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硬着,脚下诚实的走到榻前。
边上,秦淑慧脸上明摆着的不乐意,可也没办法,又不能赶人出去:“吃多了发涨,肚子难受。”
贺御没管,跳上软塌坐好,伸手就拿了一个米糕。
秦淑慧别开眼,站去孟元元身旁,故意提高了声音:“我觉得二哥应该快过来了。”
她知道贺御怕贺勘,才如此说,果然下一瞬贺御眨巴两下眼睛,嘴角正咬着一口米糕。
“不会罢,”贺御嘴里嚼了嚼,小声道,“大哥今天没回府啊。”
闻言,孟元元往贺御看了眼。贺勘不是回来了吗?她回来的时候,还在后巷碰见过他,可看贺御也不像说谎的样子。
秦淑慧一噎,眼看刚才的话并吓不走贺御,又道:“兴安来说过,二哥头晌就进城了,去了长街布庄。”
贺御摇头,拨浪鼓一样:“真没回来,我一直在朝裕院,我娘没说大哥回来,还要让人去打听来着。”
“就会回来。”秦淑慧不想输。
贺御不解的道:“你这么想他考你背书?”
秦淑慧没有话说了,她真的讨厌背书,尤其面对严肃的贺勘,原本还记着点儿东西的脑子,直接空空如也。
“看吧,”贺御笑,露出一颗豁牙儿,“你也怕他。”
说起贺勘来,这两小的似乎有了话说,没了刚见面时的剑拔弩张,改为演讲自己在贺勘手中遭受的委屈。她说二哥罚她抄书,手指都疼了;他说大哥没收了自己的小弯弓,娘知道了以后也将他狠狠的罚了一番。
软塌边两个说得热闹,孟元元却越发不解。
头晌,贺勘去了长街布庄,那时她正好也在,还是布庄对面的雅乐馆。方才,他分明就在府外的后巷,为什么不进府?
还有他说的那些话,总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失落?孟元元仔细一想,与贺勘说话时,语气中是有不易察觉的失落。
。
半夜时分,贺勘才回到府中。
冷夜中,前行的身影看着孤寂清冷。
“我的公子爷,你可别在往那处地方去了,那边龙蛇混杂,特别复杂。”兴安打着灯笼照路,压低声音道。
他也不敢明说贺勘去查黑市的事,毕竟让人知道了可不得了,于人将来的仕途没有半点好处。
贺勘仿若未闻,嘴唇紧闭不言不语。
兴安脸上一抹苦笑:“家里没人知道,蓝夫人问起,我就说你去了同窗处。”
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才半日时间人就跟一尊冰雕一样,分明头晌回城的时候,心情很是不错,还去了长街等少夫人……
想到这儿,兴安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儿,偷偷往贺勘看了眼,再不敢多说。
难不成这位爷心情不好,是因为少夫人?
正好是一处岔道口,贺勘脚步忽的顿下,随后抬眼往右手边的道上看去。那条道看着有些深,一直蜿蜒到假山处,便再看不见前面。
兴安晓得那条路是往轻云苑的,如此心中更加确定自己刚才所想。
“公子要去轻云苑?”他见人站着不动,试探着问了句。
“书房。”贺勘冷冷自唇间送出两个字,而后快速转身,走上了另一条道儿。
兴安被落下,赶紧提着灯笼去追。刚才贺勘的两个字,可是人从外回来后,说的唯一的话。
贺勘脚步略快,大半日过去了,胸口的憋闷反而越来越厉害,头更是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着锥子一点点的挑着脑壳。
他的书房比较偏,要绕过府中的清湖,当初选择这儿,也是图安静。
如今隔着湖水,那处书房完全淹没在黑暗中,无有一丝光亮,竟觉得很是冰冷。
很快进了书房,守在这边的家仆见到主子,忙活着点了灯。贺勘才坐下没多久,一个点好的炭盆被送了进来。
兴安小心将烛台放到书案一角,浅浅的光映出了坐在书案后的男人,只静静的坐着。
“公子,”兴安小心过去,将两本书册送上书案,“傍晚祁小侯爷让人送了两册曲谱,你当时没回府,小的就先收下了。”
太师椅上,静默的贺勘动了动眼皮,一瞥桌上的曲谱,也不说话。
他其实回来了,早在过晌的时候,然后一个人等在后巷中。他等着,一直守到天黑,身上的每一处冷透,心里越来越沉。
有一瞬间,他想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当倚在冰冷墙角的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时,托着僵硬的双腿便去迎她,甚至想着强硬的拉她回来……
轻声一叹,他缓缓阖眼,整个后背靠去椅子上,感觉甚是疲惫。
有些事情总是会不受控制,一直查找的火珊瑚,徒劳一场;还有他想要携手的妻子,原是从未想过留下。
这时,书房外传来动静。
兴安竖耳一听,浑身警铃大震,走去门边探了眼,赶紧跑回来:“公子,老太爷过来了。”
贺勘好似没听见,仍然坐于太师椅上,眉间印出一分颓然。
就这一点儿的功夫,贺泰和已经走进书房,直接迈步到了内间来。
“去哪儿了,回来为何不去博文堂?”一进来,贺泰和直接发问,瞥了眼书案后的嫡长孙。
贺勘掀开眼皮,这才缓缓起身,回看去几步外的祖父,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贺泰和冷哼一声,随后走到书案前,往桌面上看了看,脸色分明也是阴沉:“不说话?”
