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略重,抬手指着她刚才挖药的崖边,她难道不知道脚一滑会有什么后果?
孟元元看着他,卷翘的眼睫微微抖动:“那种药草长在朝阳的地方,崖边刚好会有。”
“你……”贺勘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还认真的回答他。
他从雪地里站起,挡住风来的地方,抬手去掸孟元元肩上的雪絮。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肩。
贺勘手还擎在那儿,眼看人就远离了自己一步,他不过是想帮她掸雪而已。
“淑慧很担心你,你知道她胆小。”他放轻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到底也是他欠了安排。
孟元元嗯了声,心中算了算,贺勘这是从临县回来便到了石门山。看来,他对小姑是上心的。
“雪大,我们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她开口,声音恢复往昔的安静,“怕城里迟迟不来人,淑慧不能没有药,我就上山来看看。以前去林场给公公送饭,他教我识别过草药。”
听她静静解释,贺勘说不出旁的,只道:“天要黑了,先下山罢。”
他走出去捡起地上的篮子,随后将散落地上的草药收回到篮子里。
收拾好,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先前贺勘留下的脚印还在,如此找路是方便了不少,而适时的雪停,也为下山减少了困阻。
“给我罢。”贺勘从孟元元手里接过铁?头,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没有说话,只有脚下踩雪的咯吱轻响,两人走在密林中。
一抬头,贺勘看见犹在枝头飘扬的布条,手中篮子里是辛苦挖来的草药。回身去看,女子单薄的身影就跟在三步之外,正仔细低头辨路。
“你踩着我的脚印走。”他道了声,便重新回身来前行。
孟元元的确是这样做的,踩着脚印前行更加省力。而且这样的林子里,地上不知会有什么,可能有杂乱的荆棘,可能有尖利的碎石,极是容易伤到脚。
“这些药不好找罢?”贺勘问,低头看着一把草药,想也知道这样的雪天有多困难。
后头,孟元元看眼人的背影,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要是没有雪,不会太难。可能不如家里药的效力,不过维持淑慧康健。”
贺勘嗯了声,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体情况:“她这个病啊,冬日里总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两人偶尔说上两句,掺杂着寒风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来找找,”孟元元说着,想起方才在山顶上,贺勘那张生气的脸,“有些事准备下,总不至于太被动。”
贺勘脚步一慢,耳边听见身后女子轻微的喘息:“以后莫要这样了。”
是否,他对她一直偏见太深?就因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算计?
其实成亲以来,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哪怕是这次来州府,她也从未提过什么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守在轻云苑照顾小妹。甚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聪慧而识大体。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秦淑慧没了药,她能想到办法,并且克服困难上山采药。一个善用心机的人,怕是不会这样做,因为做了也没人看到,还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弹出那样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还有一副临危不乱的胆气,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勘攀上前方的石头,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脸,随后点了下头。
两人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让她借着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后两人站在一起。
一阵风过,树杈上的落雪砸了下来。
贺勘抬手挡在孟元元头顶上,那雪团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静静,随后轻移步子,离了他的身旁。他与她不是夫妻吗?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观时,天正好完全黑下来。因为孟元元上山做得标记,一路上还算顺当,也未碰到什么野兽。
守在路旁的竹丫,见到下山的两人,赶紧跑回去给秦淑慧报信儿。
雪停了,天幕上云层散去,现出点点繁星,遥远又璀璨。
在外面受了半日的冻,孟元元一回来就蹲去炭盆旁烤火,一旁秦淑慧叽叽喳喳说着,小脸儿一副严肃。
“我这不回来了?”孟元元笑,双颊微微泛红。
秦淑慧可不依,手里端着热茶往孟元元手里塞:“嫂嫂也太大胆了,一个人上山。”
姑嫂俩围坐在炭盆前,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
贺勘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换下了鞋履,吴妈弯腰取走,放下一双干净的布鞋。他看去说话的两人,嘴角微微勾了下。
这处道观中的客房,倒是有些热闹。
秦淑慧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一碟点心:“嫂嫂,过来吃点心。”
“点心?”孟元元回过头来,脸上一丝诧异。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点心。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淑慧走过去:“是竹林西头的空清道人送来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留着。”
孟元元伸手捻起一块点心,鼻尖嗅到淡淡的杏仁香:“杏仁酥啊,这位道长人真好,先前还给了银骨炭,得过去道声谢才行。”
点心小巧精致,一看便不是外头铺子里买的那种,从满满的杏仁碎就能看出。
这时,贺勘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孟元元的手指间:“你说是谁?”
