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陈慧芝才回答了陆铭弋刚刚的话。
她叹息一声,“外婆不想去。”
“外婆知道,我们阿仔虽然总喜欢装成大人的模样,可其实最怕孤单的就是我们阿仔了。”
外婆的瞳孔幽深凹陷,眼下的尽是岁月的痕迹,陈慧芝这一生先后送走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最后只剩下了陆铭弋这一个牵挂。
她对他总是怜悯,眼中不由渗出泪来。
陆铭弋无言,许久才从喉间低低地发出一声应答。
那晚的陆铭弋几乎没睡,老人家疼痛难忍,直到后半夜才入睡,他轻声关上门。
走出了院子,周围都是有些年代感的房子,到了夜晚,透不出一点儿灯光。
陆铭弋倚着墙点燃了一支烟,他抬头吐出一口烟雾,雾蒙蒙的看着它再一下下消散。
天边一轮弦月洁白如玉。
陆铭弋突然想起今天送殷初回家时,小姑娘突然喜笑颜开地跑前来跟他说话,可不待他有什么反应,就立刻又跑走了。
她身后的马尾随着她娇俏的步伐轻荡,一步步的脱离了他的视线。
巷子两旁的路灯越来越小,就像是她的身影般也越来越小。
那时的远方也挂着一抹月亮,只是那会儿还没有乌云遮盖,月亮比此时圆,也比此时亮。
他突然扯唇笑了下,猩红的眼有些无助。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了她。
-
九月初秋,岁月轮回。新的一个学期悄然来临,校园里生机勃勃。
四处都是人杂声,喋喋不休。
公告栏上贴出了上学期期末的年级榜单,从里到外围着一层又一层的人。
陆铭弋去的有些晚,其实也不算特别晚,只是可能因为今天开学,大家基本都来的比较早。
他按部就班的上了原班级,一进去男生们就开始吆喝起哄喊他。
陈则原本是想去找陆铭弋一块来学校的,可昨晚熬夜创奇迹到实在太晚,今早起来整个人都是要死不活的。
能撑着一口气来到学校已经很不容易了。
视线触上陆铭弋亮了几分,带头喊:“弋哥早上好啊。”
陆铭弋嗤笑一声。
班上一半左右都是熟悉的面孔,剩下的就是从别班过来的。
各有各的帮派,围在一起吵的像是能把屋顶掀开。
可今天大家的话题太过于统一了些,就连他们这群男生中也只聊了点自己的事就开始换话题。
陆铭弋对八卦的兴致一直都不高,恹恹地看着他们。
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才抬眼去看说话的人。
“我靠,你们有没有去看楼下的年级榜单?”
“我去看干嘛?那玩意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男生情绪有些激动,“诶呀不是,是去看第一名。”
听他说完,男生们更不解了,插科打诨道:“第一名跟我就更没有关系了啊?”
“不是,是第一名不是殷初了。最关键的是,你们猜猜她这次名次是多少?”
“多少?”
“一百开外!”
“卧槽,这太夸张了吧?”
这不怪他们激动,实在是殷初给人的固有印象太深,他们也有想过殷初不会总在第一名处待着,毕竟都是人,有失误很正常。
但在他们眼里,殷初掉出个前五就已经很夸张了,更何况直接就是百名后。
这怎么也不像是会发生在那个常年甩第二名几十分的人身上啊?
有人接上话,“那她现在人呢?”
男生摆摆手,“好像一大早就被江姐叫走了,到现在还没放回来。”
“不过想开点,好歹人现在还在我们班,谁不喜欢这位小仙女啊?之前想到她得调到尖子班去时就觉得可惜的不行。”
这话说的有些不中听了,关键还有人附和着说:“也是。”
陈则先是看了眼神色不太好的陆铭弋后,捡了支笔就往刚刚说话的人身上丢,骂道:“是个毛的是。”
殷初落榜的事,几乎全校都知道了,同年级的在说,不同年级的也会说上那么一两句。
陆铭弋中途出去的时候听到了手勾着手从他身边经过的女生说的这么一句话――
“你看,再仙女的人不都会落下神坛嘛。”
那会儿的陆铭弋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楼下公告栏处。
临近上课,只零散的剩下几个人还在那儿看。
陆铭弋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只一排排往下看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名字才停了下来。
他抬眼往旁边看去,看到了她的排名。
107。
第70章 潘多拉魔盒
殷初被江萍带到了年级主任处。
校长张华庆也在,看见殷初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多责怪,很和蔼的笑了,殷初抿着唇小小的回笑了回去。
年级主任和校长坐在沙发的正中间,没让小姑娘被训似的站着,而是让人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
其实从殷初高一来到这个学校开始,她的每场考试校方都在关注,最初始他们也会像其余人一样觉得不可思议。
眼前这么个乖乖软软的小姑娘居然可以考出多次如此漂亮的成绩。
可这次成绩出来实在是滑铁卢,即便她考出个前十他们也不会把人叫到行政楼来,张华庆咳了声,声音亲切沉稳:“殷初同学是吧,是觉得这次期末难度大吗?”
