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依旧平静的看着他,好似在看一个撒泼耍混闹情绪的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认知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你周围的人谁真,谁假,你真的能分辨吗?你认为你的母妃就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善良吗?还有你那道貌岸然的外祖一家,真的是在为了你谋算吗?你为何会如此仇视太子,如此仇视朕,这恨意从何而来?你真的思考这些一切的根源吗?你是我赵家的子孙,却总是被元家牵着鼻子走,你问我为何不重视你?我若重视你,这天下恐怕就要姓元了!你身边的人,包括你的母妃,全都一群用心险恶之人,他们给你灌输的全都是精心编造的谎言!他们只想蒙蔽你的双眼,让你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从而成为他们光复陈国的傀儡。”
周帝这一席话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中,炸得大殿内的官员全都懵了。
也炸得赵熠脑海中那根弦铮的一声断了,他原本还脸红脖子粗,情绪十分激动,可听见周帝的话后,脸竟一寸一寸白了。
他的理智渐渐回笼,想起了时常萦绕在心中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怪异感觉,好似有什么他一直触摸不到,却能清晰感觉到的真相就快要破土而出?
他犹豫不决起来,压根就不敢去深思父皇话中的含义,直觉告诉他这幕后的真相他根本就承受不住。
他本能的想要逃避,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若真如父皇所说,难道他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看着赵熠迷茫又无助的眼神,周帝面露不忍,孩子犯下再大的错,终归是他的儿子。
子不教父之过,熠儿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由于他平日里对他疏于管教,才让元家有机可乘,在孩子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弄是非。
这也怪他从前太过自负,认为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却没想到元家竟然是前朝余孽?若不是他此次御驾亲征岭南,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发现当年事情的真相,更不会发现元家背地里所做下的那些罄竹难书的事情。
最最令他痛恨的还是元贵妃,这个女人当真是蛇蝎毒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留余地的利用。孩子何其无辜?她竟然竟然把他当做她报复的工具,将上一辈人的恩怨强加在他身上。从小灌输他去恨云桑和赵宥母子,荼毒他幼小的心灵,让他从小心中就充满了戾气,这样恶毒的女人根本就不配为人母。
周帝叹息一声,心下再不忍,也只能将这个残忍的真相告知赵熠。熠儿已不再是年少无知的少年,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现在他被蒙在鼓里做错了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以原谅他,但他若知晓真相仍然执迷不悟,那他便只能大义灭亲。
周帝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不怒自威道:“你没听错,你的的外祖,大周的元阁老……元慎,乃前朝陈国皇室之后!他在朝中潜伏多年,苦心经营就是为了反周复陈,他对你所谓的好,只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你,让你这个有着陈氏一族一半血脉的人来帮助他光复陈国罢了!他一直怂恿你迎娶你舅舅家的表妹做侧妃,为的也只是要让陈家的血脉来光明正大的继承你的位置。他日你若真的做了这大周的皇帝,相信很便会外戚专政,而你则有可能会突然暴毙,届时他们便可名正言顺的光复陈国。还有你的母妃,她是知情者,也是参与者,但她却从未告诉过你这些。熠儿,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周帝的声音淡淡的响在大殿之中,犹如夏季夜晚的第二记惊雷,惊得所有人都震惊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赵熠的脸已是惨白一片,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他不敢置信的一直在摇头,徒劳的想要拒绝接受这件残忍的事实真相。
周帝的声音隐有不忍,却仍然将最残忍的话说了出来:“从你一出生开始,你母妃就一直在利用你。朕永远都不会忘记,在你两岁生日那年,朕心血来潮突然去到长春宫看你,却看见你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竟在院子里玩雪?
朕当时怒极,狠狠斥责你母亲,问她到底是怎么为人母的?这么小的孩子怎能让你去碰那寒凉之物?她却说是你非要闹着去玩雪,她太过宠爱你,舍不得让你不高兴,这才万事都对你百依百顺。
可当晚你便高烧不退,朕因为担忧你只能留宿长春宫,但朕这心中始终觉得不对劲,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后来你隔三差五的生病,她总是拿着你生病的幌子派人来请朕去长春宫,朕这才明白过来,你不过是你母妃用来争宠的工具,她根本就不在乎你的身子。
试问?有哪个母亲会让自己不足三岁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玩雪?就算是再溺爱,也不可能会由着你的性子来。你那么小,哪里能懂这些安全问题?又哪里能受得住冻?
