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他们之间也安静,但终究不同于今晚,许是不远处就是医院,萦绕在周围的空气都沾了点沉重。
陆铭弋吃的依旧要比殷初快,吃完以后向着殷初交代了一句后就出去了。
殷初加快了点速度,吃完后就去门口找陆铭弋的身影。
店铺口的灯光照亮他半张脸,他埋没在黑暗之中,白烟从口鼻呼出。
殷初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压抑许久的无力与烦闷。
他漠然地顾自抽完一整支烟后丢进垃圾桶里,然后回头要往前走的时候视线突然接触到了殷初的。
夜晚稍稍凉了几许,殷初双手不自觉的环住自己,她目光在黑夜下澄澈透亮,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又看了他多久。
她唇瓣微动,像是已经思考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启唇。
她的声音徐徐传来,像晚风,又像水调。
“你外婆她怎么了吗?”
陆铭弋怔愣,却没有隐瞒,他的声音颓废难掩无力,“脑癌,晚期。”
-
殷初回到家的时候将近十点,客厅灯亮着,孟云玫和殷海峰都坐在沙发上。
一听到门响立刻站了起来,孟云玫脸色不太好。
殷海峰脾气耐得住,关心的问,“不是说晚上七点就可以到家了吗?怎么十点了才回来?”
孟云玫也有点气着说,“就算临时有事,你也要记得打个电话回来跟我们说啊。”
听到他们的略带责怪的语气,殷初下意识去捞自己的口袋拿出手机,她按了几下开机键,没反应。
才发觉过来自己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没电关机了,在医院的时候也没想起来要跟他们说一声,一忘就忘到了现在。
殷初一直没经历过什么所谓的生死大事,家里唯一去世过的亲人是她的奶奶,却还是在她出生前去世的。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因为独自面临过陈慧芝没有生气的模样让人后怕,还是陆铭弋对她说的那句‘脑癌晚期’时让她心疼的几欲呼吸不上来。
总之在看到孟云玫和殷海峰的时候,殷初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委屈巴巴的喊他们:“爸,妈。”
孟云玫和殷海峰一看殷初的情绪不对,训人什么的一下子就丢开了,连忙上前去抱殷初。
他们下意识的以为是殷初下午的物理竞赛考的不如意才会突然地来情绪,手忙脚乱的开始安抚她。
什么“考的不好也没有关系”、“阿春在爸爸妈妈眼里就是最优秀的,不用太在意”之类的话巴拉巴拉的都说了一通。
殷初小小的脑袋埋在他们怀里,也说不出话,只偶尔点一点头。
殷初被安抚好情绪,洗了个澡后才终于卸下一身疲惫躺在了床上。
房间里只有微弱的月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半晌,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频繁响起提示音。
殷初伸出手捞过手机。
QQ班群里格外热闹。
他们有两个班群,一个有老师,一个没老师。
没老师的那个群学生放的比较开,消息现在正一条一条的往外冒。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发的那句,【百乐愚为先,无愚则不乐。】
【各位,愚人节快乐啊。】
一下子就炸出了一堆夜猫子。
刷刷下来全是统一的愚人节快乐。
还有的人说,【可惜了今年周日才是愚人节,要是在学校的话我看有几个傻逼会被我骗到哈哈哈】
底下瞬间一堆讨伐声。
殷初看完消息,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凌晨十二点十五分。
殷初还在初中的时候,班上的人也喜欢趁着愚人节开一堆有的没的幼稚又无聊的玩笑。
比如说,“你鞋带开了。”又比如欠打的惹了人生气还理不直气也壮地说,“愚人节开玩笑是不能生气的哦。”
更有甚者,还会在这一天跟喜欢的人表白,失败了还能补一句,“愚人节快乐,不过是开场玩笑,不必当真。”
殷初沉默的看了会屏幕后切到一个私人聊天框里。
上面的消息还停留在跨年那天,最上面依旧显示着加为好友的提示。
殷初兀自纠结了会,还是发了消息过去,每一个标点符号都透着正经。
【陆铭弋,愚人节快乐。】
她想,或许他可以明白她的安慰呢?
殷初发完这条消息正要退出QQ的时候,联系人那里就标了一个红点。
好友验证的留言板上,简洁明了的标着三个字。
陆铭弋。
殷初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明显,她小心翼翼的点了同意。
切到聊天界面里,一行小字映入眼帘――你已经和lmy成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行小字下很快传来那边的一条消息。
【谢谢】他说。
他明白了的。
殷初太过内敛,陆铭弋同她说起陈慧芝病情的时候,她除了缄默不言之外无从安慰他。
她斟酌着说出的那一句愚人节快乐,是希望陈慧芝的病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上天同他开的一个愚人节玩笑罢了。
第47章 真心实意
新的一周开始,陆铭弋少有的准时来了学校,早读一下课一群人就开始围着他,聊着NBA最新赛事,聊刚上线的手游。
男生凑在一起就能聊,聊到快要上课前的几分钟,突然有个胆大的男生贱兮兮的问陆铭弋,“弋哥,老逃课的感觉是不是贼爽了?”
