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车厢内静了下来。有时候,谁也预料不到自己后面的命运,只是当事情真的来了,只能挺起肩膀迎接。
路上走得缓慢,等回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过晌。
正经过城中长街,兴安跑到马车外,抬手敲了敲车壁:“少夫人,布庄到了。”
车内,孟元元掀了窗帘,露出半张脸:“好。”
她顺着兴安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间临街的两层铺面,门头甚是宽敞。
放下帘子,她看着愁眉苦脸捧书的秦淑慧,笑笑:“你先回去,我去布庄扯块布料,回头给你缝袄子。”
离开前抓紧点儿,一件袄子能赶制出来。这也是她答应过小姑的。
秦淑慧从书本后抬头:“那你早些回去。”
孟元元应下后起身下了车。
大雪过后的街上略显冷清,脚底的青色石板湿漉漉的沾着泥泞。
眼看三台马车继续往前,孟元元自己走进了布庄。
布庄伙计见有客来,利索着脚步上来迎接:“娘子里边看,店里全是些好货,还有大食过来的绫绢。”
孟元元颔首,自行走去架子旁,上头摆着各种花色的缎子。其中,一块浅玉色的入了她的眼,看上去甚是俏皮,适合秦淑慧那样的小姑娘。
见着不错,便决定买下来。
“元娘,你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闻声,孟元元转身看去,在布庄的里面那间,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柜台前,正看着掌柜双手铺开的皮料。
贺勘,他怎么会在这儿?
见她不动,贺勘自己走了过来,须臾间到了她的面前。
“走,过去看看。”他看着她,随后将她手里的料子放回架子上。
隔着近,他的手轻轻碰触上她的手腕。
第27章 第 27 章
手背上攸地一点微凉, 孟元元手指一蜷,不着痕迹的端来腰前。
贺勘才将探出的手,只能顺势背去身后, 喉间轻咳了声:“这块是给淑慧的?”
问的正是他方才放回架上浅玉色缎子,这样看着, 上头织着桃花的纹路。
“是,”孟元元不着痕迹的往架前站了站,手里摸上料子,“给她做件袄子。”
“家里有绣娘, 交给她们就好。”贺勘道声,视线看去女子细巧的手。
拿针线简单缝制些香囊帕子就行, 这双手始终是用来弹琴的。
孟元元抿下唇没有说话。一件袄子虽说谁做都可以,但是代表的东西不同, 秦淑慧是想父母, 家人的亲情, 不是只想要衣裳。
伙计利落的裁下布料,叠好先放去了柜台处。
“去那边看看。”贺勘示意铺子里间。
掌柜的也等在那儿,笑吟吟着一张脸:“娘子请看,这里可都是稀罕货。”
孟元元跟着进了里间, 甫一迈过门槛,就感觉出了这里面与外间的不同。有名贵的绫罗, 也有关外来的各种皮子。
而方才掌柜展示给贺勘的, 就是一片白色的兔毛皮子。
贺勘拿起皮子往孟元元手上一送, 问:“试试是否柔软?”
孟元元手里摸了下,皮毛柔软顺滑, 应当是处理相当好的兔毛皮子:“挺好的。”
掌柜的听了,笑着道:“可不是嘛, 这皮子软和轻便,做成臂套正好。平时套在手臂上,袖子一挡,外头根本看不出,暖和着呢。”
如此一说,孟元元也就明白过来。贺勘买兔毛皮子,是想做臂套,如此确合适。
相比于貂皮子,狐狸皮子,这兔毛的更加轻薄柔软,臂套皮子朝外,内里是软毛,套上了一点儿不显臃肿。
“好,就这块。”贺勘道声。
掌柜的忙应下,一边引着人再看去别的料子。贺勘也是难得耐心,听人嘴里头介绍着。
伙计过来,将皮子收好,随后做了记录。店里就有手艺很好的裁缝,会根据客人的要求做各种衣物裙帕,等约好的日子,东西做好了,客人过来取就是。
孟元元拿着自己选的布料,问伙计结账。
“娘子不是与公子一起的吗?”伙计放下手中活计,问了声。
闻言,另一边的贺勘回过头来,盯上孟元元手中的缎子:“元娘,算在一起罢。”
“不用,我自己买就好。”孟元元轻轻一声,随后走向外间去,对伙计道了声,“烦请算一下账。”
见状,伙计赶忙跟出去。
柜台前,孟元元掏出自己的银钱,买下了缎子。
正好,贺勘也跟着走出来,看见她与伙计钱货两讫。一块布料而已,她也要算得这样清楚么?
仔细想想,自从她来到洛州,从未跟他要过什么。她明明平日里也是有花销的,却是一直用着她自己的,她身上能有几个银钱?
“公子放心,您适才说下的我都记住了,晚些时候就让人送去府上。”店掌柜跟在后面道了声,笑中颇有些谄媚。
贺勘回神,对人颔了下首,迈步走到柜台前。
此时,孟元元整齐叠好布料,不经意往街上看了眼,竟是在街对面有一家雅乐馆,正有清脆的琴声出来。
“要不要去看看?”贺勘站在一旁问,心想她擅长曲乐,正好一路回来也可歇息一下。
孟元元收回视线,浅浅从柜台边退后:“公子去罢,我想先回轻云苑。”
雅乐馆,多是男子们消遣的地方,饮茶谈事。
闻言,贺勘竟是心中轻叹。他也没想去,只是以为她会喜欢,她倒好,直接让他自己去。
“不去了,”他往那雅乐馆看了眼,“一道回府罢。”
长街这边是州府最繁华的地方,离着贺家倒也说不上远,拐过两个街口就能到。
孟元元不太熟悉这边的路,只能跟在贺勘身后,不时往街道两边看看。这是她从红河县跑来州府,所养成的一个习惯,认一下环境,以防下次走错。
当到了贺府时,贺勘没有走正门,而是和孟元元一起进了后巷。
长巷幽暗,平时走的人少。
“年底,这条后巷还是莫要单独走。”贺勘微微侧脸,视线中是女子摇曳的裙裾。
孟元元嗯了声,其实她也并不常出来。要说以后单独走这条巷子,她觉得应该很快就会离开贺家。
她的安静与默不作声,贺勘有心多说几句,大多时候又得不到回应。
“元娘,你既认得珊瑚,在权州时有没有听说过火珊瑚树?”他问。
如果算起来,十年前,他和她都是在权州的。他是十岁的少年,而她是个小小的女娃儿。
孟,是那个孟家吗?
