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晏拉着凳子坐过来,拉住许幻竹的手。
许幻竹脖子上起了点点红疹子。
他捏着她的下巴,低着头去瞧。
她不自在地往后退,那人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别动!”
“这是喝酒喝的?”白月晏抬起头来,满眼写着震惊。
“分明喝不得酒,为何如此馋嘴?”
许幻竹略带心虚地伸手,大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盖贴紧又张开一小丝儿,“就喝了一点点,我以为没事的。”
她听见白月晏叹了口气,起身出了门,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
那曲子还在唱,听起来惨惨的。
她端起桌上那杯没喝完的桂花酿,放在鼻尖细细闻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推开。正准备起身离开,门口袍角翻动,跨进来一只黑靴。
他又回来了。
“少君去哪了?我还以为你走了。”许幻竹继续坐下,她看见他走过来时,脸上带上些奇怪的情绪,好似有些嫌弃她。
白月晏将手中的一支白玉瓶子放在桌面上,撩了衣袍坐在她旁边。
“去给你拿药。”他将瓶子打开,从里头倒出些冰凉的液体来,
“我可不像某些人,会一言不发地走掉。”
许幻竹皱皱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抬头”,他继续朝许幻竹道。
“我自己来吧”,她尴尬地笑笑。
白月晏反问:“你看得见吗?”
“好吧好吧。”她只好乖乖抬起头,漏出脖颈处那一块白皙的肌肤来。
那模样像一只等着投喂的小兔子。
白月晏的手指上沾着药水,一点点涂在她脖颈上泛着红点的地方。
清凉舒缓的感受代替难忍的痒意。
还有他浅浅的吐息,喷洒在擦了药的地方,叫她无端生出股异样的酥麻感。
她垂下眼看他,他此时神情认真仔细,温柔得不像话。
耳边那曲子似是到了高潮,唱得愈加缠绵。
这场景莫名熟悉。
许幻竹梗着脖子,耳根子一热,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太对。
于是双手抓着侧边的裙摆,错开眼神去看楼下的情景。
偏巧碰见喜鹊站在舞台边,她也抬起眼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极短地相撞了一瞬,喜鹊很快又别开,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一瞬便不见了身影。
许幻竹若没看错的话,她方才那眼神,透着股莫名的敌意。
耳边传来药瓶子落盖的清脆声响,她回过神来。
“麻烦少君了。”
他难得不阴阳怪气,抬眸看她一眼,缓缓道:“不麻烦。”
“我看你晚上好像没吃什么东西,饿不饿?我让人送点吃的上来。”
方才擦药时,他将椅子拉得离她很近,这会儿药擦完了,他也没把椅子拉回去。许幻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那一张脸,她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这么看就……还挺好看的。
她就想不通了,为什么现如今长得有几分姿色的男子,那一张嘴都不太会说话呢。
时霁是这样,白月晏也是这样。
想到这里,许幻竹往后退了退回道:“我不饿,我有些累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两人从楼上的包房里下来,因为前门人多,白月晏带着她走了后门。
小门开设得隐蔽,要从楼里绕过一条长长的狭窄过道才能抵达。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过道里。
“少君怎么连这么隐蔽的地方都知道?”
“方才下来拿药时,看见小二走过一回。”
哈?感情不是经了人家同意的啊。别到时候丢了什么东西赖在他们头上。许幻竹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临近快要到门口时,她似乎听见左边的隔板里传来什么细弱的喘气声。
那声音虽极轻极浅,但在这陌生逼仄的楼道里,响在耳边,叫人无端起一身鸡皮疙瘩。
许幻竹上前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角,“少君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他耐心回她,“楼里有时会养一些受了伤的走兽,等它们伤好之后再放出去,你不必害怕。”
许幻竹这才放下心来。
几步路的功夫,两人终于走到了出口,离开了百悦楼。
天幕中一轮圆月高悬,月洒清辉,与街上的灯火相照映,显得冷清又热闹。
这一会儿出来,街上的人少了许多。
两人并肩走在路上,许幻竹瞧见街边蹲坐着个小姑娘,那姑娘见了她,挎起一旁的竹篮迎面追上来。
“哥哥,姐姐,买束花吧。今日圆月节,祝你们年年日日,团团圆圆,永不分离。”
小姑娘长得喜庆,嘴也甜,听她说话,好像心情都不自觉好起来。
白月晏停下,看向许幻竹,“裴姑娘喜欢什么花?”
