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糖,他给她送来嘴边。
“张口,”他看着她笑,清冷的眉眼有了温度,“贺夫人。”
孟元元嗯了声,咬上了那颗糖,后知后觉他对她唤了一声称呼。
贺勘手指给她扫着额前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你想留在山上过小年节?”
山风摇晃着竹林,枝叶来回摆着。
不知为何,口里的甜竟也驱散了不少心中的苦,孟元元微微点头:“那,你也留下吗?”
才说出这话,她就看到他眼中闪过不自在。似乎也能了解他此时的心情,毕竟多年与亲生母亲的隔阂,岂是一朝一夕便能解开的?就像她跟他,也是经历过一些事情,才慢慢靠近。
事情从来没有什么简单,再者,他有时候也是的别扭的。
“紫娘说要做红豆饼。”孟元元仰脸看他。
他以前过得很苦,若是能和母亲化解隔阂,应当是最好的。至少,母亲是真心对他的。
“你想吃?”良久,贺勘问。
孟元元笑,点了两下头:“想吃。”
不远处,紫娘看着相对而站的男女,有些欣慰,又有些忧虑。她见孟元元指划着院子的方向,又拽着贺勘的袖子,突然明白过来。
她收拾好情绪,快步走过去:“公子。”
孟元元和贺勘同时转头,看着走过来的紫娘。
紫娘笑笑,往孟元元看了看:“我本答应明日送少夫人回郜家,可突然觉得这腿有些疼。我想,还是公子送罢。”
闻言,孟元元往紫娘腿上看了眼,分明方才好好地,突然反应上来人是想留下贺勘。
于是她接了话来:“其实,我自己也能回去南城。”
“你自己?”她话音未落,贺勘便问道,眼中明显的不信任,“大冷天的,你怎么找船?”
“是啊,是啊,”紫娘也道,“前段日子的水匪闹事儿,这都没解决完呢,你一个小娘子走路,怪叫人不放心的。”
“行罢,”贺勘开口,对着孟元元道,“我等你晚上吃完,送你回去。”
第66章 第 66 章
伙房并不大, 一方灶台上镶了大小两只铁锅,一个用来煮饭,一个用来做菜肴。墙边摆着一只松木做的饭橱, 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整齐的摆着盘碗。
如今就在这丁点儿大的地方, 硬是挤满了三个人,几乎不小心就会撞到一起。
陆琴心将泡洗好的红豆,尽数倒进大锅中,眼中透过窗棂, 看着站在院中的贺勘。她有希冀过他会留下来,但又不敢奢望, 身为母亲,她对不住这个儿子的太多。
如今人留在这儿, 怎能不叫她心生欢喜?虽然还是同她不愿多说, 可她已经非常满足。
当然, 也明白是因为孟元元留下了贺勘,为此陆琴心心中更是喜欢这个儿媳,几番问喜欢吃什么。
总也心中偷偷想,这算是团圆节了罢。
“元娘啊, 你洗洗手回屋去坐会儿,这儿让我和紫娘来做。”陆琴心说着, 就将孟元元往外推着。
紫娘擦了把手, 笑着道:“夫人和少夫人一起出去罢, 这么点儿大的地方,实在盛不开咱们三个。”
有时候人多不一定出活儿, 都挤在一起,怪忙活的。尤其, 陆琴心心思全在贺勘那儿,老是走神儿。
陆琴心道了声也好,干脆拉着孟元元出了伙房:“交给紫娘罢,咱们回屋去坐。”
孟元元称是。在伙房里,她也就是帮点儿小忙,主要两位长辈在里面,她总不好就在一旁干站着。
两人刚从伙房中出来,贺勘便往这边看了眼。先是看着陆琴心,而后视线落在孟元元身上。
“元娘,你同勘儿去说说话,我先回屋准备下。”陆琴心道了声,拍拍孟元元的手,自己先行离开。
日暮将落,倦鸟归巢,摇晃的竹林停歇了。
孟元元一步步走向贺勘,他腰身挺立,一副顶好的相貌。老话都说人不可貌相,的确是这样,他这样的疏淡外表下,却背负了那么多过往。
从来将所有事情埋在心里,自己顶着一切往前走。
今日从紫娘口中得知一切,才知道他过得有多辛苦。
“公子喜欢吃甜红豆,是不是?”她到了他的面前,笑着问了声,嘴角软软的翘着。
“嗯?”贺勘稍一愣,看着她脸上暖暖的笑,并没回应。
孟元元眼睫轻扇了扇,重复了声:“是吗?”
