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然扶起邙空禅, 叹口气, 说道:“日后你还是少在郗莹面前出现吧, 这次我是真帮不上忙了。”
“……知道。”邙空禅说, “我只是想要赎罪。”
卓然手一顿,“你这话太重了, 只要你父亲没有伤害郗苒, 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邙空禅摇摇头, 不再说话。
卓然看看他,又看看郗莹,他自始至终都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再说话。
“我找到医书了。”郗莹用灵力将誊抄的医书拿在手里,瞥了眼赵小五的尸身,皱眉说道,“好歹是仙宫的弟子,卓然,你认识的人多,还是让附近的同门将他带回去吧。”
卓然讶异地看向她,他没有料到郗莹竟然不忍心看到赵小五曝尸荒野。
他在脑中搜寻一圈,半晌后才说道:“来流仙岛的同门似乎不多,不然我给刘前辈他们传信,劳烦他们走一趟。”
“都行。”郗莹很是无所谓,该做的她做了,至于赵小五会不会被妥善对待,那就不关她的事情了。
等到卓然跟刘家那边联络好,他们半刻不敢耽误,连忙奔向前往王都的传送阵。
郗莹此时只恨自己不是符修,若她是符修,以她此时的灵力,在两日内便可抵达邙灵渊。
可是,她不是很懂传送阵的画法,无法将自己与卓然、邙空禅即刻传送至邙灵渊。
郗莹只得忍耐着,到达王都后,她登时往传送到邙灵渊的传送阵前等待。
偏偏人越急的时候,越有事情发生。
郗莹三人好好地排着队,但后头却有一个想要插队的王族人。
“都给本大爷让开!我要去邙灵渊!都让开!”
听到声音,郗莹本不想理会,但那人趾高气扬地走到他们面前,还不屑地指挥他们往后面排。
都冒犯到她面前了,她断然没有再忍然的道理。
郗莹如今是南吕巅峰的修为,她只要挥挥手便能让眼前这个挑衅的王族人死掉。
她不过是动了动手指,片刻前还在叫嚷的王族人便倒在了地上。
周围人的目光尽数放在她身上。
郗莹丝毫不惧,她也懒得分辨那些目光究竟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不论怎样,敢拦路的她见一个杀一个就是了。
“没死吧?”卓然扶着邙空禅,不好俯下身探那人的鼻息,“若是死了,也是一桩麻烦事。”
“只是晕过去了。”郗莹见到前方莫名空出来的地方,抬眼往那些人脸上扫视一圈。
她想到也许这些人是怕她贸然出手伤到无辜的人,她便往前站了站。
与其费唇舌解释,不如早早前往邙灵渊。
排在郗莹前方的修炼者几乎都很有眼色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郗莹丝毫不客气,直接走到队伍最前方。
卓然跟在她身后,感慨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如此。”
邙空禅一听,就知道他误会了,他帮郗莹解释道:“如若我们不上前来,其余人也会战战兢兢的。还不如先走,让他们安心地排队。”
“太奇怪了。”卓然摇着头,“今日你们都太奇怪了。这哪是郗莹会做的事?这哪是你会说的话?”
邙空禅分外注意郗莹的动静,见她在传送阵里放了几块灵石,立即提醒卓然道:“要过去了,我们跟上。”
卓然忘记这一茬,赶忙扶着他过去。
就在三人走后不久,有一队护卫队过来传送阵前,扶起倒地不起的那名王族人。
队伍里还有几个医官小步跑向那人,喂他服了颗丹药。
王族醒后怒不可遏,他说道:“彻查!居然有刺客在王都暗算人!将那三名刺客速速缉拿!”
郗莹他们自然不知此事,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当一回事。
修为若是高到一个境界,对手握权柄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平安抵达了邙灵渊。
邙灵渊与久攸其他区域有着天壤之别。
邙灵渊的苍穹是亘古不变的黑色,苍穹之下是连绵不断的皑皑雪山,雪山群中又有黑qq的深渊。
黑与白的强烈对比会让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叹为观止。
郗莹与邙空禅早已熟悉这样的景象,唯独卓然是头一次来。
“如今是阳春三月,山上居然还有雪。”卓然追着邙空禅问道,“你们这里雪山上的雪不会融化吗?”
