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眼睫下,泪水划过,朝瑶不再想,这一次,她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再不犹豫,将那药丸,配着清水,一饮进腹。
那蛊毒与身体血液相融时的疼痛,已经传来,抽搐着朝瑶的心脏,她的手也开始不停摇晃。
吞下药丸之后,朝瑶的眸光,淡淡向上看去,仿佛直面于满墙神佛,又仿佛看向了系统漂浮在空中的灵体,她痛得有些晃动,但意志清醒,向系统徐徐道来,
“不是他留下了我。”
她这样自私,裴殊观又如何能留下她。
明明眼中还有泪光,但她的声音,却掷地有声,语调平淡冷静,又不容置疑,语言犀利似寒箭,
“是我想要他......我要得到他!”
朝瑶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自私狭隘,所做的一切,都是经过利益的衡量,
她既想要裴殊观,就算是死,都要和裴殊观在一起。
系统怔然的看着朝瑶,她话一出口,系统脑海里好似炸开了花,他有些怀疑自己的理解。
掷地有声的几个字,使得系统机械的内核,起了波澜。
系统一时哑然,停了声响,漂浮在空中,看着这个跪坐在地上离经叛道,痛得抽搐的女子,感觉自己,好似从来没有读懂过她。
吞咽下去的蛊毒,开始在朝瑶的身体里四处游走,朝瑶好似感觉到了经脉寸断的疼痛,甚至于,朝瑶中箭而死的疼痛,不及此的百分之一,身上每一处都痛,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控制不住的跌倒在地上。
而另一边的裴殊观也有了反应,心脏的抽搐,让他从睡梦中惊醒,净植胆战心惊的守在一侧,查看他是否有异样。
裴殊观眉心轻拧,身上的疼痛,一阵一阵的传来,裴殊观举目望去,天已黑透,但却不见朝瑶人影,他心中直觉不好,忍着疼痛,将目光放在净植身上。
净植受了朝瑶的交代,自然也知晓,此时是药效起作用了,这么大的事,他也无法向裴殊观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告知。
等净植将裴殊观扶到祠堂之时,所谓的洗筋伐脉已经进行得差不多,朝瑶吐出了大口污血,痛得在地上扭曲抽搐,汗水打湿了鬓角发。
裴殊观看她痛苦的模样,眼泪霎时就绷不住了,方才,听完净植的话后,他只觉得愕然,他未曾想到,朝瑶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裴殊观抱起朝瑶,赶紧伸手进她的喉咙,抵住她的喉头,想让她将那药呕出来,可药早已溶解,游走在朝瑶身体各处,裴殊观又岂能得逞,只让朝瑶吐出来了些污秽之物,弄脏了两人。
眼前之人还在不停抽搐,裴殊观没有办法,只能抱紧朝瑶,控制不住的靠在她身上啜泣,泪水模糊了眼。
他明明记得,瑶瑶最怕痛了,此刻,却一声痛也未喊。
疼痛之中,朝瑶伸手去擦拭裴殊观眼角的泪花,手却抖个不停,将裴殊观脸上弄满血沫,她想说话,但实在是太疼了,疼得她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崩,口腔渗出的血沫也顺着流出,
“我知道....你.......不相信......”
裴殊观看她痛苦的模样,心中大恸,他厌弃自己,厌弃反复纠结痛苦的自己,是他控制不住的不信任,才把朝瑶害成这样。
“别说了瑶瑶,别说了,够了,你做得够多了,我带你去找医师。”
裴殊观扶起朝瑶,也不顾自己身上的疼痛,固执的往外走去,朝瑶却拉住了他,朝瑶眼前产生了一些幻觉,似乎看到了那日,她将裴殊观从棺材里面拽出来的场景,也是这样的痛彻心扉。
此刻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那日心里的疼痛,朝瑶甚至还笑得出来,她的笑容,混合着血液,明艳又妩媚。
她将手放在裴殊观心口,那里果然有一只蠕动的蛊虫,朝瑶揽住裴殊观的脖颈,紧紧的贴了上去,叹慰此刻的肌肤相亲。
她现在是真的全身心的解脱了,也不再愧疚,将头深埋在裴殊观的脖颈。
裴殊观抱着朝瑶,心中激荡不断,眼泪更是控制不住的往外流,他本意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此时疼痛的朝瑶,要告诉她,自己相信她,可耳边却轻飘飘的突然响起,朝瑶的声音,
“你若死了......”