孟元元仰脸,点心才放到唇边还未咬下:“空清道长。”
说出这个名字后,她看见贺勘眸色沉了沉,眉间蹙下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手中的杏仁酥,随后便抬步走开。
边上,秦淑慧看着走出屋去的贺勘,不明所以:“二哥总是这样,什么事也不说。”
她小声偷着说话,边往嘴里塞了快点心。
孟元元往门边看了眼,贺勘已经走出去,只剩下一丝钻进来的冷风。
外面,上山的雪还未清干净。单靠那几个家仆,还要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行。况且,现在就算下了山,回城还是很困难。
是以还是困在这里,包括贺勘也留在了山上。
因为孟元元挖回来的草药,不用在担心秦淑慧生病,是可以扛个两日的。
简单用过晚膳,看着秦淑慧吃了药,孟元元出来想回自己的房间。甫一出门,就看见竹林外站着的贺勘。
他好像在和人说话,声音冷冷清清。因为身形正好挡住,她这边也没看清,想着或许是观中的女道。
“元娘子,我给你烧了水,快回屋去洗洗罢。”竹丫从隔壁房中出来,手里提着水壶。
孟元元应了声,遂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只浴桶摆在屋中,袅袅水汽升腾。跑了半日的山路,身体很是疲累,泡上一泡正可解乏。
孟元元脱下衣衫,迈步进了浴桶,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不觉舒服的一声喟叹,身上每一处松缓下来。
她松开头发,手指穿透一点点理着。
“水温可正好?”竹丫进来,赶紧关好门,提着水壶往浴桶中又添了些水。
“好的。”孟元元微微一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竹丫放下水壶,拿来一块巾帕搭到浴桶边上:“我看是空清道人身旁的女道,在和大公子说话。”
孟元元倚上桶壁,脸颊微扬:“从来到清荷观就知道有空清道人,却从没见过。”
“过晌娘子和公子在山上的时候,空清道人来过,”竹丫认真道,正在床边铺被褥,“你们下山回来的时候,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竹丫点头:“我瞧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是稳当端庄。”
孟元元只是听听,想着明日天好就过去人家那边道谢。
这厢。
秦淑慧抱着书册看,安安静静,不时抬眼偷看坐在对面的贺勘。
此时,人坐在桌边,阴沉着一张脸,连柔和的灯火都化不开的冰冷。
“背好了?”贺勘抓住小妹躲避的眼神,瞥了一眼过去。
秦淑慧赶紧摇头,小声道:“还没,我再看看。”
她很不明白,明明用晚膳的时候,二哥还好好地。这才出去外面一会儿,人回来就冷了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贺勘端正坐着,也没多说,手臂径直伸过去。
“二哥……”秦淑慧看着面前的手,不由叹了一声,把书册合上放回人手中。
贺勘毫不留情的拿走书,攥在手里:“开始背罢。”
“哦。”秦淑慧规矩站好,眼中难掩沮丧,混沌的小脑瓜想着这些之乎者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几句之后,她喉咙卡住了一样,再背不出,两只手不安的捏在一起。
“上回说会背过,你自己说说有几日了?”贺勘问,在读书上,他向来严格,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秦淑慧瘪瘪嘴,小声嗫嚅:“那我就是背不过啊,打开书就犯困。”
贺勘额角一阵发疼,面对一个小姑娘,他又能怎么责备?
“等明年出了正月,给你找个女先生,你也该学些东西了。”
秦淑慧心中一松,这意思就是年前不管她了,顿时这份轻松也表现在脸上:“二哥,你明年去京城赶考,会带上嫂嫂吗?”
带上孟元元去京城?贺勘看眼小妹,缓缓放下书册:“你当我去京城游玩儿?”
“那就是不带她,”秦淑慧眼睛呼扇两下,又道,“那嫂嫂会去权州罢?”
“权州?”贺勘念着这两个字,“她去那儿做什么?”
秦淑慧赶紧闭了嘴,知道二哥和嫂嫂一直有隔阂,不敢再说:“你去看看嫂嫂罢,她今日冻得不轻。”
闻言,贺勘想起孟元元的手臂,隧站起身出了房去。
孟元元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来两步就到了。寒夜的窗户上,映出女子的玲珑身影,以及轻柔的话语声。
哒哒,两声敲门响。
须臾,竹丫过来开了门,见到外面的贺勘,赶紧往旁边一站,给人让开。
贺勘走进房去,正见着坐在床边梳头的女子。她的乌发半湿,直垂腰际下,宽松的中衣罩住原本的身姿,抬手间隐约可见那一把软软的细腰。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孟元元看来门边,下一瞬站起身来。
她没想过贺勘会过来,手里还攥着桃木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公子怎么来了?”
客气又疏离的称呼,从在洛州府相见,她只在与他相认的时候喊过一声二郎,后来便一直是公子这样的叫着。
“你的手好了没?”贺勘走到床边,视线落上孟元元的右臂。
孟元元抬起手臂,轻轻转了转。今日在山上着实冷,手臂当时冻麻了,方才泡了水,这才缓上来。
还不待她开口说话,又有人进到屋来,是搬着被褥的吴妈。先对着床边站着的两人笑了笑,而后走到床边利索的铺开被子。
孟元元眼看自己床上又多了一床被子,疑惑的皱下眉。还未等她开口,倒是吴妈先说了话。
“天晚了,公子和娘子早些歇息罢。”
歇息?孟元元看去贺勘,他今晚要在她房中?
第25章 第 25 章
眼看吴妈利索从床边离开, 转身就出了房去。
孟元元往贺勘面上看了眼,他也在看她,似乎并没有认为多一床被子有何不妥, 而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没什么大碍。”她开口,手中桃木梳攥着, 梳齿硌着手心。
她刚沐浴过,脸庞泛着红润,一双眼睛雨水洗过一样明亮。淡淡的水仙香,氤氲着她周身, 缓缓弥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