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回答完后,全场莫名地静了一下。
钱婶不明所以,“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你看见他手上拿着刀追方婶?”李明夏挑眉又再一次向钱婶确认一遍。
“对啊。”钱婶理所当然地答道。
祠堂越发安静,钱婶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李明夏有意阻挡,全然没看到方莹对自己使的眼色。
见钱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李明夏提醒她:“我刚刚之前问你,方青玉手里拿东西了吗?你说没有。”
“你现在告诉我,方青玉用刀追着喊着去杀他娘?那么请问,这把刀是哪里来的呢?”
李明夏每一句话都是不紧不慢的,可钱婶却觉得压迫感十足。
钱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汗水从额头渗出,她白着脸,不自觉后退两步,虚张声势地大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我记错了不行吗?我被方青玉的行为吓到了,所以记错了有什么稀奇的?”
对于这种无赖行为,李明夏不屑多费口舌,直接对许茹华道:“村长,我们报官吧!先把这个做假证的抓起来!”
村子里的人见到官差都腿软,何况听到报官要把自己抓起来,钱婶心里一突,惊慌申辩道:“我,我没做假证!别报官!别抓我!”
李明夏一反平日好说话的语气,厉声道:“钱婶,做假证可是犯罪,进了衙门可就不是我们好声好气的和你说,不说实话就是挨板子了,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看见方青玉拿刀要杀她娘?”
“没,没有。”钱婶额角的汗水越来越多,她焦躁不安地朝想看向方莹的方向。但是有意无意的,李明夏却总是站在她面前。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在钱婶开口之前,李明夏慢慢悠悠道:“钱婶,你可得想好了再说,全村人都在这听着呢,有半句假话,立刻将你扭送衙门!”
听到最后一句话,钱婶咽了咽口水,汗珠终于从额角滑落,随着汗水坠地,她骤然散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开口:“就就是方莹她摔倒在门口,方青玉在后面哭,嘴里还问为什么,然后方莹就喊我救她,说方青玉要杀她。”
钱婶没有说方莹还承诺给她两钱银子的事情。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沉默,沉默过后便如同炸了锅一样议论。
“我就说方青玉这孩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天啊,这方莹怎么如此诬陷自己的孩子!”
方莹眼见不好,暗恨钱婶这个眼皮子浅薄的东西,别人一诈就什么都说了,她反口便道:“你胡说!方青玉亲口说了要杀我。是我跑得快才捡回一条命,你看我这胳膊肘的衣衫,就是为了逃跑磨破的!”
但前有方莹打断宋氏的腿,后有钱婶做假证,村中人已不大相信她说的话了。
“你才胡说!青玉胆子那么小,怎么可能说要杀你,”许仪忍不住站出来,“我上次去他家还听见你骂他,你还不要他买药给他爹治腿,找他要钱!”许秀茹看到自己儿子站出来,咳了两声,站在一旁的许夫郎赶紧把儿子拉下去。
“你不要以为你是村长儿子你就能胡说八道!”方莹慌不择言。
瞥见许茹华脸色一沉,方莹自知失言,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李明夏和方青玉身上,指着他们二人激动道:“你们两个平日里就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此时当然是一起狼狈为奸陷害我,村长我是被他们俩陷害的!他们一定是约好了一起来害我的!”
李明夏见方莹当着全村人的面就要污她和方青玉的名声,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方婶,首先,我与方青玉之间清清白白,村子里大家有目共睹,我日日和百金赵初她们去镇上做生意天黑才归家,左右街坊都看得到的,麻烦您说清楚,你说得眉来眼去,暗通款曲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你给他砍柴,还给挑水你敢不敢承认?你有如此举动不是看上他是什么?”方莹自觉掌握了证据,话语也有恃无恐。
“方婶,我承认我给你们家砍柴挑水了,我以为你会明白,你却反过来问我?”李明夏带着些嘲讽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方莹怒视,听见李明夏这般说她虽然不懂,但只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她忽略了什么吗?
李明夏站在祠堂中间,脸上神情坦荡:“我什么意思?正好村中大部分叔伯婶姨都在,我就问问各位,我只给方婶一家砍过柴挑过水吗?”
第19章 祠堂风波·下
“你什么意思?”方莹怒视,听见李明夏这般说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其中必定有诈!
李明夏朗声道:“我什么意思?正好村中大部分叔伯婶姨都在,我就问问各位,我只给方婶一家砍过柴挑过水吗?”
李明夏这话一问,村里人都窃窃私语,自李明夏恢复神智后,在村里总是或多或少帮着他们,是一个好孩子呢。
刘叔率先道:“可不能呢,前些日子老刘去镇上,我独自在井边打水,明夏丫头路过还给我提回去了呢,上个月也给我家送了好大一捆柴火!”