邙灵渊点头,“邙灵渊一年中有半年以上都会下雪,山上积雪经年不化。”
“卓然,这本医书要送往邙灵渊哪里?”郗莹打断他们的话,问道。
“这本医书蓝仙长要送给邙灵雪山的一位前辈,听说那位前辈是邙家的大医官。”
郗莹点点头,又是一个上辈子的熟人。
上辈子邙空禅给她搜罗的医书,有绝大部分是从那位前辈那里得来的。
她对那位前辈印象不错,算得上邙灵渊少有的好人。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兵分两路了。”郗莹看向邙空禅,“接下来就让邙空禅带我们去邙灵雪山。有他这张脸在,我们也可以畅通无阻。”
卓然有些犹豫,问道:“是不是要给空禅疗伤?若是他的下属见到他这副惨样,觉得是我们挟持他……”
郗莹没说话,定定地看邙空禅半晌,掏出一瓶丹药扔到他怀里。
“有疗伤的也有能让人奇痒无比的,吃到哪种就看你的运气如何了。”
邙空禅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不用选,我都吃。”
他说完,拿开瓶塞仰头将那一瓶丹药都吞咽到肚子里。
卓然被他这一豪举吓得不轻。
他认识的邙空禅哪里是一个会吃亏的人?
他的目光来来回回地往邙空禅与郗莹二人身上扫过,他觉得有必要跟郗莹聊聊。
入夜,繁星点点、旷野无风。
郗莹本想连夜赶路,但卓然说邙空禅坚持不住。
她看出来邙空禅确实在强撑,便也没有坚持。
他们如今在一座不知名的小雪山山脚,四周有一些枯树。
郗莹独自坐在最高的枯树树梢望风,她睡不着,还在担心郗苒他们。
虽说有司徒鸣护着郗苒,但她仍旧放心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卓然在树下喊她。
“郗莹,跟你聊聊?我上去还是你下来?”
郗莹飞身下地,问道:“聊什么?”
卓然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扯着远一些的东西说了起来:“我自小跟着我娘长大,很羡慕其他人有爹。到仙宫求学后,认识了司徒跟空禅,我觉得我们三个同命相怜。我没爹,空禅没娘,司徒没爹没娘。”
郗莹在此之前并不知晓司徒鸣的身世,她也不懂卓然说这些的意思,只好安安静静地听着。
她是很吃惊的,她没想到他们三个都这么凄惨。
“但我跟司徒都很羡慕空禅。因为他爹管他管得很严格,在我们看来,那是极其爱护他的表现。但后来,我们发现事实并不是如此。”
卓然说到这,往邙空禅那边看了一眼,见对方好好地靠着树根休息,继续说道:“他身上经常出现伤痕,我跟司徒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父亲派人打的。”
郗莹明白了卓然的目的,她安静地注视着卓然。
“如若你还当我是朋友,就不该为他求情。卓然,有许多事你不知道。他对你们也许很好,但他对我还有郗苒,真的只是利用我们。”
“我说这些确实有想让你原谅他的目的。”卓然一顿,说道,“但他对你是很好的。至少我没见过他对其他的女修那么上心过。你还记得他在灿金域被你抽伤的那一次吗?不是在比武台上,更早一点,是你刚练鞭子的时候。”
郗莹想了想,点头。
她记得那次她给邙空禅上药还做了些手脚。
“那次怎么了?”
“原本我与司徒是想各自练习的,但他坚持让我们来陪你练。为此,他还答应了我跟司徒一人一个要求。”卓然观察着她的神色,见郗莹没有阻止,他继续说道,“我对他还算了解,若对你真是没有一点真心,他不会费这个心思的。”
郗莹垂下眼睫,她上辈子也被邙空禅做的一些小事迷惑,以为他就是喜欢她。
可事实呢?事实与她那几年亲眼所见的是南辕北辙。
而且,若她没有猜错,邙空禅那时候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说不定他就是不太习惯自己不在他身边而已,这说明不了什么。
“卓然。”郗莹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她说,“你们认识的时间更久,但你也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可能因为一点点的误会随意地对待同门。”
卓然点头,将他这几年的疑惑一一道来:“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你对赵小五都比较宽容,为何要对空禅如此苛刻?如若我记得没错,在去灿金域前,你们应当和解了才对。”
卓然越说,思路越是清晰。
“莫非是在灿金域,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
“还要更早。”郗莹说,“你有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接近我姐姐?当初他跟你说过,接近我是为了讨好我姐姐。可他那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会轻易就对旁人动心?”
卓然吃了一惊,联想到此番郗苒被劫走,他问道:“所以,又是他父亲让他做的?”
“不管是谁让他做的,他是伤害人的那把刀。”郗莹看向卓然,郑重地说道,“我希望往后你都不要再提到这件事。你想想看,就连你爹那样的人物都可以三心二意,邙空禅这种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感受?”
卓然听到这话沉默片刻,他缓缓开口:“其实,我爹不是我爹。”
“啊?”郗莹很是震惊,她凭借本能说道,“可你与邵伯父明明那么相像。”
“或许你听过外甥肖舅吗?我对不起他,搅乱了他的五十大寿,却不敢与他承认错误。”卓然自嘲地笑笑,“我还在这里劝你……”
郗莹被这道消息砸得恍神,她没料到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居然是场乌龙。
她岂不是白白误会邵伯父这么多年?
