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七情蛊,这是哀情。
她眼尾发红,眼眶湿润,看上去我见犹怜,但言语中却十分冷静,似乎是没有受到影响:“石长老的那颗丹药是怎么回事,我失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意识。”
月无涯猜测京年年恐怕在哀情上有点缺陷,所以神智目前能短暂的清醒一会儿。
倒是清醒得很是时候。
月无涯长话短说,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跟京年年简略地讲了下事情的经过。
“所以你来万宝阁要鸿蒙珠,你一没灵石,二没旁的灵草丹药,拿什么跟他谈价格?”京年年边哭边道,“难道你要把自己切一块给这个掌柜吗?”
“总有办法的。”
狐狸掌柜手中摇着烟杆姗姗来迟,他对京年年说道:“这么快就回来找我了?怎么哭成这样?”
他狭长的双眼看着京年年,烟杆却调转了方向,指着一旁的月无涯:“是他欺负你了?”
京年年顶着红透了的眼睛,惨白如纸的皮肤:“掌柜,麻烦讨杯灵茶,哭得缺水。”
“好说。”狐狸笑着拍了拍手,美人十指纤纤,举了托盘上来,两盏茶放在京年年和月无涯面前。
京年年捧起茶碗一饮而尽,又夺了月无涯的那杯,一并喝下。
她指了指顶头上的鸿蒙珠:“我来找你借这颗珠子。”
狐狸掌柜脸色微变:“你这模样,是中了七情蛊?”
不过他很快又将表情调整回来:“姑娘好打算,这颗珠子……可价值不菲,即便是借,我万宝阁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万宝阁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你拿什么来换?”
京年年想了想:“以后我可以为你做事。”
狐狸眯着眼笑了:“京年年姑娘,你一刚入金丹期的修士,单说你面前的这排美人,可就不少元婴期呢,我万宝阁不缺一个金丹期为我做事。”
他吐了一口烟雾,烟圈袅袅漂浮,在鸿蒙珠的光照下,又逐渐消散。
“姑娘将本命灵器卖给我,我就借你这颗珠子。”
狐狸终于从京年年身上挪开了视线,转头看向了月无涯:“你……意下如何?”
月无涯点点头:“可以。”
京年年站起来:“不行!”
她眼泪仍是哗啦啦地流着,可她声音坚定:“我说,不行,我的灵器不卖。”
月无涯传音给京年年:【卖给他也没关系,我有腿我会跑,你和南宫雁的性命更重要。】
京年年乌溜溜的眼睛对着他流泪:【你要是跑不了怎么办?鸿蒙珠都在这里呢,谁知道万宝阁有什么手段,绝不能冒险,要我在你和三师姐之间二选一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
月无涯愣怔了一瞬,有些感动。
狐狸掌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便没得谈了,小红,送客。”
狐狸身后那红衣裳的美人抬起柔荑:“客人请吧。”
京年年跺跺脚:“等等!”
狐狸又嘬了口烟杆,眼珠子转了一圈,纤长的睫毛盖下:“改主意了?”
“没改,卖是不可能卖的,但他以后可以给你免费打工。”京年年抹了把流到衣襟上的泪,“等我解决完一切事情后,在我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让他来打工怎么样?”
月无涯:?
就不能让他多感动会儿吗?
狐狸银白头发上秀气的耳朵动了动:“嗯,这倒也是桩买卖……那么灵器本人,你答应吗?”
狐狸问月无涯。
月无涯一点不奇怪狐狸知道他就是京年年的本命灵器,这只不知活了多久的狐狸说不定连他的真身补天石都看出来了。
毕竟上次那棵御雷柳出现的稀奇,识货的联想一下就能猜到。
京年年眼巴巴地望着他。
月无涯硬着头皮点了头:“我答应。”
狐狸眉开眼笑,在琉璃盏上扣了下烟灰,发出脆响:“成交。不过只能借你们两日,没了这珠子,这四层灰蒙蒙的,一点儿不亮堂。”
狐狸掌柜对着顶上的鸿蒙珠伸出手,鸿蒙珠几番明灭,轻飘飘地落在他手心。
没了鸿蒙珠,四层灰暗不少,失了仙气。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张契约:“两位,按个手印吧。”
“还要按手印?”京年年哭着问道。
“自然,万宝阁从不做口头生意。”狐狸掌柜将契纸放在桌上。
京年年阅读了契纸上的条款,和月无涯按下手印。
狐狸掌柜满意地举起契纸,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你们是熟客,我叫狐子虚,都是朋友,以后叫我名字便可。”
京年年迎风流泪:“子虚啊,下次再来,便宜点。”
“好说好说。不过你身上这蛊不好解,先把小命保住再说吧。”狐子虚瞧了眼月无涯,像是猜到什么,“你知道什么是爱人心头血吧?女子的心头血可没有用。”
京年年茫然道:“什么心头血?”