是的罢,紫娘说的,他小时候爱吃甜,尤其是红豆沙。所以在红河县秦家时,他看着她手里的红豆小包,其实是想起了陆琴心罢。
贺勘走前一步,与孟元元更近了一些:“是,喜欢。”
他点了下头,承认了自己这个喜好。
有多久了?贺勘已经忘记,有人会问他喜欢吃什么?
“我也喜欢。”孟元元仰脸看他,在他眸中看见了映照出的自己的笑脸。
“元元。”贺勘落在身侧的手攥了下,心中深处蔓延着欣喜。因为,她肯主动与他说话了,而且是关于他的喜好。
她是说过愿意跟他回来,可他也明白一直是自己在往她靠近,她只迈出一步,然后不再往前。哪怕与她多热烈的结合抵磨,云雨翻覆,仍旧还是隔着什么……
现在,又是她给的一点儿回应,让他欣喜不已。
他唤了她的名字,然后也不说什么,就是盯着她看。
孟元元看着他眼中各种情绪翻涌,突然就想起回洛州的船上,他将她摁住痴缠时,也是这般深沉无底。想想就有些打颤,两人各方面相差悬殊,着实要将她拆散了一样。
“走,跟我来。”贺勘攥上她的手,拉着就跑。
孟元元还未反应上什么,就被拖着手带进了竹林中。
林中阴沉昏暗,一尺多宽的小径上,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他跑在前面,横生而出的竹枝抽在那张好看的俊脸上,他仿若未觉,只带着她继续跑。
“去做什么?”孟元元提起裙裾,步子只能快速的跟上他。
贺勘没回应,一直带着她跑过了竹林,然后脚步仍旧不停,直到了前面清荷观。
天边残留着几缕霞光,卸去了白日里的热闹,整座道观安静下来,庄严又肃穆。
几名道人结伴从正殿出来,结束一天的忙碌,开始去做自己的事情。
孟元元想抽回自己的手,道观这样的庄严之处,怎好拉拉扯扯?可是他攥得更紧,一点儿没有松开的意思。
贺勘带着她走进道观正殿,正中的供台上,是三清尊神的高大神像。
两人站在那儿,看着三尊神像。
而此时,贺勘松了孟元元的手,走去功德箱那儿,往里投了银钱。孟元元看得分明,他把整个荷包给投了进去,哗啦一声响。
她眨眨眼睛,不禁疑惑。然后又见他撩袍跪去蒲团上,仰望着三清尊神。
过了一会儿,贺勘从蒲团上站起,这才走回来道孟元元身旁,重新拉上她的手。
两人走出正殿,孟元元侧着脸去看他,发现他神情很是松快。那他适才跑这么急,就是来拜神?
“是不是想知道,我在神前许了什么?”贺勘回看着她。
孟元元嘴角弯了弯,脸颊上酒窝一陷:“公子,功德钱不必全捐出去。”
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这样的,把自己荷包投进功德箱里。
“不是吗?”贺勘问,回头看了眼正殿,“那回去取出来罢。”
“当然不行。”眼看他真想转身回去,孟元元赶紧将他拉住。
哪有这种事儿?都已经投进功德箱里的银钱,再回去抠出来。
贺勘噗的笑出声,猛然一停步,就见妻子撞来自己身上:“我知道了,不会回去。”
他扶她站好,手里帮她揉着额头。
孟元元瞪他一眼,没想他竟是逗弄她,软唇抿了下转开身就走。
“元元,你等等我,”贺勘快走两步,跟上了孟元元,手指伸过去勾她的,“你还没回答,我刚才在神前许了什么?”
