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哥儿,怎么还在这儿?”男人拍上男童肩膀,懒洋洋问了声。
男童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指着几步外的女子,嚣张道:“四哥,你帮我教训这个大胆的奴婢。”
“混账,这都反天了是罢……”男人往前迈了两步,盯上孟元元脸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小。
如此,孟元元知道了面前的男童身份,就是蓝夫人的儿子,也是贺勘最小的弟弟,难怪性子如此恶劣。还有,对面男人粘腻的目光让她觉得反感。
来这儿等了半天,没等到小姑,倒是等来这事儿。
她不语,手一松丢了灯杆,折身往回走,不去理会那一大一小的无礼之人。这些人天生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有些道理说不通的。
见她离开,贺御重重哼了声:“怕了罢!”
然而身旁的贺舜却脚步不听使唤的跟上去,嘴里还边说道:“我去帮你教训她。”
孟元元才走出几步,便被后面追上的人拦住去路,一条手臂就这样横亘在眼前。两条秀眉不禁皱了起来,冷淡看去对方。
“你要做什么?”
隔得进了,借着游廊上过来的光线,贺舜也就更看清了面前女子的脸,用娇艳欲滴来形容亦不为过。虽然之前府中不曾见过,可看人一身粗布衣裙,便猜想是才进府不久的新人。
“不做什么?”他嘿嘿一笑,忍不住去看那细细腰身,“你哪个院儿的?知不知道刚才冲撞了谁?”
孟元元往后一退,瞪了人一眼,再次往一旁绕了过去:“公子自重,莫要纠缠。”
见她如此,贺舜可不管,自己是府里主子,还收拾不了一个奴婢。想着,也不管后面贺御喊他,兀自伸手就想去拉孟元元。
只是手才抬起,就试到有人从后面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给我松……”贺舜甩开的时候,也就看清了到底是谁阻拦他。
由于他的用力,同时打散了对方手里的一沓纸页。一片片的纸在空中扬开,落叶一般翩翩,同时映出了贺勘那张冷淡的脸。
“大,大哥。”苏舜的气焰瞬间消失,低头缩肩往后退了两步,再不敢动弹。
贺御也愣在原处,手里握着刚拔.出来的箭矢:“大哥。”
这处三岔口静下来,贺勘站在那儿,右手习惯的背后,冷风掀着他的袍角微微扇动。
他不说话,先往贺御手中看了眼,再看看地上只剩下的灯笼架子,心中已然将事情猜到。府中宠爱这位幼弟,后面还有蓝夫人,所以贺御平时可说是为所欲为,几次听到他拿着弓箭射伤家仆。
想着,便往假山边看去,那抹纤瘦的身影安静等在那儿。见他来,也不上前诉说。方才贺舜还想着拉扯她……
“平日就是如此?”他收回视线,瞥了眼贺舜,“贺御年纪小,你也小?”
贺舜抬手指去孟元元,张口道:“是这个奴婢不懂规矩,对我们无理。”
这一指又将孟元元给拉了进去,她在贺家只算是寄住,并不想惹上些旁的什么。可有时明明独自站着,都能给她掉身上一个罪名,心中无奈摇头。
“是这样吗?”贺勘问。
孟元元见他望向自己,遂指着方才站的地方:“地上还有个箭孔,适才只差一些便会射到我身上。”
闻言,贺勘踱步过去,探腰一看便发现了箭孔,地上一点点破开的新泥。
贺御年幼沉不住气,赶紧辩驳:“我没想射她,只是在射灯笼,还有这箭头也是钝的。”
“给我。”贺勘手伸出去,到了贺御面前。
贺御先是摇摇头,后来僵持一瞬就没了办法,只能把别在身后的弓箭送了出来。或许全府的人都会让着他,可面前的大哥绝对不会。
“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回朝裕院。”贺勘握上那把小弯弓,手一落垂在腰侧。
一听这话,贺御赶紧摇头:“大哥别送,娘会打死我的。”
他自然是偷着从书房出来玩这些东西的,让蓝夫人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他。
一旁贺舜同样冒出一身冷汗。他本就是庶子,姨娘早些年过世,要是被蓝夫人知道教唆贺御,怕是得扒去一层皮。
“大哥,今日是我错了,没有看好御哥儿。”贺舜赶紧上前一步,“也让这位娘子受惊,不会有下次了。”
贺勘本不欲多管这些事,旁的贺家子弟出成什么样儿,也没多少关心,遂摆摆手让两人离去。
一轮冷月悬在天际,清寒的银霜洒下来。
孟元元上前两步,欠了下腰身:“公子。”
“你,”贺勘脸微侧,看去她的右臂,“没事罢?”