“都不用像我们这样,每天都在为迟到那么一两分钟而胆战心惊。”
能把这话问出口可以说是情商很低了,保不齐还给人一种看热闹的感觉。
明里暗里都像是在嘲讽人没人管,读不读书都是摆设。
陈则就坐在陆铭弋的旁边,比别人反应要快,好脾气的性子也拉下了脸,“王磊,你这话什么意思?”
刚刚还十分热络的气氛此刻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有人抱着看戏的姿态,也有的去拉王磊的袖子,皱着眉劝告,“你瞎说些什么?”
王磊不算是他们这堆不怎么学习的差生里头的人,他位置坐的靠前,日常的学习态度也不错,老师面前更是听话。
但可能是因为周一大家刚回来,加上陆铭弋的出现,他坐的最后一排这围了不少人,让平时哪怕是不怎么跟陆铭弋玩的人也凑了上来。
井水不犯河水,是条在哪都行得通的原则。
可偏偏有人要去打破它。
视线瞬间集中在陆铭弋和王磊之间,有人视线来回扫视。
王磊毕竟不是陆铭弋,可以那么坦然的接受别人探究分明的视线,他张了张嘴,讨好的笑笑,“弋哥,我也不是……”
“你很想尝试吗?”
从开始一直到现在,陆铭弋的态度一直都是既不热衷也不冷淡,懒散的倚在靠背上,偶尔会回几句。
王磊一番带了点挑衅的话也没让他变一丁点脸色。
所以当陆铭弋突如其然的说出那么一句话,不仅王磊懵的“啊”了一声,他们也不明所以的看向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陆铭弋微微坐正了身子,掀开眼皮与王磊对视上,语气很淡,听不出丝毫起伏,和往日的他没什么区别。
“乖孩子还是适合好好读书。”
噗嗤一声,有人先忍不住笑出声,后来带着大家稀稀拉拉的都笑成了一团。
乖孩子哈哈哈。
这句话伤害性不强,侮辱性却极高。
你哥还是你哥,压根不把你放在眼里。
王磊被笑得没了脸面,拨开围着的人快步回到自己的地方。
徐意柔是住宿生,为了早上能多睡一会的觉,基本都是在早读下课的这段时间里去吃早餐。
殷初习惯要去趟小卖铺买东西,一般就都会陪着徐意柔下去。
这会儿她们刚上来就听到王磊和陆铭弋的一段对话。
王磊走后,预备铃声很快响起,大家渐渐散开,徐意柔听完了八卦就勾着殷初的手往前面走。
她笑得有些颤。
“笑死我了,陆铭弋太拽了吧。”
殷初和她显然不在一个频道,她茫茫然地问,“拽什么?”
到了位置,徐意柔在里头,先跨了进去后朝着殷初这边坐着。
她笑看着问的一本正经的殷初都快怀疑这天才小美女刚刚是不是耳背了,“嘲讽王磊是个乖宝宝啊,真的服气,王磊那么重面子的人十六七岁了还被同龄人叫乖宝宝,不得被气死啊。”
殷初挨着徐意柔的旁边坐下,脸上的笑意没有徐意柔那么夸张,很浅淡。
她声音有点小,倒不知是解释给徐意柔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可他不是让他好好学习吗?”
在殷初眼里,不论是曾经陆铭弋刚跟周卉分手那会儿那句看似玩笑话的“不想打扰人学习”的理由,还是如今这句漫不经心的“乖孩子还是适合好好读书”,都是真心实意的。
殷初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的自信,那么笃定。
如果可以,她觉得陆铭弋是始终希望堕落的被抛弃的只有他一个。
-
这边,人群已经散开,陈则笑得眼角褶子都出来了。
“弋哥你这嘲讽能力牛啊。”刚刚他都做好了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打算了,结果陆铭弋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就让爽度拉满。
回击的相当漂亮。
听到陈则笑的‘花枝乱颤’的一句话,陆铭弋用一种看傻逼的眼神盯着陈则,半晌才说话,“谁跟你说我在嘲讽了?”
“啊?”陈则细想了陆铭弋刚刚说的那句话,后知后觉,“弋哥,你别告诉我你那句话的重点是好好学习?”
然后,陆铭弋在陈则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一句话,一千个人里头可以有一千种理解,唯独陆铭弋的想法就是很单纯的――让人好好学习。
学着他逃课,并不可取。
陆铭弋突然抬眼,透过黑压压的人头朝着斜前方看去,少女低着头在准备上课要用的东西,头发束成一团,高高的被纯白的发带扎在一起。
陈则没再纠结,倒想起一个事,他收敛起玩笑的表情,“弋哥,陈外婆的病是不是加重了?”