许幻竹原来喜欢月季,这花颜色亮丽,还带着刺,生机勃勃的,看了便觉得心里舒畅。后来时霁弄坏了她的月季,给她栽了月见草,她又觉得,那月见草也不错,粉嘟嘟的一片,风一吹就摇摇摆摆不停歇,还挺可爱的。
许幻竹问小女孩:“月见草有吗?”
小女孩往前递了递篮子,为难道:“月见草不好养活,我这只有这个了。”
许幻竹闻言去瞧她那竹篮子,只见里头还剩了两三把栀子。她往前送篮子的时候,就闻见了一股馥郁的花香。
“没事,那就要这个。”
“都给我吧。”白月晏给那姑娘付了银钱,接过篮子里的花,扎成一小捧送到许幻竹手里,“为什么喜欢月见草?”他问。
许幻竹接过花束的时候,尾指不经意间擦过白月晏的指腹,白月晏一双眼看着她,手里还抓着那栀子花。
你倒是松手啊?
许幻竹暗自用力,无奈回他:“因为看着挺可爱的。”
他这才松开,眉眼间染上一层笑意,“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月见草。”
许幻竹捧起那束栀子,新鲜的花叶上还带着水汽。
她随口问道:“这么听起来,少君对花草还颇有研究呢?”
“是有一些了解。”他倒也不谦虚。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裴家门外,许幻竹正要进去,白月晏突然喊住她。
她于是捧着花站在台阶上看向他。
月光打在白月晏眉骨上,照得他眼里一片温柔缱绻。
他说:“裴姑娘,我们的亲事已定下有一段时日,但从前我忙着下泸的事情,没能好好陪你。我知道你与我其实不太相熟,正好最近一段时日我都不必再去下泸,你可否愿意同我好好培养感情?”
再过两个时辰,圆月节便过了。
她马上就要回屋了,不可能再见到其他男子。
那么如此说来,白月晏一定就是那个人。
既然如此,好好与他培养感情?
她求之不得。
许幻竹于是三两步又走下台阶,停在他面前,顺着他的话应下,眉眼弯弯道:“好啊,未婚夫。”
这笑容虽是顶着裴照雪的脸,但弯弯的眼角,亮晶晶的双眼,带着些兴味的上扬的语调,仍是十足的许幻竹的影子。
白月晏看着她,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他拉起她垂在身侧的一只手,从袖子里拿出在百悦楼给她擦的药水来,摊开她的手放上去,“晚上若还是难受,便自己将药水倒出来擦在发痒的地方。”
“好”,许幻竹接了东西,点头道谢。
白月晏还抓着她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此时两人身后传来几阵人声,裴家人正巧也从外边回来。
他们一行人中还有个陌生的男子,那人着一身青衣,个子清瘦,眉眼周正严朗,走路时一步一步,迈得稳健有力。
那人走近时,视线越过白月晏,直直落到许幻竹身上,里头带着几分审视观察。
许幻竹与他对视一眼,忽地甩开白月晏的手,直愣愣地望着来人。
此时只听见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冰冷的声音:宿主,你的攻略对象已出现。完成攻略任务即可开启离开通道。
第48章
裴父裴母带着裴照烟和那个青衣男子停在两人跟前。
“小雪, 少君,你们回来了。”
“我年少时在外学艺,结识了个要好的朋友, 这是我那朋友的孩子,名叫柳晔。”说完这一句, 她悄悄附在许幻竹耳边道:“这孩子的父母在仙魔大战中皆已身殒,我见他一人实在可怜, 便让人将他带了过来。往后你们可要好好与他相处。”
许幻竹点点头。
她此时脑子里全是方才那道莫名出现的奇怪声音, 那声音分明是在柳晔出现之后才有的。
也就是说, 她找错人了!
她颇为艰难地望向眼前的人, 青衣肃立,眉目冷沉。
一副内敛沉静, 不苟言笑的模样, 的确是比较符合裴照雪说的特征。
这时候裴启明也对着柳晔介绍起许幻竹和白月晏来。
几人微微颔首, 算是打过招呼。
接着许幻竹便准备同他们几人一起回去。
一旁的白月晏却始终维持着刚才被她一把甩开的姿势, 横在她面前, 也不知让一下。
“少君?”
许幻竹往边侧绕开, 他也跟着迎上来。
“小雪,这几日云溪的花开得正好,明日我来接你一同去赏花。”
白月晏瞧了瞧她捧在手中的花束, 一句话说得十分亲昵。
许幻竹抬头,有些莫名。
怎么突然喊上小雪了?
还是说她突然丢失了什么关键记忆?