“我家也是,我的手前些天砍柴伤了,明夏丫头不光帮我挑了两天水,还给了两块豆腐呢。”村中罗婶道。
“她也给我送过柴火。”王婆婆也开口道。
细看说话的人,都是村中日子过得艰难的,有独户的男子,也有受伤的女人,还有年迈的长辈……
这样一说开,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平日里和李铁花关系颇好的刘婶率先道:“老方,你这不厚道啊,人家明夏丫头看你有伤,好心给你们家挑水砍柴,你却反过来诬陷她。”
“是啊。”“就是!”众人应和。
方莹没料到李明夏这般会做人,竟提前讨好村里这么多人,连姓王的那个老太婆都没落下。
“其次,”李明夏又道:“你若说我和方青玉陷害你,陷害你什么?是你告到村长那说方青玉要杀你,是你要在祠堂分辨是非,也是你找的那钱婶做的人证,莫不是也是我与钱婶事先说好,三人一同陷害你?”
见方莹脸色越来越差,李明夏冷着声音继续道:“最后,你说我们陷害你,可方叔的腿断是事实,钱婶做假证是事实,你诬陷方青玉杀你也是事实,你的实话在哪呢?到底是谁陷害谁呢?”
方青玉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视线中有些模糊的李明夏,乌黑的青丝散在身后,身板挺直,口齿清晰地在祠堂当着全村人的面维护他,所有人都怀疑他时,只有她,她是那样坚定地站出来为自己辩解,甚至没有多问他一句,是不是干了那样的事情!
她为什么能这样相信他?
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耳腔咚咚作响,他因爹爹腿断而失去的那口气仿若被身前的李明夏拉回来了,他喘着气,内心满是不解——
为什么她能这么好?
真的有人能没有所图谋地来帮他吗?
他心里无端开始有些害怕,不仅害怕李明夏带给他心安的感觉,也害怕被李明夏发现他其实并不是什么无辜良善之人!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与方莹同归于尽。在方莹打骂他爹的时候,在他看见他爹腿断倒在地上的时候,在方莹说出他爹爹腿伤真相的时候……
可是,到最后一刻他还是犹豫了,不光是想到他爹,那一瞬间,他想到屋墙那会拍着他的头,温柔与他说话的李明夏……
方青玉的失神并无人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被李明夏一句又一句的问话问得哑口无言的方莹身上。
方莹眼神四下张望,躲避李明夏似火般灼热的目光,余光扫到人群里的李铁花,当即冲着李铁花吼道:“李铁花,你平时怎么教女儿的?!这样和长辈说话的?尊卑不分,一点规矩都没有!”
李明夏见不得这种攀咬自己家人的行为,带着几分怒意道:“方婶,我哪一句说错了你指出来,别无端找我娘的麻烦!”
“你!”方莹气急。
“行了!”许茹华打断二人的争辩,她当了云豆村十几年的村长也不是白当的,眼下这情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但是方莹毕竟是云豆村的村民,事情好在也没有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她想清楚后,清清嗓子道:“这件事情到这里大家都有目共睹,方青玉弑母这件事看来只是方莹情急之下闹出的误会,钱三娘做伪证,方莹口误,罚她们二人在祠堂洒扫一个月,大家可有异议?”
李明夏见这二人合伙做了这般下作的事情,人方青玉差点要被浸猪笼了,而他们竟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了洒扫祠堂,忍不住要说话,赵初眼疾手快拉住她,低声在她耳侧道:“明夏,适可而止。”
见赵初拉住李明夏,许茹华心中暗松一口气,又道:“行了,这事情既然是一场误会,那大家就散了吧。”
村民们见事情解决,无人对许茹华的处罚有异议。在她们看来,洒扫祠堂对女人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惩处了。
“哎呀,幸好问清楚了。”
“是啊,不过明夏丫头竟这般能说会道。”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
方莹浮肿的眼睛充斥着愤怒与不满,她好不容易找到小畜生存的二两八钱的银子,她那没用的夫郎腿已经残了,等回去之后那个小畜生肯定还要找自己要钱给他治腿。
而且经过今天一事,谁知道那个小畜生回去会不会犯疯病,下午在院子里,那小畜生眼里的杀意她可是明明白白看到的,想到这,她不由心惊胆战,大声道:“不行,我不要和方青玉这个逆子再住一起了,我要休了他爹宋氏!让他和他爹滚出我方家。”
还没来得及散尽的村民听到这话,暗自吃惊,这方莹莫不是疯了?
方莹若是个正常人那也没什么,但她如今双腿残废,却还想休夫。
许茹华皱眉道:“宋氏并未犯七出,且他当年可是为你爹娘守过三年丧,属三不去,是不可休弃的。”武周朝,休书是有七出三不去的规矩的。但凡符合三不去任意一条,皆不能休弃。
方莹听了村长的话,心头火起,但她脑子转的快,立刻道:“那就和离,反正我不可能和这对父子住一块了。”
许茹华不知为何方莹如此想要与宋氏分开,好心提醒道:“方莹,你想清楚,你现在双腿不能行走,一个人如何生活?”
