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朝瑶口头轻松答应,但动作上丝毫没有要听他话之意,甚至语气中还带着丝嗔怪,
“你今日为何不穿我给你的新衣?”
手上的蜡滴被剥脱干净,裴殊观将手收了回来,藏在身后,低敛着睫毛,忍不住清咳两声,声音音调都有些低,
“我自小穿惯了苏州的锦缎,不习惯京城的云锦。”
朝瑶睨着裴殊观那穿在外面的外衫,将桌上的手炉递过去,放进他的手心,十指相触,
“那到还是我疏忽了。”
“但京城不比江南,冬日里冷得很,在江南的旧衣无法抵御京城的寒冷,等回去本宫再让人给你重做吧。”
裴殊观微微颔首,谢过朝瑶,刚才气息上涌,让他面色有些泛红。
“谢殿下。”
马车缓慢行驶,外面跟车的赤虎叫停马车,
“殿下!赤虎刚刚骑马去漱芳斋买了您最喜欢的马蹄奶香糕、桂糖蜜粽、芋艿甜汤,糖炒栗子,还有冰糖葫芦!”
“去庙里的路还长着,我给您送进来,您吃些垫垫肚子吧!”
自从上次因为赤虎在裴殊观面前多嘴造成朝瑶攻略失败之后,朝瑶就将他调离了内院,眼不见心为净。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长脑子了。
朝瑶涂着浅色蔻丹的手指拉开车窗去瞧他,
“东西放进来,你去车队后面跟着。”
“得...得嘞。”
赤虎按令小心将吃食摆上马车上的小桌,上次被劫回来,大家都以为他要升官了,可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公主,被派到外院看门,心里忐忑了好久,这次终于找到机会在公主面前表现一下了。
裴殊观手指交叠,他看不见朝瑶的表情,只能通过语气来推测她此时的心情,方才她语气明快,应当是心情不错,遂提出自己的要求,
“殿下,我母亲在世时喜欢研习佛法,常与高僧探讨心中疑虑,我受母亲影响,也略知一些,听闻风隐寺圆方法师曾去海外交流佛法,等会儿入寺,我可否前去与法师探讨一二。”
“可允否?”
朝瑶在马车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上下扫视裴殊观的神情,最后目光落在他相交着的手上,嘴角勾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表兄不会想脱离我的视线,然后逃跑吧?”
她又将他搁置在身旁的暖炉拾起来,托起他的手放进去,十指触碰间,裴殊观感觉手上一暖。
朝瑶手指一路向上,轻柔的放在裴殊观胸口的位置,仿如感知他的心跳。
朝瑶往裴殊观那方的车背上靠,与裴殊观挤坐一方的位置,
“我在京城时,常听闻表兄明德惟馨,襟怀广阔,你这么聪明的人,真的感知不到我对你的赤诚之心么?”
“其实,你也不用想着逃跑。”
朝瑶的声音里,充斥着无尽的诱惑,像渔民嘴里的海妖,光靠声音,就能蛊惑人心,
“如果你尝试喜欢上我,哪怕一点点,我就能放你离开。”
角落里的烛光摇曳,印在朝瑶的眼里,朝瑶将裴殊观的手,放上自己的胸口,感知那强烈的心跳,
“我只是太想得到你的回应了。”
她的话几尽露骨。
裴殊观薄唇微抿,轻声回复,声音依旧温柔清雅,
“殿下说笑了,我如今眼盲,又如何能逃跑。”
他完全忽略了,朝瑶所说的,让他喜欢上她的话。
但是朝瑶也并不气馁,她斜斜的靠着车背,把玩着手腕上那根暗红色的绳,轻笑出声,
“是我误会公子了。”
“只要公子不离开我,你的要求,我均会满足。”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风隐寺门口,这风隐寺是京城最有名的寺庙,也是涿光山上香火最旺盛的寺庙。
最开始这是皇室御用寺庙,后面先帝去世时,下令将风隐寺的外殿打开,供京中百姓上香祈祷,但内殿依旧只供皇族和有勋爵的世家使用,因此造成风隐寺门口的车马络绎不绝。
朝瑶率先下了马车,裴殊观随后,净植早已在下面等着,他将裴殊观小心翼翼扶了下来。
顾廷芳下了马车,亦携朝域跟随上朝瑶。
不得不说,裴殊观和顾廷芳,站在一起,虽一个病弱清冷,一个温和体贴,但身姿相貌属于同一类型,还真有点宛宛类卿的感觉。
——看来原主的喜好还是从一而终的。
寺庙门口的百姓们,均被这一行人吸引了目光,三人相貌均为人中龙凤,尤其是旁边那看上去似乎眼盲的公子,寒风侵袭而来,他不自主的抚唇咳嗽,薄唇洇红。
一行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穿过人群,从特殊通道进入后殿,大家脸上也透露出了然。
可能是临近新年,专供王公贵族的后殿,人也不算少,朝瑶遥遥的,就看见了远处大殿里,一道跪坐的修长的身影,肌肤如雪,宛如晨露覆盖下的栀子花,清丽脱俗。
她也好像瞧见了朝瑶一行人过来,向朝瑶盈盈行礼,
“皇姐好。”
朝瑶看见她就有些心烦,拨弄着纤长的手指,挑眉问她,
“你怎么也来了?”