月无涯刚要解释,京年年凑巧又是两眼一闭,倒了下去。
第三十五章
“为何女子的心头血没用?”月无涯不解, “可她自己说的,最重要的人便是师姐。”
“女子与女子,男子和男子成为爱侣自然也是可以的, 不过看你这样,大概不知道爱是什么意思吧?”狐子虚叹了口气,“爱人若爱其身,爱便是时时刻刻都想待在一处,会因对方的喜怒而影响心情, 想要关心她照顾她。”
月无涯认真道:“是啊,她师姐很符合啊。”
“最重要的是, 肌肤相亲时,会心绪躁动,看到别人与她在一起的时候会心生醋意。”狐子虚没见过这么木的人, 难道他真是一颗石头心?
石头心加上无情道, 有的拉扯了。
狐子虚不想管这种闲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 作为售后服务算是仁至义尽。
他要是还不懂, 可怪不了谁了。
月无涯愣在原地。
什么意思啊……
京年年有其他交好的男子吗?她师父、昊元真人还是龙辽?
鸿蒙珠亦有灵,飞到月无涯眼前,柔和的光中倒映着月无涯的影子。
月无涯对鸿蒙珠的气息很熟悉, 虽然他记忆有损,但对鸿蒙珠有种特别的信任。
他道:“你的意识是,取我的血?”
鸿蒙珠上下横跳,像是在频繁点头。
月无涯坐到京年年身边, 他细细想来, 自己确实符合狐子虚所说的几个条件, 不过都是因为是京年年的本命灵器, 神魂相连的缘故。
京年年嘴唇发白,脸上却又开始染上浓重的酡红。
罢了,试试就是。
不过心上三寸的血而已。
月无涯捏了把匕首,精准地刺进胸膛,心口霎时一凉,鲜血顺着匕首滑到茶盏中。
心头血是最精气所在,尤其在月无涯失去了大量灵力的时候,他肉眼可见地憔悴了许多。
鸿蒙珠主动吐出一缕鸿蒙气息融入碗里,月无涯止住创口的血,扶着昏昏沉沉的京年年饮下。
京年年将她的师姐们看得那么重,想来也不会愿意取她们的心头血。
先试试,不行再想别的办法。
月无涯再次覆上京年年的额头,热意并没有降下来。
他内心复杂,敛起眉目看向嘴唇苍白的京年年。
既期望他的血有用,又期望他的血无用。
若是有用……
他不过是她的本命灵器,算什么爱人?
那南宫雁又去哪里寻解药。
鸿蒙珠落在一旁,熄了明光,乍一看像是颗寻常的玻璃珠。
万宝阁四层全然封闭,仅余盏盏烛台流下红泪,生出几分旖旎。
半晌,软椅上的人才醒来。
京年年醒来后,唇角微勾,展露笑容。
月无涯心中咯噔一声,这是第四种感情,乐情?
他的血没有用吗?
京年年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抚上月无涯的脸颊:“无涯,你怎么花了脸?脸色还如此不好,是着凉了吗?”
她的大拇指擦拭过月无涯的脸,抹去了刚刚溅上的星点血痕。
月无涯方才取心头血的地方酸胀地隐隐作痛。
京年年像是眼中只有他。
“你……”
狐子虚敲敲烟杆,将月无涯从神游里唤回来:“她这是好了,拔除七情蛊后,大概会有一段时间对爱人产生浓厚的依恋,算是蛊毒的副作用吧。”
病去如抽丝,蛊毒自然也是。
月无涯头一次被人如此珍重地对待,有些手足无措。
京年年视线移下,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她凑近嗅了嗅。
月无涯僵硬地任她摆弄。
“血。”京年年皱着眉,“是谁伤了你?”
她朝着四周看了一圈,看向一众美人,摇了摇头:“不是你们。”
她视线锁定狐子虚:“那便是你了,谁准你伤我的人的?”
她抽出桃夭剑,现下她灵力充盈,饮下鸿蒙气息和月无涯心头血,精神更是饱满。
“看剑!”
狐子虚断没有想到,人在家中坐,剑从天上来,他不过是在一边看戏,这也能祸及到他身上?
他不愿与京年年动手,左右躲避京年年的桃夭剑,冲着愣在原地的月无涯喊道:“你解释两句啊!她现在只听得进去你的话。”
月无涯回过神:“京年年,回来。”
京年年果然停下剑势,歪着头问月无涯:“为什么不让我教训他?你的伤全然与他无关吗?”