“再娶一个就是了,他爹也是个瘸子,这逆子也是个畜生,我要是和他们住一块,迟早要死在他父子手里。”方莹知道这一次没能把这个小畜生弄死,难保这个小畜生回去会做什么事,她得先离他远一点,再想办法弄死他。
方莹气上心头,说话也没了分寸,并没有注意到村民听到这些话时,面容的怪异之色。
“好,那就和离。”方青玉撑着地站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我爹昏迷,我替我爹按手印。”
若放在平时许茹华保不准还要劝一劝。但看当下这母子二人似仇敌一般不对付,许茹华拧眉思索片刻,最终道:“也可。”
在场只有赵初是秀才,于是由她代笔写下和离书,一式两份。在全村人面前读了一遍之后,方莹与方青玉按下手印。
得了这份和离书,方莹喜不自胜,连平日虚假的伪装都不做了,对着方青玉便道:“你和你爹今天就搬走!”
“方莹,这不好吧,人家现在也没个住处呢。”有厚道村民看不下去。
方莹本就厌恶方青玉,见此时还有人帮他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与他们父子已经分开了!他们住哪与我何干!你要是担心,让他们住你家去啊!”
“你——”那村民被堵得无话可说。
见方莹这样不顾念情意,许秀茹从祠堂找出村中地图道:“你父亲宋氏既在云豆村生下你,我云豆村就无将人净身赶出去的先例,这几处是村子里空的房子,可让你暂时栖身,你自己选吧,但不能白住,待稳定后,须得缴纳房契钱或租金。”
虽然村长说要缴纳房契钱,可这比自己重新盖院子便宜太多,不少村民看到那个大三进的院子有些犯嘀咕。
地图上有四个朱笔圈出来的地方,方青玉选了山脚下那处,说是一进的小院子,实则就两个茅草屋潦草盖着。
见他选这块地,刚才还在犯嘀咕的村民也没话说了,刘叔开口道:“青玉啊,山脚下那块地荒废很久了,你要不然选村中那块,与我家离得近,我还能照顾一二。”
方青玉摇摇头,朝村中众人躬身福礼道:“今日多谢各位叔婶伯姨,青玉和爹能在村里有一出栖身之地足以。”
村民们都连连摆手说不敢当。
见着村民渐渐散去,方青玉定了定心神,走到李明夏身前,面朝李明夏哑声道:“今日又得幸李姐姐相助,才免我一死,青玉跪谢姐姐救命之恩。”
这一跪跪得李明夏猝不及防,她心下一震,连忙将人拉起来,“你不必如此。”
方青玉站起身时,身形微晃,一旁的李杨氏赶紧扶着,“好孩子,你今日也累着了,赶紧回……”说到一半,李杨氏顿住,刚才方莹明显是不打算留方青玉住到明天。但那山脚下的茅草屋还没收拾,自己家有女儿,不合适让他借住,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话。
方青玉自小便懂得看人脸色,他见李叔话未说尽,已知他的意思,他轻声道:“谢谢李叔,我一会儿回家收拾了东西,就去镇上照顾我爹,大夫说他这几天都不能移动。我走的时候他还没醒,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我得去看着他才好!”
听方青玉这样说,李杨氏道:“那行,索性我也没事,叔陪你走先回一趟家。”
李明夏看着她爹扶着方青玉走出祠堂,忽然耳朵一痛,扭头就见她娘李铁花拧着她耳朵,李明夏歪着头大呼:“娘,娘娘!痛,你干什么娘,痛!”
第20章
方青玉回到方家时,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门口地上丢着几件衣裳,是他爹和他的。
李杨氏看着地上的衣裳,有点生气,张口想说什么。但是他一个男人也不好指摘女人的行事,只能安慰方青玉道:“青玉啊,你别难过,这日子总能越来越好的。”
方青玉捡起地上的几件衣裳,拍拍上面的灰尘,“没关系的,我如今只觉得轻松。”
李杨氏看着才十几岁的方青玉,终是叹了口气。
方青玉拿着钥匙去了山脚下那处茅草屋,也来不及打扫,将衣服搁在里面
转头把钥匙给李杨氏道:“劳李叔帮我看一下钥匙,我先去镇上照顾我爹,钥匙放在身上怕有不便。”
李杨氏接过钥匙,对他道:“行,你放心去吧,对了,你身上银钱可够?”
方青玉一顿,点头应道:“够,谢谢李叔。”
他走到村口时,就见刘婶赶着牛车在那,见到方青玉来,道:“青玉孩子,上车吧,婶送你去镇上。”
方青玉眼眶一红,“谢谢刘婶!”
刘婶把他送到医馆,他下了车,进医馆问询他爹的情况。
还是廖知许治的人,闻言摇摇头道:“原本筋骨就还没完全长好,这一砸,以后行走怕是不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