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仔细看了看,郜家父子和这里的伙计都没事儿,顶多就是挂了彩。但是这些人也没把这点儿伤放在眼里,刚才抗敌的热血还未退却,一个个的讲着自己如何出手。
郜居则是跟过来帮忙的别家管事伙计道谢,并说年前儿子定亲,让所有人去家里喝酒。
只有郜夫人瘫软的坐在石阶上,泪水怎么抹都抹不干净。这个嘴巴相当厉害的女子,心底其实是最软的。
“都没事了,伯母进屋里坐罢。”孟元元上前去,想将人扶起来。
郜夫人摆手,表示自己就想坐在这儿:“让我缓一缓,我这心口到现在还跳得厉害。”
说着话,眼睛不离自己的男人和儿子。
“要我说,伯母现在是该赶紧回家去,”孟元元怕人在这里坐久了,冻出风寒,又劝道,“今日化险为夷,要给菩萨和祖先上柱香才是。”
郜夫人眼泪一停,拿袖子用力一擦,这才从石阶上站起来:“元元你说得对,我得回家去上香,感谢菩萨和祖先保佑。”
说着,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想念叨了两句。
郜英彦走过来,正好听到,没想到孟元元简单一句话就能劝母亲回去,他可是说破了嘴,人就是不回去。
“还是孟家妹妹有办法,”他挥挥手,让伙计准备马车,转而又道,“你也随我娘一道回去罢。”
孟元元看着郜夫人上了青帷马车,自己刚想回答,就听到身后先于她道了声,“不用”。
是贺勘,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屋中出来,受伤的右臂落在斗篷内,只左臂端在腰前。
“元娘,阿伯家里现在很多事处理,”他迈步到了孟元元身侧,往她脸上看了看,声音轻和的有些商量的意思,“你我还是回船上去罢。”
闻言,郜英彦道了声:“孟家妹妹不用担心这边,有什么事儿,我回去去信儿的。”
南城这边终究是乱,这种时候有些地方也顾不上。贺家有权势,那些贼匪并不敢明目张胆去惹,是以,孟元元跟着贺勘,会很安全。
孟元元点头,便又看了看贺勘的右臂。
等回到贺家大船上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丑时。南城西面,还能看见几个火点子,那是郜家仓库的位置,人们在收拾着。
寒风在这个时候,终于停歇了,只听见江水哗啦啦的流淌。
孟元元和贺勘一同上的船,他走在前面,腰背一如既往的笔直,浑身的泥泞掩盖在斗篷下。脚上,也已经换上新鞋。
较以往,他的步伐略慢,上到甲板后,先是往东面看去。那边一团漆黑,隐隐中,地平线的上方闪耀着一颗启明星。
“公子,水备好了。”兴安从船舱中出来,对着甲板上道了声。
进到船舱,贺勘回到自己的房间,才进去半面身子,便回头看向孟元元:“船上很安全,贼匪不会过来。”
孟元元点了下头,不明所以,那群贼人不是已经抓到了么?
“少夫人,给你也备了热水,去收拾下罢。”兴安道,左手一抬,示意着走道的尽头。
孟元元应了声,跟着人往里走:“公子怎的浑身是泥?”