发现自己弄错了人后,她即刻便想拒绝,但冉清怡眉开眼笑,飞快地替她应下, “赏花好啊,这时节云溪的花开得正好呢, 明日还要劳烦少君多看顾了。”
白月晏这才往一边闪开,让出一条路来。
他此时的眼神望向一旁还未发一言的柳晔,像是在打量,接着又缓缓道:“夫人说笑了,小雪是我的未婚妻,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那不如叫上姐姐和柳公子一起,人多也热闹。”
既然冉清怡已替她应下,再推脱便说不过去了,于是许幻竹转头又拉上裴照烟和柳晔。
正好趁着明日看看,眼前这个柳晔,究竟是什么来头。
白月晏走后,一家人进了屋,柳晔的屋子被冉清怡安排在了西边靠里的一处幽静院子,与许幻竹的住处隔了一些距离。
进屋的这一小段路,许幻竹偷偷打量着他。
除了一开始与她和白月晏点头示意之外,这人便再也没说过话。
联想起方才冉清怡说的,柳晔的父母都不在了,再看他如今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表现,也算是情理之中。
不过刚刚他看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像是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到了许幻竹的寝屋前,几人该分开走了。
裴启明便带着柳晔往他的新住处去,柳晔与几人道了别后就随裴启明离开了。
“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冉清怡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希望自己将他接过到青泸郡来的决定没有错,让他多结识一些朋友,也好叫他早日走出伤痛,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来。
说完,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问起许幻竹来,“小雪,今夜少君带你去哪里了?”
“去了百悦楼,听了两首曲子,吃了点茶。”许幻竹心不在焉的。
冉清怡倒是很满意,“今日在百悦楼唱曲的,应该是百灵一族的人。她们倒是不轻易开嗓,所以百悦楼的位置都得提前几日才能订上。少君还算是有心,怕你看宫中的歌舞烦闷,特意带你出去。”
说到这里,许幻竹好似又来了点兴趣,于是状似无意道:“百悦楼的曲子的确不错,不过今日宫中的歌舞我看着也有些趣味,倒是不觉得烦闷。”
“这圆月节的歌舞啊,从前年起便是这几曲,也不知换些花样。不过前两年圆月节时,你恰好都病了,是我和你爹还有你姐姐一起去看的,你第一次看,觉得新鲜也正常。”
冉清怡说到这里,许幻竹的身形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她前两年竟然没去过么?
许幻竹抬眼看向一旁的裴照烟,裴照烟见她眼神疑惑,于是也跟着点头,“的确是没怎么变过,妹妹明年再看大概就不会觉得有趣了。”
白月晏在诈她?
许幻竹与裴照雪相处过那么一长段时日,深知她的脾气性格。
裴照雪这人,话多且密,人活泼,鬼主意也多,一整天乐呵呵的。
那时候为了忽悠她,一张嘴也甜的很。
不过净是些鬼话。
在这青泸郡中,她便学着裴照雪的样子过活。
再加上有裴照雪留在屋子里的诸多信息,许幻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极好。
便是连最亲近的父母和姐姐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可怎么就叫这个没见过几回的便宜未婚夫发现了端倪呢?
见她神色不对,冉清怡以为她是累着了,便让姐妹俩各自回去休息。
许幻竹和裴照烟各自回了房。
半倚在床榻上,手里的栀子花被她搁在一边,发出些恼人的香气。
许幻竹只觉得现下的情况混乱得紧。
方才白月晏说宫里的歌舞她去年都看过时,她只是对他点了点头,也没否认,也没承认。应当不算露了马脚。
不过他这股蔫坏蔫坏的劲儿,怎么和某人那么像。
还有这个裴照雪,脑子里有声怎么也不和她说一声,搞得她还找错对象了。
若早知道她要找的那人不是白月晏,她方才便不会答应与他好好相处,培养感情的提议。
本还以为与白月晏增进感情的事情应当不太困难。
毕竟他们本就有婚约在身,再加上今晚看白月晏的态度,也并不排斥她,这事应当是成了大半的。
谁曾想竟是个乌龙。
眼下这情形,莫不是要她去脚踩两条船?
她如何拉的下老脸,做得出这样的事?
许幻竹现在突然觉得带着那几个倒霉玩意儿在泗阳好好历练的日子还挺美好的,或者是把她揪回青云山继续给他们上符术课,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还有好酒喝,有好觉睡。
况且有时霁在,根本也不劳她做什么。
唉,如果时霁在就好了,她突然叹了口气。
落入玲珑塔的第二夜,许幻竹抱着枕头睡不着觉,突然怀念起那个日日跟在她身后,替她妥帖收拾好一切的便宜徒弟来。
他现在只怕还生着她的气吧。
上次在阳襄村卖菜的时候没等他自己先回去了,光这件事他就记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