“嗯。”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因为陈慧芝认识的,所以对于陈慧芝的病情,陆铭弋并不会对他隐瞒。
陈则是个自来熟的主,往常去了陆铭弋家,叫陈慧芝外婆叫的比他还热情,婆慈孙孝的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陈慧芝的亲孙子。
果然下一刻,沉重的话题被陈则笑哈哈的略过,转头就说,“我也有一阵没见着了,周五放学我去你家蹭顿饭吧。”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喜欢的就是热闹,陆铭弋自然没有异议。
他漫不经心地正要应好,陈则那不要脸又莫名雀跃的语气悠悠传来,“外婆也该想我这个乖孙了。”
“……”
陆铭弋凉凉的扫了一眼他。
第48章 失控
周五那天,泠江下起了一场春雨,瓢泼大雨,泠江的风不再燥热,处处都透着潮湿与瑟然。
校园里的草木多,四周都散着一股泥土被浸湿的味道,年轻气盛的男生也抵不住这股凉意,往自己身上加了件薄外套。
本该明朗的天变得黑压压的,还没出校门口就听到不少人在抱怨,“什么鬼天气,到了周末就下雨。”
有了之前的经验,殷海峰提前关注了天气预报,早上来学校的时候就让殷初带了把伞。
殷初也就不用呆在学校里头等雨停,校门口路道两旁的路灯也比往常亮的早,她靠着右侧灯光下走。
学校慢慢落在身后,殷初背后突然开始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有点杂,悉悉索索之间还混着讲话声。
“是她吗?”
“老大,绝对是她,我上周在医院附近见着和姓陆的一块吃饭的就是她。”末了,还补充一句,“她那张脸纯的见了一次就忘不了。”
对话一字不差地进了耳朵,恶臭的声线让人反胃。同时殷初也明确意识到他们确实就是在跟着自己,殷初不自觉地扣紧了握着手柄的手。
她不能再往前走了,不然人越少,她越危险。
殷初抿紧唇,步子开始越来越慢。
她必须得跑回学校。
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伞面上,殷初心跳快地仿佛就要蹦出来,她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
直到听到身后逐渐加快的脚步声,殷初没再思考立即丢开了伞开始转身就往后跑。
泠江的风从未如此刺骨,她逆着风拼了命地往前跑,风刮过她的脸颊,加上雨滴疯狂地砸在她的头顶上。
殷初觉得那一刻好像已经用完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必须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不能停、不能停。
直到人影越来越多,她看到熟悉的校门就在眼前,刺骨的痛却蓦然从头皮传来。
男性与女性在很多方面都是注定了的,比如力气,比如速度。
殷初始终知道自己往回跑的胜算并不大,可她不能放弃,也不能不做丝毫的挣扎。
疼痛开始剧烈,殷初被拽起的头发让她头皮发麻,她被迫回头,看清楚了那些人的脸。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打伞,也不知道在校门口蹲了多久,光是靠近就渗出一股刺骨的寒意,总共五个人,衣服贴紧了他们的身体,看清楚了殷初的脸,他们就开始笑,说出的话也是极尽的下流与无耻。
他们是流氓,是渣滓。
殷初想叫出声,可她没了力气,雨声越来越响,殷初只能听到他们的笑声和雨声。
有水滴落在了嘴角,咸涩至极,原来,她已经害怕地哭了。
恍然间,殷初好像听到了陆铭弋的名字。
声音像是陈则喊出来的,冲破了雨幕,直直砸下。
脚步声好大,一股力量从身边扫过,殷初失了力般瘫坐在地上。
人声越来越多,尖叫声不绝于耳。
杂,太杂了。
有人鼓起勇气来拉殷初,可殷初早已经哭红了眼,眼前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疼,哪都疼。
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反应过来立刻去了学校里边找保安和老师。
在场的却根本就没人敢上前,太吓人了,陆铭弋就是个疯子。
时间过去的太久,他们也就快要忘记了陆铭弋最开始是因为什么而被休的学,忘记了曾经那几个男生是怎样绘声绘色地讲过陆铭弋阴狠暴戾的那双眼。
忘记了,陆铭弋原本就是条疯狗。
人群中有人开始尖叫出声,“血!出血了,全是血。”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洗涤着这条学生们的康庄大道,一时之间甚至分辨不出是谁流的血更多。
以一打五,从某种层面来说,陆铭弋有着这个年纪里谁都无法比拟的勇气。
“这样下去要出人命了!”
赶来的几个保安快速拨开人群,上前拉架。
陈则嘶着嗓音在殷初的耳边喊,“陆铭弋!快住手!再不住手你就得被学校开除了!”
终于,理智回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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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初醒来是在医院病房里,窗外的雨停了下来,天亮的刺眼,殷初下意识抬手挡了挡自己的视线。
耳边就传来殷海峰紧张的声音,“姐姐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殷初朝着声源看过去,看到围着她的父母和殷梓,殷梓显然也被吓得不轻,眼眶红红的,看到殷初醒来,奶声喃喃地叫她,“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