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们不是嘱咐过你吗?”卜行云挤眉弄眼,总觉得问出这句话就已十足尴尬,只好尽力暗示道,“晏小友他……没问题吧?”
虞瑶不明就里地眨巴着眼睛,半晌后回过神来,“师叔原来是说那件事啊。我都给他检查过了,他一点问题也没有,你们放心吧。”
一旁的隋问山连连拍手,竟像是在为她庆祝什么,“好!没问题就好!”
对于掌门师伯的反应,虞瑶只感到说不出的诡异,一时接不上话。
她尴尬地摸了摸额角,蓦地想起小黑蛇才蜕过皮不久,正好可以给师伯师叔瞧瞧,便兴奋地抱着这个念头朝屋门折返,“既然两位都在,我一定得让你们顺路看看溜溜。”
她已经将门轻推开一条缝,才发觉那两人并未跟上,又纳闷地顿住脚步,回头望去。
卜行云脸上的表情已不能用简单的扭曲来形容,他仿佛刚把一整坛醋当酒喝下肚,胡子随嘴角一并抽搐,“小瑶,你怎能说出这种话?那种东西,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隋问山虽然因为帷帽掩饰,看不出神情,却语气古怪地斥了声,“荒唐!”
“你们是对溜溜有什么成见吗?”虞瑶左思右想,也没觉得自己前面的话有什么不妥,“等你们看过它现在有多可爱,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隋问山用力咳了又咳,口中迸出的阵阵气流几乎能把帷帽垂纱掀翻。
卜行云一手颤抖着指天,一手颤抖着指她,“小瑶,就算不为你师父的在天之灵考虑,你也得为自己的颜面考虑一下吧!”
“什么颜面不颜面的,你们究竟想到哪里去了?”虞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溜溜是我给那只小蛇取的名字,它晚上刚蜕过皮,现在正盘成一团睡觉呢。”
隋问山和卜行云闻声怔在原地。
虞瑶进屋点起蜡烛,手朝地上一指,坦然对两人道:“你们看,篮子里探出脑袋的就是它……”
可是她并没有在藤篮中看到小黑蛇的半点踪迹。
“奇怪,它之前明明还在这的。”虞瑶恍惚收回视线,仔细扫过外堂,还特地去内室转了一圈。
不只是蛇,连原本躺在竹榻上的晏决也从屋中失踪了。
在两位师伯师叔的懵然旁观中,虞瑶从储物囊掏出护身金簪,一番鼓捣,“等我问问他。”
很快,簪身便在她手中泛起金光。
就在虞瑶打算通过金簪询问晏决身在何处时,上空却响起某种刺耳的鸣声。
虽然这并非是她先前恐惧过的天雷轰鸣,但对于茯苓宗的每一名弟子而言,这道更为锐利的啼鸣却也并非什么吉兆。
“山门有人来犯,此事刻不容缓!”卜行云闻之色变,一甩袖子,便从屋前消失。
隋问山沉哼一声,转身没走两步,身影同样不见。
虞瑶从篮子里捞出灵石,急忙开启随身所带的阵修令牌,跟上他们的步伐。
再回神时,她已来到山门前的空地上,而隋问山和卜行云正如临大敌,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
不远处,百余名修士正手举刀剑,浩浩荡荡地向着山门直冲过来。
“我茯苓宗一向低调处事,何时曾招惹别宗,跟他们结了仇?”隋问山捋起袖子,义愤填膺,“他们无缘无故入夜群袭,扰我安宁,我才不会放着他们在茯苓宗撒野!”
卜行云更是二话不说,祭出扫帚提在手中,灵力围绕周身,一副蓄势待发模样。
却在此时,一道弧光由上空划落,晏决的背影顷刻间出现在他们之前。
男人语声定定,头也不回地抬手劝阻他们,“事有蹊跷,切莫冲动。”
“别跟我说什么蹊跷不蹊跷,我只知道,他们都快冲到我脸上来了!”隋问山怒气冲冲,恨不得马上就给气势汹汹的来犯者一个教训,“他们分明是有备而来,我总不能干瞪着眼,等着山门被破,宗门遭劫吧!”
“其中虚实,待我一探便知。”说完,晏决身形一闪,瞬间移动到人群近前。
那群修士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依然声势浩大地朝着山门逼近。
而男人的月白色身影,如同是挡在他们与山门之间的最后屏障。
虞瑶十分不安。
她明知晏决是渡劫期第九重,接近飞升,可当她看到他一人面对那么多张牙舞爪的修士,仍是没来由地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她不愿去细究的,来自神魂深处的莫名恐惧。
眼看晏决背伫在前,面对着敌人的阵势纹丝不动,也不知在考量什么,卜行云已按捺不住,将扫帚往肩上一扛,对隋问山道:“师兄你先守在此处,我去助晏小友一臂之力!”