“没事。”孟元元摇头,心道这次贺勘居然有耐心,断清这事儿。
一阵风来,穿过光秃秃的树丫,然后卷着落在地上的纸张在黑夜中翻飞。
这些是贺勘几日来在书房整理的笔记,本是想拿回房中,睡前再修订一下。就因为贺舜的一挥手,这些心血尽数扬散开。
看着纷扬的纸张,他两道长眉皱起。
这时,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走了出去,弯腰蹲下,捡拾着散落地上的纸张。
“不必捡了。”他道了声,天黑加风大,就算拾回来也算乱了套,倒不如凭着记忆重写一份。
孟元元往后看了眼,男人站在黑影中:“假山这边挡着,应当不会吹远,捡起来整理好就是了。”
怎么说,方才他也帮了她,因着还把这些纸页散落,捡起来又费不了多少功夫。
贺勘不语,四下看了看。现在两人在假山的北面,刚好是北风,照这样看,孟元元的话没错,纸页大多应该是被吹到了假山底下。
看着蹲在暗处的瘦弱身影,好像要被黑暗给吞噬一样。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于地上一张张的捡着纸页:“怎么在这儿?”
孟元元攥紧手,风吹着额前的落发:“等淑慧,她去了赵姑娘处。”
她站起来,又在假山四下找了找,这才走回到贺勘面前。
“让人去说声不就行了,还等在这儿?”贺勘道。
孟元元浅浅一笑,伸手去他的手边:“给我,我帮你整理一下。”
贺勘低头,看着自己一手弓箭,一手纸页。遂抬手将纸往她手中送,心中想着方才的问话,她还没有回答。
两只手短暂的碰在一起,他试到了她手指的冰凉,以及手臂抬起落下时的迟钝。是她的小臂还没有好罢。
“随我来罢。”他转身,迈步离开假山下,重新走回了道儿上。
孟元元看着人离开,才将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看看手中的一沓纸,遂抬步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贺勘只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而她也可以帮着把乱糟糟的纸页理整齐。可是走着走着,便觉得不对劲儿,这已经到了东苑。
很快,贺勘进了一间院门。
孟元元抬头看了眼门匾,金钩铁画“储安院”三个字,赫然就是贺勘的住所。
“进去罢,给淑慧带几本书回去。”贺勘回头看了眼,一门相隔,女子站在外面,似乎有些犹豫。
按理说她是他的妻子,进他的院子理所应当,可偏偏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他是,她亦是。
一路到了正屋外,院中几个伺候的下人很是规矩,连头都不曾抬起过。
迈进门槛,屋内温暖如春。
贺勘走到桌旁,把贺御的小弯弓放去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方叠起的帕子。
“你先坐。”他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说完自己进了卧房内。
孟元元应了声,遂也走到桌边,将那一沓纸放下。她往四下看了看,房屋宽敞,一应物什整整齐齐,身旁花架上一盆墨兰,正俏生生的开放。
她低头,看着那一沓纸,突然几个字直刺进她眼中。
第18章 第 18 章
孟元元拿起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就如同字的主人,高洁利落。
自然,她不是惊讶于一笔好看的字,而是上头的一串地名。若是不知道的看了,定然会觉得名称怪异,但是孟元元知道,这是南洋的一些地方,而且连起来正好是一条航线。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身后一道声音,孟元元将纸张放下,回头见着贺勘从里间出来,正看着她的手。
“想看看能不能整理好。”她嘴角浅浅,灯影下两颗酒窝一软。
贺勘走到桌边,已经换下板正的外袍,此时身上衣裳略松散。他往那张纸看了眼,也没说什么。
桌上还摆着从贺御那儿收回来的小弯弓,他皱了下眉,随手往桌边一扫,而后撩袍坐下:“前日的事耽误你出门,不若明日你去一趟罢?”