“我便陪你一起。”
朝瑶静静的看着裴殊观,真正走到了这一刻,她不再执着一个结果,也不再强硬勒令裴殊观必须相信她。
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亡,她都会和裴殊观一起,所以,死亡也便没什么可怕的。
裴殊观松怔的低头看去,对上朝瑶漆黑的眼,他原以为朝瑶用此事,是为了证明她的说法,让他相信她,没想到,朝瑶是真的心甘情愿和他一起去死。
关于这点,裴殊观从未祈求,甚至想都不敢想。
朝瑶,竟真的愿意陪他死在一起。
对着朝瑶的目光,好像清晰明白的感觉到,囚困住自己的东西被打碎。
裴殊观突然笑了,笑中盈满热泪。
第97章 正文完
北方的战事渐渐平定, 裴殊观的身体也好了起来。
入秋之后,固国公问斩,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裴殊观约见了宣平侯以及李朝域。
摆脱了病气,虽然脸色依旧瓷白, 但秋风萧瑟中,绰约风姿不可掩藏。
朝瑶与宣平侯认亲,裴殊观也如他所言,将令牌, 亲手交到了李朝域手上,他想要的, 从来不是这些,所以交出去, 也没什么可惜。
朝瑶并不执着于要回公主的身份, 认了宣平侯做义父, 以宣平侯之女的身份出嫁。
裴殊观为了让朝瑶穿婚服好看又舒适,婚期正好定在了不冷不热的秋天。
十里红妆,郎着红衣依白马,这场婚事, 是连绵战事之后,打破沉闷气氛的一个盛大开场。
往后几十年, 也有人会在街头巷落, 提起这宣平侯之女的婚典独一份的阔气, 也能记得首辅大人着红衣时的绝色。
这不是裴殊观第一次游街,兴元十五年, 状元及第,簪花游街, 可那时,朝瑶才去世,他整个人冷得生人勿进,又如何会像这般,眉眼舒展,薄唇含笑,所有人,都被他的风采吸引。
顾廷芳在酒楼上静静的看着,旁边是他的长嫂晚娘,晚娘是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她替顾廷芳倒上一杯水,
“小叔。”
她静静往外看去,玉白的脸庞似月盘,目光落在那顶做工繁复的花轿上,询问顾廷芳,
“那是你心悦的女子么?”
顾廷芳目光久久的落在那顶花轿上,最终别开眼去,纤薄眼皮将眼中的雾气眨掉,再次对上晚娘之时,顾廷芳已经变得平静。
“她是我的恩人,救了我不止一次。”
这一句话淡淡落下,前尘浮华,都去了。
第一次当新娘子的朝瑶,坐在花轿中,也有些不习惯头上重得能压死人的凤冠,两家本来隔得不远,可宣平侯偏偏要将这路线拉长,说太久没有喜事,非要他俩围着京城绕一圈才行。
朝瑶在花轿之中,掀了头帘,将自己像秤砣一样的头,放在座位上,这才舒服一些,好不容易到了府邸,花轿暂停,朝瑶又手忙脚乱的将盖头盖回去。
婚礼是在晚上举行,朝瑶被裴殊观牵着下花轿之时,外面已经车水马龙,有盛大的烟花,在朝瑶的头顶炸开。
裴殊观替朝瑶理了理她胡乱盖上的绣花盖头,朝瑶看不见,只感觉有东西在她头上炸开,花火声音近了,朝瑶又看不见,还会将她吓一跳。
裴殊观看她小心翼翼探脚找寻方向的模样,伸手牵住她,有些忍俊不禁,来吃席的官员,看见往日淡漠如松的大人居然会笑了,心中连连惊奇。
跨过火盆后,两人入堂屋,正式行礼。
一拜天地,拜的是菩萨心软,还将她送回到他身边。
二拜高堂,他已无高堂,堂上高位,只有宣平侯,从此以后,朝瑶的舅父,就是他的舅父。
夫妻对拜,裴殊观牵着红绸花绳,向朝瑶转身,深深拜下,他亦要谢她,愿意爱他。
礼毕后,裴殊观还有些松怔的发晕,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妻了。
最后送入洞房,裴殊观牵着朝瑶往暖阁而去,一路上都挂了红绸贴了喜字,暖阁承载了他和朝瑶的大部分记忆,他无法割舍,而他们之后,会在这里,度过相依为伴的几十年。
想到这点,裴殊观心中就隐隐发烫。
朝瑶甫一坐下,就觉得这床有些硌屁股,但也知,按这里的习俗,床下会放一些红枣花生之类的。
裴殊观按照福妇人的指示,用秤挑开了朝瑶的盖头,两人四目相对。
福夫人递上合衾酒,两人交手,一饮而尽。
裴殊观今日异常俊美,还一直看着她,朝瑶被他看得有点害羞,赶紧别过脸去,才发现好些故人在此观礼。
朝域叉腰站在一旁,脸上没什么好气,除此之外,还有孙嬷嬷,甚至于赤虎青鸟都在,朝瑶忽然见这些故人,心中难免有些感慨。
