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这样的人前往权州,可见官家对事情的重视。
此时,船舱内,梁中书看着手中的文记,皱眉不展:“便是这株珊瑚?的确和当年那副画一般无二。”
他看着孟襄的亲笔文记,回忆起十年前。太后大寿,官家想以珊瑚为寿礼。宝物珍稀,需要路上好生运送,先送进京的是珊瑚图,而他有幸看过。
“是,”书案前,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微微颔首,“这株珊瑚一直被孟家放在灵安寺,由觉摩大师守看。如今,终于再次现世。”
梁中书抬眸,放下手中文记:“贺大人这番辛苦了,官家不会想到会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书案前的正是贺勘,本都说他人卷进了洛江,可是现下完好的站在房内,只是未着官服。
“上一回宝物现世,伴随着鲜血与屠戮,只希望这回可以避免。”他淡淡道,因为这件东西,陆家和孟家实在失去了太多。
梁中书知道贺勘是陆致远的外孙,自然深知陆致远为人,并不会做出贪腐之事。只可惜当初他人微言轻,压不住朝中讨伐的声音。
“贺大人确定知道珊瑚是被何人劫走?”他问,不管是市舶司的贪腐,还是这株火珊瑚,说到底都是连在一起的。是谁给了这些人的胆子,甚至敢对朝廷命官下手?
贺勘面色清明,坚定点了头:“知道。”
“好,果然年轻有为,”梁中书眼中露出欣赏,从书案后站起来,“若是此事办成,老夫一定向官家禀明贺大人功劳。”
“不敢,是下官该做的,”贺勘很是谦逊,“是大人清明,知道我姓贺,还选择相信下官。”
梁中书笑着摆手:“贺滁是贺滁,你们只是同宗罢了,无需在意这些。来说说,这整件事儿,你是怎么做的?”
船身晃着,窗外是滚滚的江水,奔腾往东。
贺勘颔首,一身青色衣袍,身子挺拔:“出城之前,我让人故意放出消息,说是珊瑚在权州城。对方势大,定然轻易就会得到消息。”
“的确。”梁中书点头,“可是东西被劫走了,如何能找得到?”
“需要有钥匙,”贺勘回道,眼中尽是自信,“是觉摩大师亲自做的锁,若强行开箱,里面的宝物会被毁坏。所以海寇抢走箱子的时候,连着钥匙也抢了去。”
听到这儿,梁中书觉得不对劲儿:“钥匙都没了,东西还能找回来?不是水匪么,怎么成了海寇?”
“那日落水时,亲耳听见有人用东番话交谈,是以确定。”贺勘也不急,仔细讲解:“因为有两把钥匙,拿走的那把只能开第一层门。而我就在第二层的门上面,涂了一层药粉。只要那人打开过第一层门,手上必然沾染上,这个还是从我家娘子那里想到的。”
他想起了孟元元,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权州如何了?定然是担心他的罢。
如此,梁中书听了明白,不住的点头:“果然好计策。贺大人对家中娘子倒是珍爱,不忘说起她的功劳。”
贺勘笑笑:“总觉得她跟着我,受了许多的苦。”
“夫妻本就是这样,相互扶持,会真正为对方去着想。”梁中书话中带着欣赏。
贺勘称是。事情走到这里,几乎是明朗了一半,眼下就等着,来验证真相是否是他心中想的那样。
。
官船江上被劫的第四日,两个衙差进了孟家茶庄。
正好孟元元在,本以为是衙门来的,待问清才知道是市舶司的人。
上回是借口走私犯子,实则是为孟修筠;这回直接说茶庄与海寇勾结,让她去市舶司衙门问讯。
这一通情况下来,饶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来什么。
孟元元不做解释,因为这些并没有用,不如留着口舌去市舶司。
才走出门,就见着孟遵也在茶庄外,脸上不掩饰得意地笑,似乎这个侄女儿今日就死到临头。
交代好罗掌柜,孟元元摸了摸那只蒙獒的头,这才随着往市舶司去。
今日的天气也是出奇的好,日头依旧晒,但是没了潮湿闷热,倒不觉得让人受不了。
市舶司的衙门在城中主街位置,离着茶庄并不远,几步路程便到了。
进到衙门正堂,偌大的地方有些阴冷。堂中长案之后,并没有官员在座,只一张空荡荡的太师椅。
孟元元才站好,就发现孟遵也跟了进来,这就越发证明了她心中所想。当年,必然是这位二叔得到了关于珊瑚的消息,告知出去,她家才遭了祸端。
只是,贺滁这般,在其中又是什么干系?
这时,涂先生从照壁后绕出来,站在台上往下扫了两眼:“孟娘子,孟先生,到内堂中来罢。”
“是否不妥?”孟元元张口问道,四下看看正堂,“问讯不该是在正堂吗?这里怎无衙差,也不需做记录吗?”
她说的这些,自然是进衙门问讯,该有的一套流程。如今正堂连个人都没有,明晃晃的让人觉得奇怪。
“市舶使身子不爽利,故而如此,”涂先生没有耐心的道了声,“进内堂来罢。”
“是。”孟遵谄媚的应了声,随即迈步先走出去,而后绕过照壁进了内堂。
孟元元双手端在腰间,唇角抿了抿,随后毅然也跟着进了内堂。
较之正堂,内堂这边似乎更加阴冷。明明外面日头猛烈,偏得这里让人觉得森冷。
一侧的太师椅上,贺滁坐在那儿,身着青褐色官服,未着官帽,看上去并不像身体不爽利的。
“大人,人带来了。”涂先生弯下腰,在人耳边轻声道。
贺滁坐正身子,往站着的两人看了眼,也就开了口:“孟元元,你与海寇私下交易,私货囤积家中。公然违反大渝朝律法,市舶司有权前去搜查。”
孟元元看过去,心道人在说这话的时候,恐怕家里已经开始搜了罢?