“明日?”孟元元应了声,继续垂首整理着,“我也是这样想的。”
倒是他这样主动说起,刚好定下也行,左右是一定要去一趟郜家的。
贺勘抬眸,人隔着一张桌子站在那儿,声音轻轻浅浅。
“是郜家?”他问了声。
孟元元手里一顿,往他看了眼:“对,上回没见成。”
回话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丝诧异。以往,贺勘很少询问她什么,甚至不会在乎,今日怎的开口了?
贺勘收回视线,手一伸抓上桌上的帕子:“郜家是跑海运的罢?”
话到这儿,孟元元明白上来,他为何问到郜家。大概是因为贺滁的原因,贺勘最近对于航运的事很是在意,郜居下过南洋,便也随口问问。
“太乱了,不必整理了。”贺勘道,指的是那一堆乱纸。
孟元元不喜欢半途而废,手里还是一张张顺着:“不算乱,顺着字句的头尾,很快会理好。”
说着,她看了一眼纸张的末尾,随后在桌上翻找对应的下一张,对齐理顺。
“你能看懂?”贺勘问,写在纸上的字不同于嘴中说出的话,之乎者也的,一般人难看懂,更不说他上头记了不少海外的东西,器物、地名、风俗……
女子大多读书少,看些易懂的杂书便罢了,这样记录文志是看不下的。这一点,在秦淑慧身上就能验证,仅些简单的书籍就让她一脸苦相。
“有些罢。”孟元元应了声,没太多在意,只是见到某些海上地名的时候,手里会停顿一下。
轻微的纸声,摇曳的烛火。
她的手指灵活,哪怕捡纸的时候也有一股独特的轻盈,这和她打小练习弹阮有关。很快,一沓子乱纸被她打理整齐。
“好了。”孟元元双手一送,给去了贺勘面前。
贺勘正打开方才的帕子,注视着上面的两枚物什,细细看着。闻言,他抬头,伸手接过,没想到她这样快。
他随后翻了翻,居然每张的顺序都是对的。原本以为要再费时写一份,如今亏着她能捡回来整理好,省了一番功夫。
“辛苦你了。”贺勘手指摩挲过纸面,遂放去桌边一角,“去人家,要带些礼物罢。”
“自然的。”孟元元嘴角软软一勾,然后看去了贺勘的手边。桌面上铺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上头两枚鲜红的小物什。
是两块珊瑚,只是不大,皆是小拇指大小,看着像是大株上截下来的小枝。
贺勘颔首:“明日正好有车去码头,你可以跟着。”
“好。”孟元元应下,想着这样也方便。
年底了,贺家底下不少庄子会运送东西来,想是马车去码头取东西罢。随之,她对他欠了下腰身,拿起桌边两册书准备离开。
“元娘。”贺勘眼见人已转身,唤了声。
下一瞬,孟元元回过头来。
“你认得这个?”贺勘坐在凳上,示意着桌上两块珊瑚。
方才见她一直盯着看,一双眼睛也跟着变幻,很是灵动。
“认得,”孟元元点头,于是重新站回桌边,“一块是产自大渝东海的火珊瑚,一块是南洋的红珊瑚。”
贺勘看去桌上,那两块珊瑚在他眼中并无分别,就是颜色看上去也差不多。一个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女子,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好像是知道他的疑惑,孟元元指着其中一块稍小的:“这是火珊瑚,在海中生长缓慢,很难采得,它的颜色更加鲜亮,通体艳丽;相对而言,南洋的这块仔细看,光泽上差了一些,而且洞眼儿较大。”
她不好直接上手去动他的东西,为了看仔细,就弯着腰凑近。
这样的接近,贺勘薄唇抿了下,女子身上的水仙淡香猝不及防就钻进鼻息,像是沾染着某种浅甜。她认真的解释着,声音柔软,纤长眼睫时而呼扇两下,两颗时隐时现的酒窝,总让人觉得她在甜笑。
“原是这样。”他道了声,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禁收起。
“是,”孟元元点两下头,说起这些她总是有兴趣的,“不过看着,像是从大株上取下来的。”
她看向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确认这个答案。
“对,你说的没错。”贺勘颔首。
话音落时,他在她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温软又柔和,像是在说果然说对了。
“这些你从何处得知?”他问,不知是不是进屋一直没喝水,总觉喉咙略有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