然而,卜行云还未踏出脚步,就被晏决反手以法诀拦住。
男人的月白色袍袖甫一挥动,前方便赫然现出一团巨大黑雾,其中若隐若现着一道三层楼高的黑影,此时朝着那些修士横扫而去。
可是那些被击中的来犯者,却并没有像预期中那样被甩出老远,而是直接在虞瑶他们的眼前,化成了一缕缕怪异的烟雾。
“幻象?”隋问山对此感到不可置信,“谁会花这么大力气,故意在我茯苓宗的地盘上,制造百名修士来袭的幻象?”
第55章
卜行云捻了捻胡子, 眯起眼睛推测着,“不管是谁,此人既然大张旗鼓, 在山门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 恐怕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那么简单。”
“茯苓宗安宁了数百年,此番突遇这般诡谲之事,实在不合常理。”隋问山郑重点头,沉肃语声透出帷帽垂纱,“这段时日, 我们须得加强山门防守。”
“方才警鸣大作,想来宗中上上下下的弟子们全都醒了。我这便回去问询一圈,或许能查出些许蛛丝马迹。”卜行云卸下肩上扫帚, 向晏决抱拳致谢,“这次, 多亏有晏小友帮我们及时探清虚实。”
“师叔言重。”晏决转身走回山门近前,指尖在身后轻晃。
那团巨大黑雾在空地上坍塌缩小,收束成一道不引人注意的细长黑影,从夜色中悄无声息游过, 回到他的袖中,唯有蛇信小心探出袍袖。
虞瑶知道那是小黑蛇在跟自己打招呼, 默默看在眼里, 没有出声。
眼看危机暂时解除,他们正打算回到宗中从长计议,一道惊慌失措的呼喊却从山门中传出。
“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茯苓宗女弟子急匆匆地冲出山门,向隋问山和卜行云上气不接下气地通报, “掌门,副掌门,虞姑娘她……不见了!”
虞瑶闻声先是一愣,又意识到那声“虞姑娘”指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她在茯苓宗的唯一至亲,当即感到一股血冲上脑门,三两步冲到来人面前,“你刚才说什么?我师妹不见了?她难道不在竹屋吗?”
女弟子惶恐地半跪在地,明显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浑身发抖地向众人描述自己的经历。
“弟子听到上空警鸣,疑心宗门遇敌,便火速离开居所,途中路过竹屋,想起虞瑕姑娘身怀有孕,担心她受到惊吓,本想着接她同行,让她好有照应。”她说到此处,语声更是克制不住地抖了一抖,“没想到,没想到……”
“你别紧张,我们都在这里。”尽管这样安抚对方,虞瑶自己却急得额头冒汗,“你能不能先告诉我,后面发生什么了?”
女弟子用力点了点头,“没想到,弟子离着竹屋还有数十丈距离,便听到一声尖叫,接着就望见一道紫色光流窜出屋门腾向高空,一下就没了影。当弟子慌忙跑去查看时,却什么人都没看到,只在屋外捡到这个。”
说完,她举起手掌,亮出一只耳坠。
虞瑶看清那是淡粉色的翡翠耳坠,颤着指尖将它提起,心下骤沉,一时间连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都仿佛变得遥远起来,“这是小瑕十五岁及笄那年,我送她的及笄礼。她那么细心的人,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随意落在屋外……”
众人不敢怠慢,旋即回到竹屋查看。
里里外外,毫无虞瑕踪影。
地上躺着一只被摔成两半的茶壶,流出的茶水还散着热汽,除此之外,屋中陈设几乎没有任何明显挪移的痕迹,想来一切发生得十分迅速。
只是,屋外转角却隐约残存着淡紫色的法术痕迹。
晏决定神探过,面上神色凝重,“是附魂术。”
“附魂?”隋问山惊得身形一跄,“你是说,有人附在我茯苓宗弟子的身上,趁夜现形,将小瑶掳走?”
“茯苓宗向来是严进宽出,若非对方使出像附魂这般阴险的法术,也无法绕过山门混入宗中。”卜行云一手在窗边敲了又敲,一副追悔莫及模样,“好个居心叵测!”
这些话语落在虞瑶耳中,令她几乎感到心脏被人握紧般无法呼吸。
她仍然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整个人从心到手脚迅速凉透,起身走出几步,脚一崴险些摔倒,所幸被晏决揽住。
虞瑶抬起头时,双颊惨白,脸上神情已是魂不守舍,“有人抓走了小瑕……可是小瑕做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抓她?”
晏决目光微凝,“虞姑娘,可否先让我探一探你手中这耳坠?”
虞瑶茫然反转手掌,托起那只翡翠耳坠。
晏决指尖轻动,一缕神识游丝注入耳坠,瞬间触发某种隐藏的法诀,一束紫色光流竟从耳坠中涌出,围绕众人的身形缓缓游动起来。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一句冷硬话语――
“茯苓宗的女修在我手上,若想救人,便孤身前来上元宗一聚,日出为止,逾时不候!”
那道陌生的声音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游动的紫色光流便顷刻间炸散作无数光点,落了满地。
“上元宗?上元宗不是都塌了吗,哪还是人能去的地方!”卜行云气得把扫帚往地上一掼,“他们若是把小瑕带去那种地方,我就算十年不喝酒,也要跟他们拼了!”