“公子啊,”兴安摇摇头,道了声,“可能跑错了路,跑进了滩涂里。”
“西面的那片滩涂?”孟元元问,乘船的时候曾看见过那片地方,江水下落露出的泥滩。
兴安也是不解,他家公子向来精明,这回怎么就跑进滩涂里了?还弄了满身的泥泞,他都不好意思说,那股味道真够难闻的。
最里面的房间,并不大,摆了一张床和小桌子。剩余的地方,被一只大大的浴桶占着,正往外冒着蒸汽,放中氤氲着淡淡的药香。
孟元元走到浴桶旁,便见水上飘着着药草。她认得,这是抑制风寒的药浴。
她泡进浴桶中,洗去了满身的寒气,同样也泡掉了心中的慌乱。不知水中是不是还填了别的药材,闻着清淡的药香,神经亦是舒缓,整个人变得轻松。
洗了干净,她换上一套新衣。刚系上腰带,房门便从外面敲响。
“少夫人,公子让人准备了吃食,你过去用一些罢。”兴安在外头走道上唤了声。
孟元元回了声好。
吃食什么的,她现在吃不下,倒是想过去看看贺勘的伤。毕竟也是为她挡了那一下,如果当时他不出现……
发丝未干,她简单用一条发带绑住,遂就走出了房间。
贺勘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孟元元走过去,一眼看着圆桌上摆了菜肴。还不待她敲门,贺勘先是看到了她。
“元娘快进来。”他迎来门边,隔着三步远。
孟元元迈进房内,鼻间嗅到了药味儿,再看他床边的老梨木高脚茶几,几面上摆着各式的药瓶。
“郎中来过了,给了些伤药。”贺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道,“还说幸亏你及时处理,手臂没伤到筋骨,养养就好了。”
他一番轻描淡写,就好像擦破了点儿那样简单。
“坐下罢,”贺勘帮着拖出椅子,看去孟元元,“你一晚上的也累坏了,吃些东西,等天亮咱们就回去。”
孟元元在椅子上坐下,贺勘则顺势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下一瞬给她摆了一双筷子。
“谢公子,我不饿。”她忙颔首,做礼节上的谢意。
“元娘,”贺勘手里握上汤勺,往碗里盛了百味韵羹,随之放在孟元元手边,“一道回趟红河县罢。”
他想,既然那里是他和她错误的开始,便就从那里,一点点的解开。
第34章 第 34 章
房间中很是温暖, 带着些许湿润,那是还未散干净的水汽。
孟元元稍蜷着的手指,碰触上一点儿温热, 白瓷汤碗已然送到手边。碗中汤羹软糯丰富,上头撒着青绿色的菜碎, 看着让人相当有食欲。
肚中小小的咕噜了一声,她脸上一热,掩饰般的双手捧着瓷碗:“回红河县做什么?”
犹记得自己带着秦淑慧逃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深秋。一转眼, 现在已经是腊月。
往事也不禁历历在脑海中映现,不止有秦家的, 还有在卓家的。有些事情,她甚至不愿再去想。
贺勘自己也盛了一碗汤羹, 白瓷汤匙搅了两下:“回去把事情都理清楚, 秦家的产业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让人拿去。而且, 还有你的事。”
他的右臂伤了,身上套着干净的白色中衣,外头一件衫子披在肩上,做什么大都只能用左手。
“我的?”孟元元往人看了眼, 眼睫扇了下。
他指的是秦尤拿她抵债的事?可是当日在贺府后门,那不算已经解决了吗?
贺勘左手松开了汤匙, 身形往椅背一靠:“那些放债的人穷凶极恶, 不回去彻底了结, 保不准后面他们会做出什么。况且,还有秦尤, 以他的德性,也不会安分。”
这话是说的有些道理, 孟元元垂眸,盯着瓷碗内心思忖。
她是没有和赌坊那些人打过交道,但是那些人的恶行却是听说不少。他们不止是放债这么简单,而是后面有靠山,所以才敢横行霸道。
见她拧眉不语,贺勘道了声:“先用膳罢,这件事稍后再说。”
孟元元点头,舀了一匙汤羹送进嘴中。新鲜细腻的鱼肉在齿间融化,满口留香,竟是和上次贺滁船上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用饭,期间没有再多谈。
只是偶尔,孟元元面前的盘子里,会有青菜、肉片、虾仁被夹过来。她会客气点头道谢,说一句自己来,然后看着男人左手笨拙的攥着筷子。
有那么一次,他筷子没捏准实,其中一根直接掉进孟元元的盘子里。
“咳咳,”贺勘不自在清了清喉,手指一夹,拾走自己的筷子,“你多吃些。”
孟元元饭量本也不大,遂放下了碗筷:“公子写字怎么办?”