这话是个引子,这次分班期末考的难度中规中矩,谈不上多难,张华庆问出这话,是想要殷初自己说出考差的原因。
她的卷子他们也看过了,态度很好,字迹清秀工整,所有的题目该写的也都写上了,唯独跟以往不同的就是,原本应该打勾的卷面出现了很多错误。
殷初摇了摇头说:“没有。”
小姑娘面容温软,一双杏眼毫无攻击力,双手乖乖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面对一张张等着她解释的脸却没有要过多解释的意思。
张华庆乘胜追击:“那是当天身体不舒服?”
殷初依旧摇了摇头。
张华庆叹了一声,也不好怎么训人家。
只得跟人讲清楚情况:“小姑娘你要知道,你的能力我们都看在了眼里,走到了你这个程度,你的成绩就不只是你自己的事了,你是省状元预备生,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要清楚,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能任性。”
张华庆说着,年级主任却突然想到了个可能性:“殷初同学,你是不是对大考的心理素质不行啊?”
如果身体、试题都没问题的话,那就只能从心理层面来说了,年级主任到底是亲手接触到的学生层面多,很快就想到了别的方面。
毕竟怎么说这次期末分班考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三年高中里的第一次大考了。
这话一说出来,殷初就愣了下,到底是个没做过坏事的乖乖女,心脏不可抑制的怦怦乱跳。
她只得又摇了摇头。
只是这次明显频率要快很多。
像是怕他们再说下去,探到些更隐晦的东西,殷初只能开口解释道:“没有的,可能就是这次状态不行,我对大考没有问题的。”
她极少会去说自己的成就,这次却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摆了出来,“我中考都是稳定发挥的,而且前不久的物理竞赛我也没有发挥失常。”
年级主任闻声点了点头。
倒也是。
他又问:“那我们想直接把你调去一班,你看可以吗?”
高二一班,理尖班。
殷初闻声直接站了起来,语气有些过激:“不行!”
谁也想不到这话会给眼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带来如此大的反应,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她看。
殷初抿唇,双手有些紧张的扣着自己的掌心。
那会儿办公室里的百叶窗被风吹的阵阵响,校园总是最不缺生机的地方,起来晨跑的大爷身边会揣着收音机播放着上世纪的歌曲,一首甜蜜蜜唱的枝头的鸟儿也跟着胡乱叫唤。
殷初莫名就想起了很多以往的却从未在意过的事。
殷初是个乖乖女,从外表到内里都是。
她爱吃糖,爱喝冰酸奶,可是殷海峰对她说,这些吃多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所以就算再怎么渴望在父母面前她都会尽力的去克制自己。
小升初的时候殷初也考出了很好很好的成绩,去到了泠江市里最好的一所公办中学,那里的老师和同学都很好,相互努力,互相成长,日子平静却充足,她可以安安稳稳的在熟悉的环境里顺利升学到高中部。
可是后来因为父母随口的一句离家太远,殷初便毫无怨言的放弃了那所学校,来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
她一直这样,她也以为自己会永远这样下去。按部就班的在属于自己的人生轨道上一路走到头。
这是殷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世事无常,在遇见陆铭弋的那一天。
她好像打开了属于自己的潘多拉魔盒,那里有着她从未体会过的东西,她怀揣着好奇的心态一步步的走近,直到后来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她慢慢做出了许多出自本能却好像并不被认同的事情,可她始终甘之如饴。
泠江的夏日很长,这年九月份的晨风依旧带了些燥热,像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与无畏。
殷初沉默了许久,面对着眼前值得尊敬的三人,过了一会儿组织好语言不卑不亢道:“因为这对别人不公平,学校好像一直都是文理尖子班各要五十个人吧,如果我去了不就是占掉了别人的名额吗?”
“老师,这对别人不公平。”
她会努力,努力为自己内心的春生争取一次不落幕的机会。
张华庆看向一脸淡然的殷初。
闻声思考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这也是。
最后他只得无奈叹息一声,看向江萍说:“那殷初就依旧放在你们班级里,你们各科老师也多关照一下。”
学校的资源偏袒尖子生,这是谁都默认且明白的事情,殷初留在普通班,得到的资源就不可避免的会差一些,那就只能让各科老师多特别关照一下她了。
说完,张华庆才起身拍了拍殷初。
那是欣赏的目光,“小姑娘已经很棒了,不要有太多的压力,回去上课吧。”
-
殷初一个人出的行政楼,张华庆和年级主任把江萍留了下来。
已经上课有一会儿了,整个人校园都陷入了安静之中,只偶尔才会透过窗户传来老师的话筒音。
殷初没想到会遇到陆铭弋。
他站在教学楼下,倚着长廊,有些心不在焉的懒散。
殷初从长廊的尽头一步步走近他。
他规规矩矩的穿了校服,旭日东升,暖阳偏爱他,他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薄荷香,微风轻抚,扑鼻而来。
殷初一早上有些沉重的心情突然便就轻松了起来。
她微微笑起,是少女少见的活泼可爱,“早上好呀!”