从那以后朕便专门派了一个会武嬷嬷去照顾你,让你与你母妃分开住。但你夜里总吵着要你母妃,整宿哭闹不睡觉,朕实在无法,想着她毕竟是你母妃,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才做错了事。朕只能直白的警告她,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便将她打入冷宫,让她永世不得出来。如若她再用你生病为幌子来邀宠,朕就将你抱给宸妃来养。
从那以后她是收敛了,将你养得白白胖胖,朕便对她放松了警惕。可朕万万没想到,她不再折磨你的身子,却荼毒你的思想,强加灌输给你仇恨朕和太子的想法。
熠儿,你好好想一想,父皇真的不关心你吗?你的夫子乃当朝大儒,是朕千里迢迢,三顾茅庐为你请回来的。你的王妃乃大周首富之女,你这辈子即使只做个闲散王爷,也有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银钱。
这皇位朕为何不传给你,你到如今还不明白吗?你与你皇兄不同,你的性子多愁善感,根本就驾驭不了帝王之术。知子莫若父,朕早已看出来你耳根子太软,极易受人挑唆,你为官为臣尚可,为帝却缺乏了些主见。即使元家不是前朝余孽,就凭你的心计,能算计得过他们吗?能保证不被外戚干政吗?”
赵熠犹如被人点了死穴一般,僵在当场,一动不动。他的双眼不敢置信的死死瞪着前方,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若真相如父皇所说,那他这一生,到底算什么?
他身边之人对他的好,全都是别有用心!外祖是为了控制他,是为了让他成为光复陈国的傀儡?
而生他的母妃,根本就不爱他,他幼时她邀宠的工具,长大了是她报复的棋子。他此刻才想起来,小时候母妃常常给他讲鬼故事,告诉他晚上只有跟着母妃睡才不会被鬼抓走,这便是他不敢和乳母睡的原因。
“哈哈哈哈哈……”赵熠张开嘴,失声的笑了起来,笑得眼泪直流。
原来,他这一生,竟没有人是真心待他的吗?
赵熠流着眼泪,死死盯着元阁老,嘴唇发抖,声音也抖得不像话,“外祖,父皇所说的……是真是假?您…真的是前朝余孽吗?”
尽管心中已然信了八分,但他仍然想要挣扎一下,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失败。
可事实却狠狠的将他的希望全部粉碎。
元阁老眼珠子一转,心想这殿内殿外的守卫,如今已通过赵熠的手全部换成了他的人。局势已经被他稳稳拿捏住,要与不要赵熠这颗棋子,其实都已经不再重要。
方才信号烟花都已放出去了那么久,儿子那边定然已经拿下了京城的各个要塞,后宫想必也已经叫女儿得手。
这孩子毕竟叫了他这么些年外祖,他还真不忍心杀他。那便饶他一命,将他圈禁在京城,做个富贵闲散人吧!
元阁老索性也不再隐瞒,猖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什么前朝余孽?你们姓赵的当年不过是给我陈家洗马的,凭着窃取了我陈氏的龙气,黄袍加身坐了几年龙椅,还真就当自己是这天下之主了?你们偷来的皇位,也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他说着阴冷的视线朝殿中的大臣们缓缓扫过,阴恻恻的开口:“如今京城内外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这皇宫之中也全都是我的人马。你们若是识相,就脱下大周朝的官帽投诚于我,老夫念在你们识时务的份上可饶你们不死。并且允诺诸位一句,你们如今在大周是什么官位?今后在我陈国便依旧坐什么官位,若是你们不识好歹,那就别怪老夫大开杀戒!”
他说着朝身后的侍卫打了个手势,侍卫接到指令后,顺手抓来一个小太监,一刀将小太监抹了脖子,然后将他的尸体往人群中一扔。那小太监徒劳的捂住脖子,在地上抽搐了半天才断气。
大殿内的文官都被这残忍的一幕给吓得哇哇乱叫,胆小些的甚至还吓得尿了裤子。
这招杀鸡儆猴确实有用,好些个心智不坚定的,特别是之前早已投诚给二皇子的那些人,都迫不及待的摘下了官帽,朝着元阁老跪了下来。
他们只想活命,这天下姓陈还是姓赵,跟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谁给他发俸禄,他们便做谁的走狗。
随着那小太监的死,还有那些叛变之人投诚的动作,大殿内彻底乱了!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闹不休,有大声质问元氏是乱臣贼子的……也有左右摇摆,不知该如何是好而急得团团的。
周帝对这一切只冷眼旁观,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好似在看着一出闹剧。
元阁老最见不得他这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让他没来由的心慌,他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刀,刀锋直指周帝,气急败坏道:“赵胤,交出传国玉玺,老夫赏你一个全尸!如若不然,这皇宫之中所有姓赵的,我都要让他们生不如死,女子充为官妓,男子做成人彘。我要让他们余生都活在恐惧里,活在诅咒你这个父皇的无情无义里。”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双眼猩红,嘴角都被咬出淋漓的鲜血来,满脸愤怒的瞪着元阁老,声嘶竭力质问他,“你竟然从始至终都是在利用我?这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我竟被你们当成猴耍了这么多年?”