倒也不是全然无关。
月无涯上前几步,亲自把她拉了回来:“……我的伤,是为救你。”
狐子虚终于能扶着小红歇歇脚,想着这补天石倒是坦率,没搞什么欺瞒受伤的戏码。
他被京年年这么一追,今日的运动量已经超标:“打烊了,蛊毒解了,珠子也借给你们了,快走吧。”
月无涯对狐子虚道了声谢,拉着京年年的衣袖离开了此处。
一路奔走,万宝阁每层穹顶皆是星光闪耀,只是没了鸿蒙珠,星星也少了许多,月无涯牵着京年年,穿过三层上百阶悬浮玉梯,走出万宝阁。
外头亦是夜色深沉,月无涯出了一层薄汗。
他心中慌乱,等京年年过个把时辰清醒过来,自己该如何和她解释?
京年年听话地跟在他身后:“无涯,你为什么躲着不敢看我?”
月无涯老实回答:“……不太习惯你这样。”
“那你可以告诉我,心头血的事情了吗?”京年年笑着问道。
“可以,本就是要告诉你的,不过你现在神智尚未完全恢复。”月无涯松开京年年的袖口,僵直着后背背对着她,他脸上方才被京年年擦拭过的地方还隐约发烫。
他用袖子扇了扇风。
他这是怎么了?
“谁说我神智没恢复的?”
“什么?”月无涯这才回过头。
只见京年年眼神清澈,安静地站在月色下,已经变回了原本冷静清醒的模样。
“我方才是故意骗狐子虚的,谁让他趁我虚弱,故意宰我一笔。”京年年冲月无涯眨眨眼睛,“怎么,你当真了?”
月无涯没了脾气。
是她干得出来的事情。
“你样子为何怪怪的,愣着干嘛,我脸上有花儿?”京年年不解,“快回话啊,我师姐还等着我们回去救她呢。”
是,人命关天。
月无涯道:“要解这蛊,需鸿蒙珠的鸿蒙气息,和爱人心头血,狐子虚说我最合适,我料想你没什么爱人,也不愿用你师姐们的心头血,就先用我的试了试,没想到刚好解开了,所以我也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爱人,我只是与你命魂相连,所以侥幸解开了而已。”
京年年觉得好笑:“我明白,你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我……我是怕你三师姐南宫雁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不是刚刚筑基,还没觉醒本命灵器吗?”
京年年沉吟片刻,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行的话,就用我的心头血试试吧。”
“不妥。”月无涯摇摇头。
“为何不妥?”
“……我说不上来,不该是你。”
月色下,月无涯眉目舒朗,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该是她爹南宫天!”
京年年恍然:“有道理,我与你是因为命魂相连,那她和她爹南宫天血脉相连,说不定真的可以。”
事不宜迟,二人闷着头自个儿就定了人选,十分清醒地并肩往南宫家宅的方向飞去。
而与此同时,万宝阁中的狐子虚无奈地扶住额头,唤道:“小红,来给我揉揉太阳穴,两个不开窍的木头真是看得我火不打一处来。”
小红白嫩的手拂上狐子虚鬓边:“掌柜莫要烦心,时机未到而已。”
*
南宫家宅。
南宫雁的闺房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一般,包围圈外头站着个孤零零黑漆漆的人影。
月无涯认出了他:“这是南宫雁的暗卫。”
京年年想了想:“之前扔纸袋零食的是你?”
暗卫不说话,看上去有些忧伤。
京年年没时间安慰这个自闭青年,匆匆打了声招呼后就撇开人群进了南宫雁的屋子。
原本宽敞的屋内更是挤得不能再挤,站满了各种修士。
南宫天正在对着一个老头发脾气:“养你们有什么用,如今小小的蛊毒都解不开,每年南宫家都花多少灵石在你们这些长老门客身上,现在一个个都推脱这推脱那,要不是我那兄弟不在……”
老头显然不是省油的灯,小声嘟囔着:“你不也解不开……”
南宫天听到刚要发作,京年年挤开了老头:“让让,劳烦让让。”
南宫天看到活蹦乱跳的京年年:“你……你蛊毒解开了?”
“是,我有办法解开师姐身上的蛊毒。”
“你们这群废物,都给我滚出去!”南宫天对着众人说道。
南宫天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就像泄洪一般涌了出去,谁都不想在这里再待片刻,一不小心就会触上南宫天的霉头。
南宫雁中的蛊毒比京年年轻上许多,直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经历七情。
不过看她面色发红,大概时候也差不多了。
京年年虽然现在记得自己经历喜怒哀乐时的事情,但那时的自己状态太过离谱,还不如假装忘记的好。
她不想让南宫雁也经历一遍,她的三师姐是最害怕社死的……
京年年进来之前就已经和月无涯商量好了,解蛊毒需要的只是鸿蒙气息,就不将鸿蒙珠拿出来了。
月无涯调出一缕鸿蒙气息放入碗中。
京年年对南宫天道:“除了这味特殊灵气之外,还需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