陆铭弋看到她没什么异常的模样,莫名松懈下来,原本杂乱的心也安静下来,他勾唇笑,少年清冽俊朗。
“早上好啊。”
有的东西变了,却又好像依旧没变。
就像殷初不会问他为什么上课时间会在楼下,也就像他也不会去问她为什么这次会跌出的前一百。
他们并肩上了楼,带着少女独有的花香。
第71章 解瘾
一个分班考,让整个年级都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何野顺理成章的去了理尖班,徐意柔选了理,出乎意料的是方秋吟最后还是没有选择文科,来学校的第一天整个人都有点儿闷闷不乐的。
班上换来了一半的陌生面孔,一天下来整个教室都是热闹的。
江萍没有过多去评价这次的考试结果。
客套性地说了些开场白,就着手进行了一批课代表与班干的选拔。
可能是为了节省时间,江萍并没有全部重新选,依旧沿用着这个班上还在的班干,比如殷初就依旧还是学委。
下午殷初按时回家,殷海峰和孟云玫都比往常要早些回来。
殷初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们,吃饭的时候,孟云玫状若无意的问起了殷初分班的事情。
殷初的父母向来不会过多过问殷初的成绩,因为殷初从小就让他们很放心,但并不代表着他们就完全什么都不在乎。
殷初沉默的一言不发,最后还是选择了随意的含糊过去。
夜里,殷海峰进来殷初的房间,递了杯热牛奶给她。
然后随意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殷初的跟前,语气温和:“姐姐可以和爸爸说说为什么吗?爸爸不会告诉妈妈的。”
一个家庭里总会有比较强势的一方,和比较弱势的一方。而一个人的成长路程中总会伴随着许多难以启齿或是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而可以与之共享的大多是处于弱势的那一个。
殷初双手捧着杯子,热度透过杯壁传入掌心。
她笑着说:“爸爸,你总对我说女孩子不可以老是吃糖和喝冰酸奶,可我其实不太能控制自己,那像是我的瘾,我只要想到就总会渴望。”
“但是现在,爸爸,”少女的瞳孔乌黑清亮,似含着璀璨繁星,她接着说:“我好像找到了可以解我瘾的宝藏。”
因为遇到了他,所有的渴望与欲念就都会转变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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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的来临冲散了乏味的学习生活,还没开始放假一群人就开始着手安排自己的假期,拉帮结派的。
殷初从水房里回来,经过后座听到有人叫陆铭弋时,不由慢下了步子。
“弋哥,国庆有什么打算啊?”
陆铭弋神色恹恹,靠着墙,不太想理会人的反应。
也是绝了,众人看着他的反应不由想:弋哥上学又不听课,之前还会天天翘课,现在不翘了还反常的天天准时来,来了也不听就搁角落边坐着躺着,不知道还以为来修行的。
那人努了努唇,不太在意陆铭弋理不理他,反正他也习惯了。
他正要转头接着问别人时,陆铭弋忽然抬眼看到了从后门边进来的殷初。
小姑娘怀里抱着粉色的保温瓶,经过了几节课,头发有些松散,碎发乖软的垂在耳边,无害极了。
陆铭弋莫名精神好了些许,似呢喃般嗯了声后回道:“哪也不去。”
殷初亦步亦趋回到座位便开始发呆,直到方秋吟喊她,她才回神。
方秋吟已经接受了自己选了理的事实,冲动这种东西上了头谁都有,结果是要自己承担的。
她偷偷摸摸选了理,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连续好几天都不太开心,冷静下来就只能尽量弥补,好好学习。
徐意柔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方秋吟就直接坐到了她的位置上,指着上节课老师讲的一个知识点来问殷初。
殷初捋了一下,用着比较通俗的方式解释了一遍,方秋吟瞬间被点醒。
夸道:“初啊,你以后要是当了老师,绝对就是造福社会啊。”
殷初不免笑。
方秋吟问完了就要离开,殷初却突然叫她。
方秋吟疑惑地看向殷初,“怎么了?”
窗户太开,许是风声燥热,殷初被吹的微微红了脸,掩耳盗铃似的用手扇了扇风,然后叫她:“你坐过来点。”
殷初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她就是典型的乖宝宝,出现一点反常都容易让人看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