“师弟,你冷静一点。”隋问山扬手劝他,“我身为掌门,却没能守住宗中弟子,更是有负于虞师弟,理应由我去跟对方交涉。”
“明明是我答应师父要帮他照顾好小瑕的,可我刚回来,她就被人抓走。”虞瑶攥住手中耳坠,指甲扣入掌心,“这件事怎么想都有我的责任,要去也该让我去!”
“各位不必争了。”晏决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们的争执,“我会帮你们把虞瑕姑娘带回来。”
虞瑶擒住他的袖子,语气中满是担忧,“可是你跟五大宗……”
她不想当着其他人的面暴露他的身份,却也不希望他再跟修真界的那些大宗再有牵扯。
晏决的视线在她满怀焦虑的面容上停留一刻,又扫过在场其他人,只见隋问山和卜行云神情忐忑地打量他,显然是不清楚他与上元宗覆灭一事有关。
他并不打算对旁人透露过多,微微思忖后,对众人道:“我去赴约,无非是因为这样胜算最大。除我之外,在场还有人能毫发无伤地扛过八十一道雷劫么?”
月色清冷,竹屋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夜风的呼声愈发清晰。
隋问山忍不住咳了一声,“道理我都明白,可为了我茯苓宗弟子麻烦小道友,这怎么说得过去!”
晏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师伯见外了。虞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师妹遇到麻烦,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他伸手抚了抚虞瑶因为担心而泛白的脸颊,轻声宽慰她,“放心,天亮之前,我会把她平安带回。”
转身走出屋门时,晏决又一字一顿,对众人立下一句誓言,“我定让对方知晓,任何妄动茯苓宗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说完,男人身形一闪,在众人的目光中,化作弧光向夜幕中飞去。
而他原先所伫之处,只留下一只盘成一团的小黑蛇。
晏决离开茯苓宗后,虞瑶守在竹屋之中,坐在桌边对着手中那只耳坠发呆,寸步未曾离开。
屋内烛光轻曳,在墙上照出她沉默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桌对面的隋问山终于打破平静,“我们几个人在屋里干坐着,也帮不上什么忙。小瑶,你先回去吧,等小道友事成归来,师伯会第一个告诉你。”
卜行云亦对她语重心长,“你师伯说得没错。你看你,这一晚还没合过眼吧?别忘了你与我们不同,这样于你的身体有害无益。这边有我与你师伯守着就够了,你不必陪我们耗着。”
虞瑶自然明白他的话中之意。
她身无灵根,无法贮存灵气,若是不能通过外物持续摄入灵气,身体便会衰老。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灵气富足的修真界生活,身在宗门时主要依靠灵膳进补,离开宗门便仰仗灵石支撑,与寻常修士通过修炼延长寿数的做法大相径庭。
明知师伯师叔是关心她的状况,虞瑶却只是木然摇了摇头,伸手从储物囊里取出一颗小小的下品灵石,张口咬下一角,一个字也没说,连视线都没从耳坠上挪开过。
她这副无声抗议的举动,令卜行云于心不忍。
他由袖中一连抖出几颗鸽蛋大小的灵石,“下品灵石中的灵气并不纯粹,你就算要嗑灵石,好歹也该寻颗中品灵石才是!”
“师弟!”隋问山拦住卜行云的动作,“我们不是刚刚还在劝小瑶回屋睡觉吗,你怎么突然自作主张给她灵石?哪怕你给她的是上品灵石,那也是灵石,可她现在缺的是灵石吗?她现在缺的是休息!”
“师兄,过去的半个时辰,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劝她了。能劝动她的话,我又何必如此?”卜行云摇了摇头,将一排中品灵石搁在桌上,“小瑶若是铁了心要熬夜到天亮,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两人隔着桌子一来一回,眼看就要拉开新的一轮争执。
虞瑶无心旁听,起身径直绕过他们,离开竹屋。
她一路晃晃悠悠地走,经过竹林,踏上莲花桥,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池中莲花入夜才会盛开,只要她在此等到莲花合拢,旭日初升,她关心的人就一定会回来。
这本不是什么遥不可及之事。
然而,自从晏决动身前去上元宗,虞瑶一刻也无法放松心神。
眼下莲花散发淡淡光芒,身披荧光的池鱼游曳其间,她却满脑子都是先前在外行走时的所见所闻。
那些关于他的流言。
那些针对他的恶意。
不管她怎么想,都始终觉得,挟持师妹之人的目标从来都不是师妹,而是晏决。
虞瑶晃着脑袋,试图将这些念头丢出脑海。
可她愈是想要抛下这些不详的念头,它们便更加汹涌地反扑上来。
虞瑶撑在桥栏边,合上双眼,在心里不住地默念着清心咒。
喧嚣渐渐从脑海中退去。
然而,就在她以为能平下心来的一时片刻,神识中却响起一道不请自来的声音。
第56章
“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说出这句话时,如同真的只是在跟她打招呼那样稀松平常,“真是叫我一番好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