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最终还是不忍的问出了口。
陈慧芝死了。
那一个永远祥和温顺的老人死在了这一年泠江的春天里,殷初震愕过来脑子里瞬间浮现的就是陆铭弋的脸。
那他呢?
他现在在哪?
陈慧芝今天下葬,所以陈则才跟着请了假一块去送陈慧芝,而如今陈则回来了,陆铭弋却依然没有回来。
惶恐与焦急一下子爬满她整个心扉,让她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
她清楚的知道陈慧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这般慌乱。
她试图在这个稍显阴冷的地方找到他,可这里没有火光,她打开手机电筒,一转头迎面传来一道声音,“你怎么在这?”
少年的声音冷到几乎没有一丝的温度,像被这个阴冷的地方浸透掉了所有的温热,手机微弱的灯光照在他凌冽的脸上。
殷初从未见过这般了无生趣的他。
她有些害怕起来,呼吸声都带着颤音,喉间干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眼皮耷拉着,往常对她那般眷恋如斯的少年如今却格外陌生疏离,她害怕的掉下来眼泪,颤着手去拉他垂在身侧的指尖。
初初碰上,他生疏的颤了下欲要逃离,殷初头次大胆到不管不顾地握全了他宽大的掌心。
陆铭弋眼睫轻颤,眼神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明明自己都在哭,却还是鼓起了勇气靠近他,温软的双臂抱紧他冰冷到僵直的腰背。
她软绵的掌心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语气温柔到跟哄孩子似的,小心翼翼的又带着惹人疼惜的哭腔。
她说:“阿弋,你不要害怕。”
-
陆铭弋自己骑了车上来的,离开时也是骑着车回的,只是这次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背上的少女总不住的用脸亲昵的摩挲着他。
仿佛要一直告诉他,她在。
他遵循的殷初的意见,骑着车来到了一家小巧精致的蛋糕店里头,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奶油香,两人都没吃晚饭,即便胃口不佳,闻到这股味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受到了胃里的空落落。
蛋糕店的灯光偏黄,照在透明的玻璃上,将五彩缤纷的蛋糕显得格外诱人,可殷初却没有买的打算。
她径直的走到收银台,收银台里坐着的老板娘明显是认识她,弯着唇问,“小姑娘这回是要买蛋糕还是又要自己做呢?”
她刚哭过,一路风吹下来,脸上的泪渍干透,她想扯唇回以一笑,可最终脸颊僵硬到还是没能笑出来。
只低低说,“自己做。”
殷初上回给陆铭弋做的生日蛋糕就是在这儿学的,老板娘是个耐心很好的人,一点点的硬是把殷初一个新手给教会了。
小姑娘好学还长得漂亮,老板娘对她印象也很好,如今也明显感知到了殷初情绪的低落,也没再多说,按着殷初的要求去后厨拿了她要的材料。
之前就让她特意留着了,如今便也很快就出来了。
陆铭弋带着殷初去了之前两人补习的公寓里,之前来的时候殷初就发现了,公寓厨房里的厨具一应俱全,很多平常人家里没买的这里也有。
殷初怕他饿,到了地方就进了厨房煮面,煮面不用多久,几分钟就好,煮完就端出去放到桌子上。
她叫他,声音依旧温柔到透着小心,轻声哄他,“你先吃面好不好,我等会儿就好。”
陆铭弋闻声抬眼,黑暗的环境来不及发觉,如今才看到他眼里全是红血色,直勾勾的望着她。
殷初心口一滞,疼到不行。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斯人已逝,说再多的安慰话也不过是拉出那段回忆让他再痛苦一遍。
她瘪起唇,脆弱的不行,“你不吃我又要哭了。”
殷初看到陆铭弋终于动了筷才转身回到厨房,说好了考完试要给他做蛋糕吃的,本来可以不用这么赶的,但殷初想要他心情可以稍微好一点儿,也想……
多陪陪他。
殷初只打算做两人份的蛋糕,材料齐全,很快就打发好了要的蛋糕浆,送入烤箱。
屋内没那么冷,殷初进了屋就脱去了校服外套,里头只穿了件打底衫,她捋高了袖子,露出一节藕般的小臂。
趁着空隙,她回头正想看看陆铭弋时却感知到有人突然靠近了她。
陆铭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直接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抬高,猝不及防被人放到案台上坐着。
他将她双腿打开,自己贴近着她,一股不可忽略的烟味便也争先恐后的入了鼻。
她茫然的正要看清眼前人,他却兀自低下了头去亲她的唇。
但说是亲,唇瓣传来那一阵阵细密的疼又不再彰显着他是在咬着她。
他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强迫着她抬起下颚迎合,他呼吸格外粗重,像是快要溺毙的人贪恋的呼吸着这世间最后的那一点空气。
殷初有些疼的厉害,本能抗拒的想要推开,可到了最后却还是伸出手抱紧了他。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分担他的难过。