今日朝瑶带朝域祭拜元皇后,元皇后向来和朝华之母齐贵妃不对头,连着朝瑶小时候被送到乡下,都有齐贵妃的手柄,且朝域过继到元皇后膝下,就是用来对抗朝华哥哥的。
朝瑶祭拜元皇后是嫡系的私事,不像过继时大摆的团圆宴,是皇家的大事,但也要提前通知佛寺,预备出来主位。
若寺庙那天已有位高权重的人选择,一般其他贵人是不愿意冲撞了时间的,只有一些靠祖先爵位荫蔽的世家子弟,平时无事了,随时上山拜佛都行,因为无论如何,他们都没有主位。
朝瑶来寺祭拜的时间早已预订,朝华这时候跑来,就很有搞事情之嫌。
朝瑶看见朝华也烦,心里早已明了,朝华肯定因为梦见裴殊观以后多么出色,尽管自己都有心上人了,也要巴巴的跑过来献殷勤。
毕竟原书里,裴殊观坠崖后再固国公府养伤,朝华可也是三天两头的往公府里跑,借机讨好裴殊观。
但这势必与朝瑶的任务冲突。
朝瑶其实很自私,可不想付出额外的精力,做什么斗倒原主宿敌的副本任务,所以上次朝华乱闯朝瑶府邸,朝瑶只是对她略作警告。
可若她这次再主动搞事,朝瑶可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朝华目光盈盈,柔声向朝瑶解释,
“三皇兄不日便要去胶东处理王行贪污一事,这事牵扯众多,我有些担心三皇兄,三日前,便已上山,在山上短住,替皇兄求个平安福。”
这风隐寺的平安福可不好求,讲究的是,心越诚,福越灵,看是否心诚,就分为两点,一是捐献香火钱的多少,二是跪拜祈求时间的长短。
朝瑶低头向朝华跪坐的蒲团看了一眼,人都说了,已经上来跪了三天了,朝瑶一句话怎么可能给她打发走。
随便她吧,愿意跪就跪,朝瑶勾唇浅笑,眸色转动之间,散发出别样的光彩。
“妹妹真是蕙质兰心,既如此,你就在这里继续祈福吧,我今日还有些事,就不陪你多聊了。”
但虽如此,朝瑶朝大殿正中的主位走去,离朝华相隔也不过几丈。
朝瑶牵着朝域跪坐在蒲团上,有小沙弥过来送香火,其中一个穿着深色衣裳,脑袋圆圆的沙弥,瞧着裴殊观和顾廷芳分辨了会儿,最后确定了裴殊观,清声道,
“这位施主是裴公子吗?”
裴殊观转过方向寻找声音的来源,向他微微颔首,
“我师父圆兴法师有请。”
——是朝瑶送到寺庙的信,言明了府中有人想与法师论道。
但朝瑶没想到,会是在她祭拜之时单独请过去,裴殊观已转向“看”朝瑶,似乎有些忐忑的等她的决定。
朝瑶嘴角轻勾,语气却有些不耐,
“一定要现在去吗?不能等我祭拜完母后一起去???”
“殿下。”,圆圆头小沙弥微微颔首,向朝瑶解释,“法师近日事务繁忙,陛下梦魇,法师奉昭要前往皇宫为陛下念经驱邪,一会儿便要启程,等您祭拜完皇后娘娘,怕是不太来得及了。”
呵——
这小沙弥还真会说,搬出了皇帝这个靠山来压她这个公主。
果然,朝瑶佯装思考半刻,还是同意了小沙弥的请求,吩咐芸娘。
“去吧,让芸娘跟着你们一起去,将我从山下带上来的糕点,也送给法师尝尝。”
芸娘、净植携裴殊观一同去往别苑,朝瑶向后扫视,目光落在旁边低敛着眉睫,似乎正虔心祈福的朝华身上。
这次若有她的手柄,朝瑶不会让她好过。
向后打个手势,两名侍卫闻声上前,朝瑶轻声命令,
——“看好朝华的马车 。”
第17章 逃跑
这边祭拜仪式也正式开始,朝瑶心中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而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
不过半个时辰,就有一侍卫,慌慌张张来报——“朝华公主的马车下山了。”
的毕竟是公主的马车,没有证据他们也不好直接拦截,遂派了两侍卫骑马跟了上去,而他们回来禀报公主,就等着公主一声令下了。
朝瑶闻言,冷眼扫过朝华,朝华也好似感知到朝瑶的目光,坐直身体与朝瑶四目相对,眼神里再无平日里柔软纯洁的模样。
朝瑶迅速起身,拂袖向裴殊观方才离开的偏殿走去,没想到才走到一半,就遇到着急往回赶的芸娘。
“殿下。”
芸娘一看见朝瑶就着急迎了上来,告知朝瑶,
“那小沙弥带裴公子和净植进了偏殿,偏把奴婢拦在外面,奴婢想方设法的想进去查看裴公子是否安好,可都没人应声。”
“奴婢越想越不对劲,怕耽误了时辰,遂来寻您。”
“您和我一起去瞧瞧吧。”
这两件事撞一起,朝瑶根本不用去偏殿确认,也知人已经跑了,给身旁来报的侍卫一个眼神,他就知道该怎么做。
朝瑶转身,正打算和侍卫们一起去路上截人,就看见朝华出了大殿,在不远处的朱红漆木下站着,纤瘦清雅。
“皇姐。”
她依旧是笑语盈盈的模样,
“何事这般着急?”