什么海寇的私货,怕是人想找的是别的东西罢。
按理说,这个时候被冤枉了,总该说几句话来辩解。可孟元元深觉无用,或许从那日贺滁的人去追捕孟修筠,就证明已经被这些人盯上。
“没有话说?”贺滁打着一副官腔,至少面上还肯做出一副公正模样。
说着,一只手抓上另一只手,挠了几下,嚓嚓的声音有些明显,脸上同样闪过难受。
孟元元看了眼,察觉贺滁的手肿着,上面布着些米粒大的红点子,恰似当如贺勘手臂上被蚊子咬的那样。
“民女想问一声,是什么样的私货?我们茶庄是做海贸生意,但都是往外面出,卖货去海外,并不做往内销的生意。”
这些人真是,找借口之前都不打听一下吗?
“那可不一定,”孟遵插上话来,“说不准就是拿着茶庄打掩护,暗地里做走私的事儿。”
孟元元皱眉瞅了眼这个二叔,为了除去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二叔这样清楚,是之前做过?”
“胡说!”孟遵狠狠瞪眼,如今就孟元元自己一人,那贺勘早就藏身洛江,恨不得上去直接将她踩死。
“行了,”贺滁忍下手上奇痒,出口打断两人,双手分别搭在椅扶手上,“到底有没有,查查便知。若冤枉了孟娘子,市舶司自然会致歉。”
这些话说出来,孟元元一个字都不信。
“大人,”涂先生适时开口,“为防走漏风声,属下以为当把孟家所有相关人等,尽数控制起来。”
孟元元看过去,眼中愤怒又不可置信。除了她,怎么家中仆从,茶庄中人,也要一起算上?
下一瞬,贺滁想也不想的点头,道声也对。
“不过,”涂先生话头一转,看向孟元元,“要是孟娘子自己说出来,大人也会明察秋毫。”
所有话都是涂先生代为来说,贺滁只是嗯了声:“是这样,孟娘子指不定是被旁人利用了。人心险恶,辨识不清。”
孟元元心中发笑,然面上仍做不知:“不知大人想找什么?”
见她如此,贺滁给了涂先生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往前一步:“我们大人在找一把钥匙。实不相瞒,是大人查到线索,贺勘大人遭难是海寇所为,人或许不幸已经落到贼手。也因此,我们才怀疑娘子你。”
“他,被海寇带走了?”孟元元问。
见她开始紧张,涂先生也是叹了一声:“贺编撰是咱们贺大人的侄子,大人当然挂心。听说那些海寇在找什么钥匙,娘子要是知道就拿出来,大人这边也好想办法。”
整个后堂顿时一静,孟元元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彼此间一唱一和的,红脸白脸黑脸齐齐上场,时而恐吓时而哄骗。若是一个心力不定的女子,此时一定彻底慌了神罢。
“没有,”她清凌凌的声音说道,字字明白,“我不知道什么海寇走私,更不知道钥匙,大人想查便查罢。”
“啪”,贺滁面色沉下,一张拍在桌面上,鼻尖送出一声冷哼。
涂先生当即呵斥一声:“大胆妇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孟遵跟着搭腔,指着孟元元,“大人,她就是嘴硬,让她挨上板子什么都会说。”
贺滁眯了眯眼,瞧着几步外瘦弱的女子:“可惜咯,一个美人儿打残了,以后有哪个郎君会要?”
孟元元仍是不语,左右那什么钥匙交出去,也是死路。
“罢了,”贺滁抓了抓发痒的手背,心情很是烦躁,“拖下去打。”
“打板子?市舶司里可以用刑吗?”孟元元开口,瞪着双眼,“就算真的牵扯上案件,那也是要州衙来审。”
市舶司,只是打理海上经贸的衙门,什么时候可以随意对人审讯了?
涂先生奇怪的笑笑:“孟娘子太天真了,莫要忘了今天是谁在跟你说话。一个小小权州府州衙,管得了京城贺家吗?”
说完,拍了下双手,下一瞬从外面进来两个衙差。
“绑起来,带下去打。”涂先生面上一狠。
“对,”孟遵也跟着咬牙切齿,恨不得指上孟元元的鼻子,“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两个衙差过来,便往孟元元身上套绳索。
正在这时,一个人大步迈了进来,后堂的人不禁全看过去。只见那人身高腿长,一套修身衣袍,很是干练,正是去给贺滁办事回来的穆课安。
“表妹?”他看着孟元元,以及挂在她手臂上绳索,眉头随之皱起,眼中起了怒火。
贺滁没想到人会这个时候回来,提醒般的咳了声:“穆都吏这是什么规矩?不通传就传进来。”
穆课安好歹抱了下拳:“大人,卑职是有要事通禀。”
幸好是听了明叔的话直接进来,等着通传,孟元元早不知被带去什么地方了。他不急着帮孟元元,而是先说出自己进来的原因。
“快说。”贺滁显然是没了耐性,尤其双手的痒意,根本不是表皮原因,更像是肉里的痒,甚至是发自骨头中。
穆课安上前两步,往孟元元看了两眼,确定人没事儿,这才放下心来:“中书令梁大人已经到了权州,此时应该快到市舶司了。”
眼可见的,贺勘脸上浮出惊讶:“梁中书?他不是困在洛江上吗?怎么可能过来。”
江水上涨,官船没有走动,说是等水退下。他这边一直有梁中书那边的消息,怎么会人就突然到了权州?
穆课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听说是走旱路来的,周折了些,不过路上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