可是,为何邵伯父当时不说?
郗莹这么想着,也问出口了,“为何邵伯父当年不澄清呢?他那么宠爱凝霜姐,怎么……”
“我就是在他与邵凝霜谈论此事的时候偷听到的。他也没告诉邵凝霜我爹是谁,邵凝霜自己去查了,查到之后找他确认。然后我就知道了。”
郗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最终安慰卓然道:“那你的生父也许是自顾不暇,才没看顾你与你娘的。”
卓然淡笑了下,说道:“或许吧,听说他死了……不能再跟你聊了,空禅盯着我了。”
郗莹往邙空禅那边瞪了一眼,见到他转过头去,才对卓然说道:“命中一切皆有定数,不必太过挂怀。”
“我会同你聊空禅的过去,是因为我了解他的人品。某些时候,他的心性其实与孩童无异,只不过他受他父亲影响太深,有些时候他可能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郗莹,无论如何,你救过我舅舅,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郗莹怔愣一下,她还以为卓然是要劝她与邙空禅冰释前嫌。
“我知道你本意是为了我们好,不过我跟邙空禅的纠葛说也说不清楚,往后还是别在我面前提他了。”
“好。”卓然答应得很干脆,“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不会再说让你厌恶的话。”
话说开之后,郗莹神清气爽,她的朋友不多,能交付后背的生死之交更是不多。
卓然为人坦荡,性情又爽朗,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让她很羡慕。
她很珍视卓然这个朋友,还好卓然承诺往后不会再插手管她与邙空禅之间的事情。
次日一早,郗莹喊卓然一块上路。
“最好今日就能到达邙灵雪山山脚,再过几日怕是又要下雪了。”
郗莹的话才落下,狂风就咆哮着冲袭过来。
与此同时,苍穹变得愈发漆黑,乌云逼近像是要压倒他们。
“我们要快些赶路。”郗莹神色很是凝重,“邙灵渊一旦下起雪,就没完没了。若是大雪将传送阵掩盖了,我们还得徒步赶去。”
卓然先是看了眼邙空禅,见他没有反对,便应了声“好”。
他是有些担心的,郗莹毕竟没有邙空禅那么了解邙灵渊,万一从书上看来的事情是错的,他们该怎么办?
还好邙空禅对郗莹说的话都颇为认可,让他放心不少。
随即,他撞见邙空禅望向郗莹的眼神,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万一邙空禅已经神志不清,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听从郗莹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不管卓然如何担忧,他们三人总算是在傍晚时分赶到了邙灵雪山的山脚处。
郗莹抬头仰望着难以攀爬的雪山,还是想披着夜色上去的,但她还是拼命压抑住了。
别的不说,邙家夜间变态的防御她是见识过的。
夜闯邙灵雪山的事情,她还真不好做。
郗莹没有夜闯的心思,便让卓然联络邙家那位医官前辈。
虽说不能夜闯,但她还是想趁机试探一下。
请医官前辈下山叙话,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雪越下越大,已经在郗莹周身累积到她脚踝那么深。
就在此时,医官前辈应邀而至。
“是久攸仙宫的小友吧?”医官前辈骑着邙灵渊独有的飞行灵兽下山,大老远便看见他们三人,等到近前他才笑眯眯地开口招呼人。
卓然迈步来到他面前,行礼后说道:“前辈,抱歉在晚上叨扰您,但我与同伴还有其他事情,只得在此时请您下山。请您海涵。”
“无事。老蓝让你们来送什么?他在信中说得不清不楚,我至今还不知晓要我做什么。”
卓然将郗莹誊抄的医书交给他,说道:“前辈请过目,这就是蓝仙长让我们送来的医书。”
那位医官前辈翻了翻,眼睛一亮,问道:“这本医书可是你誊抄的?”
“非也。”卓然隐晦地看向郗莹,见她轻轻点头,才说,“是在下的同门誊抄的。就是这位医修。”
“好!”医官前辈感知到郗莹的修为,赞许地点头,他问道,“丫头,你可愿拜我为师?虽说你的修为与我不相上下,但我的医术是当今数一数二的。你拜我为师,不会让你吃亏!”
郗莹拱手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我早已拜入我师父蓝仙长门下,恐怕不能再拜前辈为师了。”
医官前辈从飞行灵兽身上下来,他跳到郗莹面前,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给仔细打量了一遍。
“原来老蓝N瑟的徒弟是你,怪不得他日日挂在嘴边,着实让人生恨!是个学医修的好苗子,可惜,可惜。”
这位前辈称得上是郗莹上辈子的半个师父,听到他这么说,郗莹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