贺勘每日都会看书写字,如今伤了右臂,着实麻烦。
“我可以先用左手,再说很快就会好起来。”他回答,几分不在意。
孟元元抿抿唇,垂眸看着桌边:“谢公子相救。”
“莫要这样说,”贺勘瞅着女子的侧脸,能听出人话语中的不安情绪,“今晚的事,本就是大家伙儿一起对抗贼匪,你无需自责。”
孟元元抬头,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贺勘唇边微微一弯,声音轻柔:“就是这样的,你看别的人不都赶去支援郜家吗?”
是这样吗?孟元元不语。
这时,房门被从外面敲响,传来兴安小心翼翼的声音:“公子,陈都头来了。”
贺勘应了声,随后房门打开。
陈都头大步跨进房中,神情严肃:“东面出事了,果然如公子所言,他们的目的是那间新仓库……”
话音未落,见着房中还有个娇娘子,陈都头顿觉尴尬,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见贺勘有事要谈,孟元元站起来:“公子有事,我先下去了。”
才从椅面上起了一点儿,肩上落上一只手,把她轻摁回椅子上。
“你先等一下,一会儿喝了药再说,”贺勘道声,自己从桌前起身,“再者,我和陈都头的话,你又不是听不得。”
站在门旁的陈都头疑惑琢磨着贺勘话里的意思,什么叫听不得?之前一起商议的时候,这位贺公子可是一再叮嘱,让他闭紧了嘴巴,就连知州大人那边都不能说。还说,一旦嘴巴不严实,他们这群当差的绝对过不好这年。
怎么如今又不是秘密了?
贺勘不去管陈都头想什么,一垂眸就看见女子纤柔的后背,半湿的头发松松束起,发尾落在椅面上,低头间露出一节细嫩的脖颈。
“但说无妨,她是我家娘子。”他看了眼陈都头,淡淡道了声。
“哦,”陈都头恍然大悟,抱拳做了一礼,“原是少夫人,打搅了。”
孟元元略显尴尬,不知如何回答,只对人颔首回了一礼。见到两个男人往隔间走去,她重新端起瓷碗,想着将剩下的汤羹吃净。
坐在这儿,其实里间的对话清清楚楚,可见里头的两人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只是听着听着,就觉察出不对劲儿来,好似贺勘是早料到贼人回去抢掠东面的仓库。
里间,贺勘坐去书桌后,习惯的想用手去拿书册,手臂上的疼痛立即提醒了他。
“你的人没被发现罢?”他右臂轻放下,身子往太师椅上一靠。
“当然不会,他们几个躲在暗处,”陈都头浓眉皱着,叹了一声,“再说,那么多的人,兄弟们上去不是送死?”
贺勘眼帘微垂,淡淡问:“他们来了多少人?”
“足有三十多号人,公子是没看见那场面,一箱箱的货物往床上搬,跟一群老鼠似的。”陈都头心中很气,手不觉攥成拳,“我不懂,公子为何要放走他们?”
贺勘左手手指敲着桌沿,不急不慢的说道:“那些货本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话音落,眸中滑过冷戾。
对面五大三粗的陈都头正好见到他的目光,不觉后颈一凉:“我是粗人,公子请明说。”
“很简单,”贺勘瞅人一眼,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人坐下,“他们抢走了货就一定会出手,而且就是近些日子,要是出不了手,就得等到明年正月后。贼子们,也要吃饭花销的。”
“是这个道理没错,”陈都头坐到椅子上,抓抓脑袋还是没想明白,“那现在怎么去找这些贼的老巢?我看船是往东走的。”
“不用找,”贺勘道了声,左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笔尖在砚台上润足了墨汁,“你去黑市上查。”
陈都头见人在纸上写着什么,一副闲情样子,他这边可急得要命:“黑市?”
贺勘嗯了声,随后拿起写好的纸张,对着吹干笔迹,再轻一甩就到了陈都头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