孟元元故意把两只手叠起,端在腰前,让他的手落了个空:“公子许的愿,必然是明年春闱高中。”
说着,她歪着脑袋对他一笑,就见他眉间皱了下。
“不是,”贺勘手指曲起,轻弹了一下孟元元的脑门儿,“再想。”
孟元元停步,揉着额头面对他:“官至宰相?”
“你,”贺勘被气笑,也就反应上来她这是故意其他,为刚才自己逗她,“原来你也会记仇?”
这样有生气的她,是他不曾见过的。要说见过,就是她对着穆课安会这样。
自在而坦然的说笑。
孟元元微愣,随后笑笑:“那公子许的什么?”
贺勘手指点在她的嘴角,好像在描摹着她的笑。他垂下眼眸看他,没有说话。
晚上,小小的院子,每间房都点了灯。
十年来,陆琴心第一次过节,也和贺勘终于坐在一张桌上,心中百感交集。手里攥着筷子,可是胸口满满当当,根本什么也吃不下。
山上日子清苦,并没有多少精致的菜肴鱼肉,但是紫娘仍旧做了一桌。
四人围桌而坐,孟元元与贺勘的座位相邻,偶尔看他一眼,他总端坐在那儿,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当陆琴心往他碟中夹送东西时,他也没有表情。
“元娘,多吃些。”陆琴心并不在意儿子的冷淡,笑着招呼孟元元。
孟元元称是,自己面前的小碟也是满满的,根本用不着自己伸筷子去盘里夹菜。
一旁,紫娘给每人都换了新茶,趁机问了句:“天这样晚,不若公子和少夫人留在这儿罢。”
白日里,用着孟元元为借口,留下了贺勘,这厢她希冀着,人晚上也能留在这边。
孟元元不由又往贺勘看了眼。本来紫娘说明日里送她回去,若是贺勘执意晚上要走,怕是她也要跟着走。
“你慢慢吃,”贺勘回看她,又瞅眼她那小菜碟,“我出去看看,兴安安排好没有,咱们回去。”
他这样,通过与她来说话,告知紫娘他不会留下。
说完,贺勘站起来,离开了桌边,走出屋去。
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孟元元看去陆琴心,见人盯着那空空的门框:“道人,要不我带上一些吃食罢?”
看样子,今晚她是不能留在这儿了。
“也好。”陆琴心温婉一笑,也就明白了孟元元的意思。
贺勘当着她的面不吃,或许路上就吃了呢?她心中很是欣慰,自己儿子选的娘子如此聪慧,同样也感激着秦家的二老,是真的对贺勘好。
如此,紫娘找来一个小竹篮,开始准备。
清荷观的女道们也会过节,倒不是同俗世中那般热绕隆重,更多的表现在祭拜神灵上。是以,此时的三清大殿里,观里的主持正带女道们朗诵着经卷。
贺勘站在观门外,面对着下山的石阶,前路昏暗。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就看见孟元元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篮。
她走起路来,总是那样轻轻巧巧的,让人觉得乖顺又安静。
“吃好了?”贺勘问,迎上几步去接她手里的篮子。
手才伸出去,就见她也伸手出来,然后落在他的手掌心,而后很快又收了回去。
贺勘的手心一热,低头看时,手中多了一枚红豆饼。
“还热着,尝尝罢。”孟元元道,一晚上的,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怎会不饿?
贺勘托着那枚红豆饼,小小的很普通,与贺府中那些精致的点心相比,着实算得上粗糙。可是就是觉得会很香、很甜。就像秦家养母的红薯粥,再平常不过的百姓吃食,可他就是喜欢。
“好。”他应了声,将那小小的红豆饼送去嘴边,咬下一块卷进嘴中。
两人一起下了山,在贺勘的吩咐下,兴安早就安排了一条船,在石门山下的河道中等着。是想按照白天的路线,将孟元元送回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