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他想起了孟元元,好似在他身边时,也是这样安静。于是又是一盏酒,不知自己为何总是去想她,明明她只想走。
对面的祁肇面色也沉了沉,余光扫着身后女子:“去泡茶。”
女子不语,麻木转身往墙边的架子走去。
贺勘耳边轻微的声响,仔细看过去,竟是那女子双手手腕上圈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她想跑,”祁肇嘴角一抹冷笑,无所谓道,“锁住,看她怎么跑?”
贺勘腹中些许难受,酒气顺着往上涌,额头发疼。心中琢磨着祁肇的话。
锁住她,就跑不掉了吗?
。
从雅乐坊出来以后,孟元元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终究郜英彦对她这件事情上心,找的门路靠谱,要她自己来的话,必然是不会这样顺当。
所以,就想着怎样感谢对方。
郜英彦无所谓的笑笑,性情爽直:“何必见外,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你且把交子收好,前面有钱庄,兑换些够用的银钱就好。”
孟元元点头,往四下看看:“瓶儿姐是不是就住在附近?”
“对,你还记着呢,就在前面巷子里。”郜英彦指去一处方向。
“去姐姐家看看罢,我认认路。”孟元元道。
这边要说感谢,她和郜英彦到底男女有别,不好过多做些什么。正好郜瓶儿家有两个孩子,她心想买些礼物给孩子,这样倒是正好。
打定主意,孟元元进去书铺,买了些笔墨纸砚,又称了点心带上,便去了郜瓶儿家。
本想着坐一会儿就走,谁知郜瓶儿死活不依,非得留下人来用晚膳。脾气和她母亲郜夫人一模一样。
孟元元推脱不了,只能答应下。郜瓶儿忙吩咐人准备饭食,说是早些吃早些回去。
等用过晚膳,天也开始发黑。
趁着还有些光亮,郜瓶儿让自己的兄弟送孟元元回去。
孟元元说不用,回贺家的路她识得。
“不成,”郜瓶儿连连摆手,神情及时认真,“年底了外面是真的乱,你一个女子,可不能大意。”
还不等孟元元说话,郜瓶儿又一连举出了几个例子,说谁家锁被撬了,谁晚上走路被抢了,还有那些坏心眼儿专挑这个时候欺负小娘子……
一连串的话下来,孟元元实在没办法拒绝,只好答应,说到了贺家附近的街口就好。
今日一天下来,孟元元心情着实不错。
不仅是琴谱顺利出手,还听到了一个郜英彦的好消息,说是他大概年前会和古家的姑娘定下来。
就是古先生家的大女儿,这样的话也就难怪人古先生对她的事上心,感情也是因为郜家的原因。
“孟家妹妹真想年前回权州?”郜英彦身形高大,宽阔的双肩看着很有力量,“我姐说得对,年底了很乱,不止州府,洛江上也不安定,要不要等明年开春,你坐我们的船一道?”
孟元元半垂眼眸,看着脚下的路:“年前罢。”
郜英彦嗯了声:“贺勘这边会让你走吗?”
“我同他已说过。”孟元元道了声,不远处就是贺府的后巷。
她嫁的是秦胥,不是贺勘。如此离开,各自过自己的日子,正好他不是也在议亲吗?
郜英彦知道了孟元元的决定,没再多问什么叮嘱了两声。随后目送着她走进了后巷,这才离开。
巷子幽长安静,夜色下来,显得没有尽头一般,有一种诡异的阴冷。
孟元元脚步轻快,手摸了摸袖子,确认里面的交子安在,心里松快许多。
忽然,与静谧中传来一声轻微动静。
孟元元脚步稍稍放缓,亦轻了许多,不由想起郜瓶儿的话,年底的乱事儿,心口抑制不住的开始狂跳。
贺家的小门在前方,可越发清楚的是脚步声的走近,就在她的前面。
她当即选择转身,快步往巷子口走,到了大街,总归是有人的,比这无声地巷子安全。
可下一刻,身后的脚步声亦是跟着快了起来,而且越来越近。
孟元元迈步开跑,累赘的裙裾此时裹在腿上,甚是不便。
就在她即将跑出巷口的时候,手腕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旋即,一股力道重重将她扯拉回去。
她的肩膀撞上身后的人,腰上箍上一条手臂。突然间被人如此制住,她下意识双手用力去推。
“元娘。”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很是熟悉,孟元元停止了挣扎,仰起脸。黑暗中,只有男子的脸庞轮廓,再看不见旁的,只是身上酒气明显。
见她不动,他没有放开,只问:“你回来了吗?”
第29章 第 29 章
攸然一静, 寒风穿过长巷时,总是冷而疾。
孟元元神经稍松,方才差点儿就以为自己碰上了歹人, 稳了稳声调唤了声:“公子怎的在这儿?”
清凌凌的声音,明明确确就是自己一直在等的人。贺勘头颅发沉, 喝酒加上吹冷风,现在整个人很不好受。
“我在等你。”他声调略轻,手上的软腰几乎想再用上几分力,彻底揽紧她。
他没有回府, 从酒楼出来便一直等在这儿,他知道她回来总是回走这条路。可是这里真的很冷, 只一会儿就将人整个冻透,只有黑暗相伴, 没有一点儿光线。
孟元元不知道贺勘为何等在这儿, 只是如此圈着她, 十分的不自在:“公子何事?”
说着,也就下意识抽着身子,想从他身前离开。
贺勘感受到孟元元熟悉的疏离,她并不是羞赧抑或什么, 是真真的想保持距离。
不禁,他松了手臂:“吓到你了?我不是有意的。”
孟元元往后退开, 看着黑暗中的轮廓, 他这是跟她道歉吗?然后看着他垂下的手, 方才碰了下,那手冷得像冰。以及他衣衫上也尽是寒气, 他在这边等了很久吗?