孟元元看着前面的背影,脚步稍慢了些:“见是见过一些,都不大,没有公子所说的珊瑚树。”
寂静巷子里,清浅的声音很是好听。
贺勘应了声,本就是随意找些话与她说,没想过她会知道。珊瑚树那样的珍宝,又怎会随意被看到?
连他都没有亲眼看到,只是瞧了眼那盛放的大木箱。
已经到了小门外,贺勘走上去,抬手叩响了门板。须臾,守门小厮过来开了门。
他与孟元元一前一后进了小门,下面又是一段小径。
“我书房中也有几本乐谱,你想看便过去拿。”在岔道口,贺勘停下脚步,等着身后四五步外的孟元元。
孟元元想说不用,实际上,她并没有什么功夫来弹阮。
还没等她开口拒绝,贺勘先一步道:“不若,我找了给你送去罢。”
正巧,前方走来一个小身影,两人的话也就就此停断。
跑来的小身影似是也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地方有人,还是贺勘,忙规矩的停下脚步,恭敬叫了声:“大哥。”
贺御满头的汗,发丝沾黏在脸颊上,一身衣裳更是乱得不像话。
“跑什么?”贺勘问。
“没什么,追小狗。”贺御小声道,两只小手不安的背在身后。
其实他这样根本藏不住手里的绳子,绳索一头的已经落在他的腿边。
贺勘并不想管这个弟弟,抬步离开。他还有自己的许多事情要做。
见着大哥离去,贺御这才敢舒出一口气,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疯跑,耷拉着脑袋往来路回去。走之前,仰着小脑袋瞪了孟元元一眼。
“你别以为是在看我的笑话。”他鼓着圆乎乎的脸,装着大人的样子皱眉。
孟元元嘴角浅浅一勾,心道这娃儿倒也有趣。这话说回来,不管是秦淑慧还是贺御,在贺勘面前都会变得蔫儿哒哒的,像是老鼠见了猫。
而已经走出去一段的贺勘,也不知为何就回了下头。
原本还强装趾高气昂的贺御当即缩了下脖子,随后转身迈开小短腿儿就跑,一会儿便没了影儿。
见此,孟元元不禁轻着笑出声,手遮在唇边。
不远处,贺勘脚下一顿。夕阳光暖,映照着马尾松下的女子,她双眼发亮,嘴角浅浅带笑,那样柔美与恬和。
也只是短短一瞬,她便转身离去,身影如莲轻袅多姿,马尾松下再无倩影。
他目光收回,重新看去前方。
兴安打从游廊上跑下来,往这边跑过来,隔着几步停下:“公子,派去红河县的人来信了。”
贺勘眼帘微垂,看去兴安手上的黄皮信封,两指一夹到了手中。
经过这些日子,其实事情已经很明显,孟元元所说的都是真的。只是信拿到了手中,还是觉得略有沉重,毕竟秦家的养育恩情摆在那儿,他要如何处理?
展开信纸,上面字字句句清晰,与当日刘则所说完全重叠,更是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一桩桩的,全是秦尤作下的事情,而外面欠下的银钱,一日日的滚利,没完没了。
难怪,这混账都把主意打到孟元元身上。
贺勘眯了下眼睛,手指一收,那张信纸便皱在了手心里:“看来,是真要回去一趟。”
“还有,”兴安双手垂在身侧,仔细往四下看了看,“公子一直打听的火珊瑚树,有人送了信儿来。”
贺勘手里越发收紧,信纸几欲成为碎片:“说。”
“在黑市上,有人称曾看见过。”兴安小声回道。
“黑市啊?”贺勘齿间磨着三个字,“这么多年,竟是流落到黑市上了么?”
兴安只知道贺勘一直在私下寻找什么珊瑚,但是并不知道为了什么?按理说,贺家这样的士族,要一棵珊瑚树并不难。从他跟着贺勘开始,人就一直惦念着火珊瑚树,他又不敢多问。
“公子,你不会要去什么黑市罢?你明年要春闱的,别碰那些东西。”兴安提醒了一声。
贺勘不语,只是手里慢慢揉着纸团:“这事,谁也不许说。”
“小的知道。”兴安赶紧道。
。
回来贺家已经两日。
孟元元同以往一样,安静待在轻云苑,几乎未出去院门。
秦淑慧这两日也过得轻松,因为听说贺勘出门办事,所以没人过来考她背诗。这不,已经拉着竹丫在房中看了半日的话本子。
相对于东间的嬉笑,西间就安静许多。
孟元元把先前记录的琴谱一页页整理好,拿锥子钻了孔,已经用线装订好。一本书册就这么完成了。
床上躺着她的阮,几日的功夫,这把沉寂了多年的琴,重新焕发光彩,面板上的螺钿越发耀眼明亮。
昨日,她已托人给南城的郜英彦捎了信儿,约好明日去琴坊和书斋。手中这份古松吟,谈着合适就会卖出去。她也是算着,明日郜英彦会到北城来办事,正好也不太耽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