孙嬷嬷赶紧上前,牵着朝瑶的手好好安抚一番,颇有些嫁闺女的情愫,几人相认,房内闹作一团。
于是连带着裴殊观,一同都被主持婚礼的福夫人请了出去。
朝瑶看被赶出去的人群,颇有些忍俊不禁,给福夫人包了个大红包。
但事实并不如此,作为亲朋好友,以及新郎官本人,他们需要出去交际应酬客人,而按常理来说,朝瑶作为新娘子,自然是坐在这里,等待夫君回来。
可朝瑶不是一般人,那凤冠压得她的脖子都要断了,看见人都走了,朝瑶当机立断的取下凤冠,命屋内的婢女给自己准备卸妆,以及热水沐浴清洗,洗完澡,朝瑶才感觉自己好多了。
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踏着软缎鞋,跌坐上床,烛火之下,府中热闹非凡,喧嚣声,烟火声什么都有,婢女给朝瑶揉着肩颈,朝瑶手上无聊的翻弄着书。
不消多时,竟然有人来敲门,婢女原准备去开,朝瑶听见是朝域的声音,便披了披风起身,拖沓着软缎鞋,亲自去开,朝域在门边等她。
他喝得有些醉了,少年靠在门边,叉腰看着她,朝瑶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朝域便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兴冲冲道。
“阿姊,我带你去看烟花。”
朝瑶看向这个小酒鬼,心想他婚礼当天,把人家新娘子叫出去看烟花,也是蛮有想法的。
但虽然心中吐槽,但朝瑶还是遂了他的心愿,被他拽着手腕,也没怎么反抗。
朝瑶知道,她成婚,朝域心底不高兴。
朝域将朝瑶带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小院的房顶上,那里是个好地方,可以将整个府邸的景色一览无余,绚烂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府邸外面车水马龙,这场婚宴,要办三天三夜。
朝瑶抬头向天空中看去,一颗一颗的烟花,像是在深蓝色天鹅绒布里的璀璨砖石,随着炸裂声,在天上绽放,美丽极了。
朝域有些醉了,他顺着朝瑶的肩头,睡上了朝瑶的膝盖,朝瑶一边看着烟花,一边无聊得裹着他的头发玩。
“我小时候,你也带我来看过烟花。”
朝瑶低头看靠在他膝头的朝域,其实自从她穿回去,脑海里好像就在刻意遗忘书里的经历,记得深的,就是自己差点死了和真的死了那几次,其他的,像看烟花这种小事,她都有些记不住了。
不过朝域极好糊弄,朝瑶几句话就能让他开怀,朝瑶不客气的掐着他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脸,哄他道,
“过年都会放烟花,以后年年都可以一起看烟花。”
朝域果然高兴了起来,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他抱上朝瑶的腰,将脸埋在朝瑶怀里,眼泪鼻涕,像小时候那样,舞了她一披风,
“现在抢你回家,还来得及吗?”
朝瑶乐于享受这种,亲人为她争风吃醋的感觉,她喜滋滋道,
“不若我带着裴殊观住进东宫,我们一家人住一起?”
朝域不满嘟囔,“谁和他一家人!”
刚说完,又阴恻恻的咬着牙,接着道,
“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整死他。”
有这么个护短的弟弟,朝瑶很是欣慰,绝对不拉偏架寒了弟弟的心,大方摆手,
“想怎么斗随你俩开心,只是注意一点,别给我整成寡妇了就行。”
裴殊观要去了,她后脚就没了,到时候他俩棺材里凑一对到没什么,哭得撕心裂肺的,怕是朝域自己。
和朝域咕咚了一会儿,朝瑶怕裴殊观回房找不到她,自己一个人又脑补一场她逃婚的戏码,掐着时间,赶紧赶忙的回去了。
但没想到,裴殊观已经在房间里静静坐着了。
他刚沐浴过,头发有些微湿的披在身后,绛红色的中衣贴身穿着,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在床边坐着等她。
看裴殊观这状态,恐怕是朝瑶前脚刚走,他就回来了,朝瑶有些惊异,裴殊观居然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