缠绵交织的夜,终归是太过暗了些,那般的风声摇曳虫声嘶哑,带着无人可知的孤寂与难过。
不知过了多久,殷初的颈间传来湿热,一滴又一滴,带着少年隐忍了许久的悲痛。
他埋在她肩颈间,终于愿意同她说话,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哽咽。
“外婆很痛苦,很痛苦。”
“脑癌晚期带来偏瘫,后期的外婆已经下不来床了,仪器支撑着她最后那点薄弱的呼吸,我不敢看她,一看到她,我就只能看到她眼里数不尽的惋惜与疼痛。”
“我执拗的不愿意放弃,医生也来劝我说外婆现在吊着的每一分钟都是锥心的痛苦。”
“最后的那一晚,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握住了我的手,哭着跟我说对不起,说外婆已经没力气了,撑不下去。”
“那天晚上,是我拔走了属于她的最后那一点氧气,她在我面前一点点变得僵硬,最后彻底没了呼吸。”
“阿春呐,我最后一个对我好的亲人也走了。”
第111章 万幸
半个多月前,陈慧芝突发疾病,倒在了冰冷的地上,这次不同往常,陆铭弋不论怎么叫她,她深陷的双眼始终睁不开了。
一天一夜的治疗,最后陈慧芝醒了,却离不开病床与仪器了。
主治医生对着他摇了摇头,确诊脑癌晚期者的寿命通过积极的治疗或许还能多活一两年,但期间治疗所要承担的痛苦可想而知。
况且先前陈慧芝并没有进行系统的治疗,能活到现在已然是十分不易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就都只能称之为吊着命了,她会逐渐头痛难耐,视野模糊,耳鸣瘫痪到最后重度昏迷直至死亡。
主治医生的建议是顺其自然,通过药物减缓她的痛苦外不加治疗。因为到了这个程度,再不顾一切的进行治疗只会延长她的痛苦。
但如果陈慧芝愿意接受治疗延长性命的话,之前就不会怎么都不肯来医院了。最后的那段日子,她只想好好的陪在自己想陪的人身上。
走到如今这一步,是意料之中的。
陆铭弋也明白,可他接受不了,也无法说出放弃治疗的话来。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淡声说了一句“好好想想”后离开。
凌晨四点多,陈慧芝头疼到醒来,看到了一旁坐着眼睛猩红到不成人样的陆铭弋。
她开口想说声对不起,嗓子却干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始终蔓延着,一老一小的两个亲人互相对视着,许久陆铭弋才终于开口说出话。
多久了。
距离陈慧芝再一次看到陆铭弋哭,有四五年了吧。陈慧芝眼眶渗出热泪。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日,她用尽全力将尚且年少的陆铭弋拖离自己母亲的身旁,全是血啊,少年的脸与手,遍布了自己母亲的血液。
她心疼他,所以用尽了所能的纵容他,爱护他,只希望他能不要那么苦。
可没想到后来带给他痛苦的是她自己。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到不成样子了,像被粗砺的巨石狠狠碾压过。
疼的不成音调。
同她说,“外婆,我们治疗好不好。”
半个月,陆铭弋往复在医院与学校中,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他看着越来越消瘦的陈慧芝,痛苦一次又一次爬上他的心口,狠狠拽紧着那根细线,绞得他快要呼吸不上来。
人同生死斗,力量薄弱到甚至不堪一击。
那段时间他唯一且仅有的那一点儿光,就是殷初了。
他怕影响她,怕她难过分心,所以从未同她提及过一句,她那么乖,看到他难言的模样就一句话也不敢问了。
她总能在不知一切的前提下,就没来由且毫无保留的心疼他,哄着他,软声软调的同他说――
“你能来接我我就好高兴。”
“我好喜欢你啊。”
“你最近是不是不开心啊,我做蛋糕给你吃好不好。”
那日的他应了好,看着她不舍离开的背影,偏执到甚至想不顾一切的把她揉进骨血里。
他想,这样会不会就好受了一些呢。
可是不能,她不属于自己,江萍的话历历在耳,他以为自己会很自私的,可是一想起她,那些暴戾因子却又顷刻烟消云散。
殷初周日考试的那天,陆铭弋守在病床房,看着昏迷不醒,进气少出气多的陈慧芝,几乎没了知觉。
他臣服了。
他自私的不愿让外婆离开,却让她日日经历着那些痛苦。
于是在当晚,残留最后一点意志的陈慧芝哭着跟他说自己坚持不下去时,他终于放手了。
人呐。
不应太过执拗的贪恋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延长痛苦之外,毫无办法。
就这样吧。
陆铭弋想。
来送陈慧芝的人只有他与陈则。陈慧芝对陈则一直很好,陈则也一直将陈慧芝当做自己的半个亲外婆,他是个爱动爱说话的性子,可那一天却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只默默陪在陆铭弋的身旁,哭的不可抑制。
陈慧芝这一次的突发疾病,陆铭弋谁也没说,只一个人陪着陈慧芝走完了这半程,到了彻底无法挽回的那一刻才通知了陈则。
陈则当时正玩着游戏,闻声手机瞬间砸落在地,他惊愕的抬头,却看到了面目表情的陆铭弋。
他尚且这样,更遑论陆铭弋,他无法想象这段日子的陆铭弋是如何过来的。
他不知从何宽慰起,便想到了殷初,那一个陆铭弋放在了心尖上的姑娘。