朝瑶瞧她惺惺作态的样子,便也学她戴上了一张充满笑意的假面皮,
“我方才上山的时候东西丢了,让侍卫去查,说是贼人跑进你的马车里了,本想告知妹妹后,就地捉拿,却不知为何,妹妹的马车往山下驶去了。”
朝瑶话里带话,
“这可真叫我为难,那贼偷了东西,上了妹妹的马车,妹妹的马夫还将他带下山......”
朝华有些惊异,闻言杏眼都瞪大了,
“此事和我绝无关系,那马夫不过下山替我备些吃食,毕竟我为皇兄祈福,还要在这山上待几日。”
她话语一转,轻笑着向朝瑶表示,
“如果皇姐怀疑的话,为证明我的清白,我可以亲自和皇姐去查证。”
语罢,两人便一同出了寺庙,去寻那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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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殊观和净植从偏殿的后门进入了一片竹林,那小沙弥说,穿过那片竹林,就会有一辆马车等在外面接应。
可这竹林实在是太大,竹树密集,地上崎岖,又久未有人行,杂草丛生,再加上公子看不见,所以便格外的难走,一不当心就能崴了脚。
可顾了下面,就顾不到上面。
裴殊观修长手指把在竹节上探路,不管它们是否会将自己划伤,努力的往前走,可不一会儿,闷哼一声。
裴殊观的头就撞上了枯竹横枝,锋利的竹节划过,伸手摸上去,手上有粘稠的液体,就连手也被锋利的竹叶划得全是口子。
血液沿着冷白面颊流下,一瞬间,他有些眩晕。
“公子。”
净植有些心疼,四望后确定没人,扶住公子稍作停顿,忍不住规劝道,
“歇歇吧,公子,公主不会怀疑到这里来的。”
公子与那圆兴法师早年便已相识,此次前来,本意也是求助法师,但没想到朝华公主也在这里,连那小沙弥都是朝华公主安排的,如此想来,朝华公主应该会在前厅帮公子牵制住朝瑶公主。
“不。”
或许是久病后激烈运动,让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层红晕,浅浅薄汗在额头浮现,他忍不住咳嗽。
这次逃跑太过顺利,让裴殊观忍不住有些心乱,偏这四周也静得惊人,仿佛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若这次不成功,下次恐怕很难逃走了,还是早些跑出去得好。
裴殊观忍着喉头的痒意,把着竹子微微喘息,轻声道,
“快走吧,她很快就会发现,若是封山搜查,那就麻烦了。”
净植闻言,也不敢怠慢,赶紧牢牢扶着裴殊观向前走,就连裴殊观额角不停渗出的鲜血也来不及擦。
不知走了多久,好像看见前方竹林的尽头是一方空旷地带,净植惊喜,本欲告知他家公子,却怎料竹林尽头忽然出现了黑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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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竹林的另一边,通往山下的大道上,侍卫成功将朝华的马车拦截。
朝瑶和朝华驱车一同赶到,朝瑶本打算让人去查看,但没想到朝华却突然开始发难,她叫停了朝瑶派去的侍卫。
清丽动人的双眸看向朝瑶,
“皇姐说那贼人在我车上,我便陪皇姐来看,但有一点,如若那贼人不在我车上,皇姐又当如何呢?”
“呵——”
朝瑶黛眉轻挑,手撑额头,声音有些低沉的危险气息,
“我只说,我的侍卫看见贼人上了你的车,可并无他意,现下来搜查,可是为你好,不然妹妹下次乘坐马车时,或许被人害了性命都不知道。”
朝华抚了抚发髻,声音还是那么温婉可人,
“皇姐的心意我当然知晓,可是此番皇姐如此兴师动众的探查我的马车,到时候大家莫不会以为,是我指使贼人偷了皇姐您的宝物,这又让我如何自处。”
朝瑶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暗沉的眸光让人瞧不透,
“一切都要等抓到贼人,严刑拷打才可见分晓,究竟是不是你干的,不是你我现下吵嘴说得清的,但若谁敢乱传流言,污蔑了妹妹,我第一个撕了他的嘴皮。”
“去——”
朝瑶不管朝华,再次向那个侍卫,丢过去一个不容拒绝的眼神。
得了命令,侍卫便不管不顾的上前,跳上马车,将车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搜查了个干净。
朝华撩起车窗,看了看天色,只觉时间差不多了,与此同时,前方勘察的侍卫过来回话,道是车内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