他的声音太过凄厉,嘶吼的声音在大殿中久久回放,“不!这不是真的!这全都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哈哈哈哈……我是蠢货,哈哈哈哈……”
他颓然蹲下,死命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连着扯下了好几把来。
他披头散发,状若癫狂。
他这一生,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全部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
不!他将会遗臭万年,是他愚不可及,引狼入室,将赵氏江山弓手送人。
赵熠双目猩红,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腾的站起身来,怒瞪着元阁老,咬牙切齿道:“你,竟然利用我!你竟然将我当做傀儡,想要通过我的手覆灭大周的江山。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计,你这样的乱臣贼子,合该去死!”
他说着快速抽出袖中匕首,猛地朝元阁老刺了过去。
第 244章 变故陡生
陡生的变故让元阁老始料未及,还是身后的死士反应奇快,猛地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堪堪躲过要害,却仍是被赵熠刺中了手臂,当即便血流如注。
那死士拉开元阁老后,反手将手中的刀往前一送,直直送进了赵熠的小腹。
“熠儿!”周帝大吼一声,急忙冲下龙椅,想要接住赵熠摇摇欲坠的身子。
却被沈老侯爷死死拉住了,“陛下,前方全是叛军,不可冒险呀!”
“放开朕,熠儿也是朕的儿子。”周帝眼睛都红了,一双通红的眼睛紧紧注视着赵熠。
赵熠吐出一大口血来,晃了几晃,终是无力的跪在了地上。
他满眼悔恨的望向周帝,无声的流下两行眼泪,“父皇……儿臣,错了……”
直到这一刻,赵熠才明白过来,他这一生并不是没有人真心待他,而是他被元贵妃教养得太过极端,看不见身边那些隐晦的善意。
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有的人看似对你掏心掏肺,实则背地里会毫不犹豫给你一刀。有些人则看似对你不甚关心,却一直在为你规划未来。正如他的父皇,因为知晓他母妃秉性,怕他再受到母妃的虐待,只能表面上故作不关心他,暗地里却派来会武的乳母一直保护着他长大。在他长大后担心他心中有怨恨而走上歪路,又千里迢迢请来当代大儒做他的夫子,教养他做人的道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母妃的溺爱只是表面上对他好,实则是在将他推进无尽深渊。
或许还有一人曾真心待过他,那便是他的王妃。
可他却一直因为她商贾之女的身份而故意冷落她,嫌弃她,伤透了她的心。
记得她刚嫁给他时,也曾满心欢喜的望着他,盼着他,想尽办法讨好他,她曾经一心一意的想着要和他白头偕老。
而他呢?却忽略心中感情,百般漠视她,甚至为了娶舅舅家的表妹做平妻而言语中伤她,让她伤心过度做了傻事,失去了他们的孩子。
从那以后,她便心灰意冷,多次向他要讨休书,可他却舍不得放手。
两人夫妻一场,如今却形同陌路。她性子刚烈,爱憎分明,明明很不想理他,却不得不低声下气讨好他,只为向他讨要那一纸休书。她从未向他提过和离,定因为父皇曾警告过她,让她不准离开王府。
父皇本来已经为他规划好了富贵平坦的一生,只怪他太蠢,直到今日才看透这一切。
他这短短的一生,还真是可叹又可笑!
属于他的,他没有珍惜,伤了个遍。
偏偏要去争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熠重重倒在了地上,他的视线逐渐模糊,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周帝再也等不了,朝着龙椅之后大吼一声,“动手!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个不留,全都给朕杀了!”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元慎以下犯上将他抓起来,他则宁死不屈的喊出那句“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的口号,痛骂元慎是祸国逆贼,然后咬破口中的毒药,光芒万丈的死去。
等到他一死,殿中势必会乱起来,届时定会有更多人会向元慎投诚。
他的死就如同一面照妖镜,可照出这大殿之中的官员哪些是忠君爱国的忠臣?哪些是贪生怕死的奸臣?哪些又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这等于给宥儿铺平了道路,他一登基便知道了朝中有哪些臣子是能用之人?又有哪些是该杀之人?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熠如此孤勇,竟然鱼死网破,直接给了元慎一刀,提前让金銮殿中乱了起来。
如今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乱臣贼子可以今后再慢慢追查。他的儿子拢共只有三个,若是在这大殿之中折了一个,他如何能够承受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
话刚落音,龙椅之后的高墙犹如两扇滑门一般,突然向两侧分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精锐之师。
原来这龙椅之后竟然是一处直通御花园的密道,此刻那密道里整齐罗列着上千名身穿玄甲的龙卫。
密道一开,身手不凡的龙卫们便一涌而出,朝着大殿中那些元阁老带来的死士杀了过去。
龙卫与羽林军不同,这些龙卫一部分是旁翌精心从江湖上笼络过来的高手。个个都能以一挡百,其中还有武林排名前十的高手。
另一部分则是从小培养起来的暗卫,这些孩子全部是由十大高手教授武艺,任何一个人单独放出去都能名动江湖。
这些绝世高手的武力值可与外面那些羽林卫军的花拳绣腿有着本质上区别,龙卫们的动作快准狠,出招必见血,他们杀人犹如切瓜菜似的,剑影一晃,便收割掉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