身上还沾染着酒气,似乎有些重。印象中, 贺勘并不怎么饮酒,无非是推脱不掉,才会小酌些许。
见她不说话,贺勘只觉胸口闷得厉害,他并不想松手,可怕惹她不快。
“元娘,”他唤着她的名字,两个字自舌尖深刻而出,“之前,你与我要放妻书,是因为怕秦尤以秦家妇的缘由将你抵掉,是不是?”
孟元元微怔,想他等在这儿就是问这个?说起来,当初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点了下头,一声轻轻的“嗯”。
贺勘皱眉,舌头发紧,竟发现想利落的说句话如此之难:“其实,不用放妻书,事情也可解决。”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步的距离,他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放妻书?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会给她。
“说起来,谢谢公子当日解决此事。”孟元元回了声,有些摸不清贺勘的意思。
秦尤追到贺府的那一天,要债的一起跟来。贺勘算是当面说清了这件事,料想那些人后面不会再敢做什么,也算是解决了罢。后面她会回权州,同样不会再与那些人交集。
贺勘无声一叹,他和她的话并不在一条线上。每一句的相问,她认真的回他,只是并没有一丝在意,只是简单的对话。
他看见她手里提着的包袱,应当又是郜家人送的东西罢?手下意识摸去后腰,那里仍旧别着想送她的臂套。
“你,”贺勘话音一顿,嘴唇抿成一条线,眉间更是深皱,“会留在洛州吗?”
会留下吗?留在贺家,留在他身边,或者他上京去都可以带着她。
孟元元微微仰脸,眼睫抖颤两下,嘴角清浅:“我想回权州。”
清晰而自然的回答,没有点滴的犹豫,就如同风擦过树枝那样简单。
是时候走了,小姑已经好起来,算是做好了当初秦老太的嘱托,并相信贺勘会好好照顾小姑。现在曲谱卖了出去,自己也有了银钱,只剩下等古先生。
“权州。”贺勘念着这处地方名,熟悉又陌生。
所以,他等在这儿,也算是等到了答案罢?哪怕先前总觉得会听错,可现在明明白白。
孟元元觉得今晚的贺勘着实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酒,总是问些怪异的话:“入夜了,公子不回去吗?”
这里很冷,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总要回去好好盘算一下后面的路。一想到自己现在不用担心银钱,心中很是松快。
这种松快的情绪表现在她的话语中,轻快清灵。
与她相反,贺勘此刻心中生出一种失落,像十年前那样的失落。父母家族放弃了他,他的期待点点耗尽……
“嗯。”轻微的声音自他喉咙出来,极轻。
孟元元见他依旧站着不动,想着他可能会从正门进去,便对他欠欠身子,随后从旁边绕过了他。
贺勘的手在人经过的那一瞬,差点儿就想去拉住,耳中回荡着祁肇在酒楼里说的话:锁住她,她就跑不掉了。
最终,张开的五指渐渐松力,最后重又落回到腰侧,垂在那儿。
风刮着他的后背,带着那片斗篷晃来晃去。耳边是渐远的脚步声,他一直等的人,就这么从面前走过、离去,留他自己一个在原地。
她都不知道,他给她准备了臂套的。他想对她说,以前是他的忽视,以后两人好好的。
巷子里太黑,走出几步就完全是漆黑,两人面对的是相反的方向,他站着不动,她步步远离。然后就是吱呀的开门声,关门声,如此彻底隔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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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云苑。
“郜家姐姐真好,米糕也好吃。”秦淑慧坐在榻上,正从身旁小几上拿了一个米糕。
一几之隔,孟元元正做着针线,是给小姑的袄子:“不止瓶儿姐,阿伯和伯母都很好。”
想想自己在洛州人生地不熟,是郜家帮了她许多。要不是想年前回权州,她是想留下来看郜英彦与古大姑娘定亲。
秦淑慧捧着米糕,小小咬了一口:“家里做的饭食,总觉得和贺府伙房做的,味道不一样。”
孟元元看人一眼,笑了笑。似乎是这样,要说家里的饭有多美味罢,其实更多的是有一种温暖。
“什么味道不一样?”屋门这时被推开,一个小身影迈进屋来。
“你,”秦淑慧差点儿被米糕噎住,看着进来的孩子,“你来做什么?”
贺御眨巴着眼睛,一副理所当然:“这里是我家,我怎么不能来?”
两个人一大一小开始瞪眼,彼此都不示弱。
秦淑慧不想和贺御争执,但是对于这小子曾经说嫂嫂不好,心中始终记着仇呢,这厢倒好,直接上门儿了都。
“小公子自己来的?”孟元元手里针线一停,布片连着针一起收到笸箩里,随后从榻上起来。
贺御仍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挠挠头:“我追一只猫,它跳进你们院儿了。”
“不可能,”秦淑慧想也不想就反驳,声音虽然不大,“我们才没看见什么猫。”
说这话的时候,同样警惕的看着贺御,然后伸手想去拉回孟元元。她可都记得清楚,就是这小子说嫂嫂的不是,还说二哥会娶别人。
“就有。”贺御也是不让步,断定自己就是过来追猫。
看着这两人一句句的斗嘴,孟元元愿意挡去中间,看着一丁点儿的贺御:“手好了。”
贺御把别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晃了晃:“本来也不疼,你非要给我包起来。”
孟元元见此也不拆穿,犹记得人昨日花脸哭的样子。
“有米糕吃,要不要尝尝?”她指着榻上的小几。
贺御鼻尖嗅了嗅,正有清甜的米香气:“就尝尝罢,我也不太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