可他不过刚说出口,就被眼前人过激的否决掉了。
他沉声说:“她刚考完试,已经很累了。”
陈则当时便觉得陆铭弋是彻底完了,已经被殷初抓的死死的了。
作为陆铭弋的朋友这一方来说,他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他终于找到一个彻底喜欢的姑娘,像是漂泊了太久的孤舟终于能泊岸了,但又担忧于……
如果以后没了殷初,他又该怎么办。
可当陈则拜祭完陈慧芝先下山,在路上遇到了魂不守舍的殷初时,他坏心思的想让殷初知道,想让她分担一点儿陆铭弋的痛苦,所以将陈慧芝的死告诉了她。
他看着少女焦急到疯的背影,突然便觉得,喜欢上殷初,是万中之幸。
第112章 我喜欢的人叫陆铭弋
夜幕黑沉朦胧,犹如无边的浓墨在一望无垠的天际落下了重重的一笔,四周寂寥,只余丛间知了疯叫,憧憧树影摇曳不止。
许久窗外圆月终是挣脱开灰蒙蒙的乌云渗出一点儿皎白的月光来,透过窗间罅隙垂落出笔直的光线落在了缠绵悱恻的屋内。
蛋糕终究是没吃成,陆铭弋大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好觉了,精神高度紧绷到了极限,能撑到现在属实不易。
时间回过一个小时前,陆铭弋伏在殷初肩颈间诉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痛苦与折磨,他犹如孩童般吧嗒吧嗒的落下来一滴又一滴热泪。
殷初对他总是很感性,他一哭,她就瞬间没办法了。
眼睛酸到无法抑制,细细密密的哽咽藏在喉间,殷初抚着他有些粗硬的黑发,眷恋疼惜。
她轻咽口水,最后小声道,“阿弋,神明创造了星星,是为了给思念亲人的我们一个相通的窗口。”
“离开不是终止,牵挂才是永恒。阿婆并没有离开,她会透着这个窗口继续守护着你。”
就如爷爷那般,会永远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放在心上。
她低吟话落,他猩红着眼抬起头,眼下青黛与疲倦无处可藏,她心疼的软声哄着他,
“累吗?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他依恋的一直拥着殷初,即便睡着了,双手都还是紧紧的环在她的腰间。
呼吸均匀又绵长。
殷初却始终睁着眼望向窗外,室内黑漆漆的,只留下平滑的墙边落着窗间的影子。
殷初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愣愣的盯着前方,她头次任性到想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一辈子也好,永远也好,什么也不管。
就在他身旁,不再思考明天又要做什么,或者走出这里又要面对什么。
她就这般颓然的在他身旁躺了一个小时,到最后僵硬到四肢麻痹。
她最终还是起身抽离开他的怀抱,疼惜的在他有些红肿的眼角落下温热的一吻。
咸涩渗入唇中,殷初抿唇看了好一会儿他安然的侧脸,才走出了房门。
她走进厨房,将做到一半的蛋糕做完放入冰箱后才坐着最后一班的公交车回家。
回到家已近凌晨,殷初之前从来不会这么晚才回家,去找陆铭弋也是意料之外,中途只来得及给父母随意的报备了一句后就没再看手机。
如今回到家孟云玫和殷海峰就都没睡,齐齐的坐在沙发上等她。
两人明天还要早起上班,一般这个点也该在房里了,困倦袭来,孟云玫的脸色谈不上多好。
“阿春,你跑哪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知不知道这个点外边有多不安全?”
自从高一那年殷初因为陆铭弋出了那件事后,殷初的父母其实已经有点草木皆兵了,如果不是殷初强烈不同意他们来回奔波,他们其实是不太放心让殷初一个人回家的。
白天还好,天黑了还没回家就免不了胡思乱想。
殷海峰拍了拍孟云玫让她冷静些后,才温和着嗓音问殷初,“阿春,你跟爸爸说实话,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天情绪都不好,好几次爸爸叫你你也听不到,考完试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事你要跟爸爸妈妈说,不然我们会担心的。”
殷初抬眼望向他们,温馨的灯光照在他们紧张关切的面容上,心口是说不出来的滞涩。
她难过了,会有爸爸妈妈在意她、心疼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空旷奢靡的房间里自己一个人,蜷缩着被子,寂寥无人的夜里只有窗外的那一点点曙光能陪着他。
殷初又想起他了,泪水便不再遮掩的瞬间决堤,她皱着俊秀的鼻梁,哭腔染上她温软的声调,她出声道,
“爸爸妈妈,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叫陆铭弋。”
“今天他外婆去世了,从治疗到离世,都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今天在我面前哭了,他是个哪怕流血也不会流泪的男孩,可是今天却在我的面前哭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难过,可是我没有办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