“祖父有何吩咐?”贺勘真的没回答,而是反去问对方。
这一句话,可把站在一旁的兴安差点儿吓没了魂儿,后颈上蹭蹭冒着冷汗。他的这位公子爷,不仅对生父贺良弼不给脸色,现在连老太爷都敢顶撞。
也是,当初贺勘并没有多想回来贺家,只是贺家这边强硬,秦家那边到底势弱。再者牵扯到科考,户籍上不能出麻烦,贺勘这才回了贺家。
“何事?”贺泰和笑了声,满是皱纹的脸看着有些瘆人,“你且说,是不是私下里在查陆家当年之事?”
贺勘身形笔直,面色不变:“有些疑惑而已。”
就这样直接承认,贺泰和脸上瞬间阴沉:“不许再查。你能活下来已属不易,莫要做些多余的。那件事早就盖棺定论,你若折腾,是想拿整个贺家陪葬不成?”
“有疑问,为何不能去查?”贺勘问,俊眉压低,身上同样笼罩着一股阴冷。
贺泰和冷哼一声:“我说不准就不准。我瞧着你也应当知道,扯开那件事,与你并无好处,你可是不想要你的仕途了?”
说完这些转身欲走,淡淡留下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书房中静下来。
兴安轻着步子往前一站,小声道:“公子,小的真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事儿,不知道老太爷他……”
“不是你。”贺勘坐回椅子上。一张俊脸重又笼去了昏暗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就说明,其实贺家也一直在盯着他。
。
接连两日,贺勘没有再去轻云苑。
秦淑慧都觉得奇怪,自己死记得诗词再不考,她生怕自己忘掉。
倒是贺御整日往这边跑,渐渐与这边也熟悉起来。以前和秦淑慧是一对儿斗嘴冤家,现在也能说进话去。
孟元元从卖了曲谱之后,没再出过轻云苑的院门。这期间,她仔细想了自己后面的打算。
还有几日进腊月,现在江上应该还是有船跑的,不过少而已。打听一下,总能找到去权州的船。
早上郜居让人捎了信儿来,说古先生明后日就会回来,届时让她去郜家,有些事亲自问清楚。而且,给秦淑慧的袄子也赶制了出来,一切正是时候。
所有都朝着预想的方向走,只是听着外间秦淑慧的说话声,心中略微复杂。小姑心思敏感,自己要走的事,怕是要好好与她谈才行。
一起了这些日子,她看到了秦淑慧的成长,相信人会明白。
还有一件事,她既然要离开,总要去跟贺勘说一声。小姑的事跟他交代一下,也顺便说声道别。
想到这儿,孟元元从西间出去。
外间,贺御正跟秦淑慧比划着,说他的小弯弓如何了得,弓箭能飞过小河。
“小公子,”孟元元走过去,“大公子可在府中?”
这两日贺勘没过来,她在院子里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便就问问贺御。
贺御放下小手,盯着孟元元看:“嫂嫂,你这身衣裳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和秦淑慧说话多了,小孩子就这样自然的喊出一声嫂嫂。秦淑慧在一旁听见,得意的一笑。
他答非所问,孟元元低头看了眼,不过就是件略有些颜色,自己倒是没看出来。
“大哥在书房,”紧接着,贺御道,“他这两日都在书房,没有回储安院,也不知道怎么了?”
书房?
孟元元只知道储安院的位置,贺勘的书房从未去过,便问了贺御书房的位置。
几日的相处,贺御也乐意和孟元元说话,于是说了怎么去书房。听他说着,孟元元觉得不难找。
她简单收拾了下,出了轻云苑。
贺府不小,孟元元也住了些日子,可府中道路是真真的不熟悉。
才走到东苑这边,怕自己走错地方,于是问着一个正经过的婆子。
“请问妈妈,公子书房怎么走?”孟元元弯腰一礼,盈盈巧巧。
过路的婆子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一眼,确定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娘子。因为人是生得真美,府里若有这么个人儿,她肯定知道。
“往前,府中的清湖,你沿着石径绕去东岸,那两间邻水的屋子便是。”婆子抬手指去方向。
孟元元道了声谢,随后往婆子指的方向走去。
婆子站在原地,瞧着孟元元离开,多少纳闷儿,因为从未有过女子去大公子的书房。
正想着,银嬷嬷走过来,婆子赶紧跑上去,小声跟人嘀咕了几句。
银嬷嬷往湖边看去,一眼就认出是孟元元:“她啊,原是大公子在红河县娶的娘子。”
这些日子也看出来,孟元元是没有心思在贺家争什么。再说有些事也捂不住,压得太厉害,保不准底下就会有人说蓝夫人的不是。
婆子一听,一脸惊讶:“她就是那个村妇?”
根本没有一丝粗鄙,明明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做派。要脸蛋儿有脸蛋儿,要身段儿有身段儿。
所有人都以为人被藏在轻云苑,是因为这娘子上不得台面,毕竟大公子是何等的龙表凤姿?
正往书房去的孟元元,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很快会被传遍整个贺府。大公子在外娶的娘子不是粗鄙村妇,而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儿。
时值傍晚,湖面铺满橘色霞光,书房恰立在水边,同样沾染上暖色。
“少夫人来了?”兴安惊喜道,赶紧将人带进书房。
书房内间,正在整理文志的贺勘顿下动作,听着外面清浅的女子声音,心波微动。
他一直注视着房门处,直到那抹两日不见的身影出现。
“元娘,你来了?”贺勘已然忘记满桌的纸张,直直看着房门进来的倩影,袅娜轻柔。
他确定自己心中某处是欣喜的,因为她的主动到来。
孟元元嘴角印出一个微笑,腮颊的酒窝随之陷了下去:“打搅公子了。”
看着书房中的狼藉,她料想是贺勘这两日太忙。
“没有打搅,这些是小事儿罢了。”贺勘笑笑,从书案后走出,就站在离孟元元三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
孟元元双手叠着端在腰间,脸面微低,身上自带一股恬静的美:“今日是来感谢公子这些日子的照顾,我改日便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