞥他一眼,又给他添了一杯茶:“这么说起来,蓁蓁的眼光不如她母亲。”
“我当年是万人空巷,你是让人骨寒毛竖,关门闭户。”
褚曣:“.....”
“反正,我在规定时间内见到姑父了。”
管他名声凶不凶,人他都娶定了!
况且...
“蓁蓁不怕我。”
顾兰庭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似乎在说,若非这张脸,你看她怕不怕。
褚曣无语凝噎。
虽然他不认可顾兰庭的说法,但还是不由自主的摸了把脸。
蓁蓁该不会,真的只是喜欢他这张脸?
“感觉如何?”顾兰庭突然道。
褚曣放下手,看了眼身上的伤:“感觉...很厉害。”
顾兰庭的眼神蓦地就冷了下来:“没有了?”
褚曣忙坐直身子:“有!”
他默了默后,站起身,抬手朝顾兰庭郑重一礼:“多谢姑父教导。”
他当然知道姑姑姑父这看似是考验,实则是在传授他阵法。
但...
褚曣有些心虚的看了眼顾兰庭。
顾兰庭闻言神色微缓,也没有注意到他那一眼,遂问:“悟了多少?”
褚曣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实道:“若阵法不变,下一次,应该能平安无恙的走过来。”
顾兰庭:“......”
这就是什么也没学会了。
似是看出了顾兰庭的嫌弃,褚曣道:“也不是什么都没学到,至少学到了如何破此阵。”
天老爷,虽然都是阵,但姑姑和姑父布的阵并非同一脉,且又是这样压箱底的阵法,他能闯过来就不错了,哪有空去观摩学习。
顾兰庭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轻哧了声:“行了,走吧。”
“过几日,让蓁蓁来试试。”
褚曣遂明白顾兰庭是有意要传授此阵,但是这太危险了!
“姑父,蓁蓁不会轻功,不如晚一些再试?”
至少,让她再多练习一段时日的身法。
顾兰庭却道:“无妨,先让她来试试。”
“阵法与习武不同,我不会拳脚功夫也能布阵闯阵,或许,蓁蓁在这上面亦有天赋。”
顾兰庭如此说,褚曣便没再反驳。
“对了,你姑姑那边的?”
褚曣:“学会了。”
顾兰庭这才露了满意之色。
褚曣趁机道:“姑父,那这婚事?”
顾兰庭抬眸看他,褚曣不闪不躲,静静地等着,终于,顾兰庭垂下视线:“听你姑姑的。”
这便是应了。
褚曣嘴角一咧,抬手:“多谢姑父。”
人来的时候踉踉跄跄,走的时候倒是疾步如风。
顾兰庭笑着摇摇头,随后又缓缓敛了笑意。
今日,竟在他身上看到了幼年的影子。
若蓁蓁真的能让他走出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卫如霜知道顾兰庭点了头,也就没再为难,放了礼部尚书和媒婆进来,装模作样矜持一番就松了口。
礼部尚书长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是不辱使命。
虽然...他好像也没出什么力。
褚曣早在礼部尚书等人进府时,就马不停蹄的去了香山别院。
他一身的伤不好叫人看见,但蓁蓁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