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与雾——澄昔【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3:05

  临近晌午,有人回来。
  裴矜如愿见到了预想中会见到的男人。
  纪远铭看到她时,微微一愣,对她有些印象。
  毕竟沈行濯应酬从不带女伴,这女孩是陪在他身边的第一个。
  裴矜向前走了两步,停在他面前,莞尔打招呼:“纪先生。”
  “怎么称呼?”纪远铭和缓一笑,客气询问。
  “裴矜。”
  “没想到这么巧,原来裴小姐是我儿子的家教老师。”
  “是挺巧的。”裴矜笑说,“之和小朋友很聪明,五十道数学题只错了一道。”
  “那只能说明老师教得好。”纪远铭爽朗笑了两声。
  儿子被夸,做父亲的自然高兴。
  纪远铭来到纪之和面前,单手将人抱起,让他骑在自己肩头。
  父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实在是很温馨的场面。
  可越是浓情,越是讽刺。
  裴矜站在不远处,冷然望向他们。呼吸急促,胸口闷得厉害。
  视线移向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一家四口,笑靥有些刺眼。
  这么多年过去。
  他家庭美满、财富自由,成了被歌功颂德的慈善企业家。
  他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样过得开心自在。
  凭什么。
  他凭什么。
  纪远铭这时突然望过来。
  开口留她在家吃午饭。
  裴矜放松紧绷的身体,扯出笑容,出声婉拒,尾调掺杂了微弱颤音。
  在他面前刷一遍脸就已经足够。拿起包礼貌告辞。
  纪远铭自然不会强留她,叫来阿姨好生将人送走。
  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沈行濯发了两条阿谀的问候微信。
  讨好意味过于明显。
  从小区出来没多久,外头下起连绵骤雨。
  裴矜撑伞走到路边,拦下路过的出租车。
  上车之前。
  收伞,把伞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去哪儿?”
  裴矜面容有些僵硬,“本延水湾。”
  -
  沈行濯收到微信时,正在好友郑迦闵的场子喝酒。
  郑迦闵近几年的生意基本都在国外,回清川的次数越来越少。
  两人难得聚一次,都喝了不少。
  瞧他盯着手机看,郑迦闵“啧”了两声,边说话边往他杯子里倒酒。
  “谁找你啊?大周末怪扫兴的。”
  沈行濯粗略扫了眼纪远铭发来的两条消息,没回复,按灭屏幕,将手机扔到一旁。
  拿起酒杯喝了口酒,言简意赅地回:“纪远铭。”
  “那个老狐狸啊。”郑迦闵吊儿郎当地笑,“这些年仗着沈家外婿这个头衔没少在外面惹事。你们家老太太怎么还没把他扫地出门?”
  “掀不起什么风浪,管了脏手。”
  “那倒也是。”郑迦闵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但是他那个弟弟在国外眯了这些年,以后难免是个烫手山芋。”
  “烫的是他的手,不是沈家的。”沈行濯没多言,拿起外套跟手机,起身要走。
  “诶。”郑迦闵喊了声,“这就喝完了啊?都还没尽兴。”
  “没兴致喝。走了。”
  出了会所,坐进车里,司机恭敬问他去哪。
  “回家吧。”沈行濯靠在椅背上,伸手轻揉眉心。
  司机应声,启动引擎。
  郑迦闵的会所离本延水湾这边很近,左右不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行濯阖眼假寐,始终没睡着。听到司机提醒已经到了,缓慢睁开眼睛。
  车子停在庭院门前。
  沈行濯撑伞往里走,戴着腕表的手刚触碰到门把手,余光瞟到蹲靠在墙角的一道身影。
  放眼看过去。
  似乎蹲在那边守了许久。
  浅咖色开衫已经湿透,单薄贴在皮肤表层,勾勒纤瘦身体轮廓。
  她散着头发,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臂弯圈裹住膝头,寻声抬眸,注视他的眼神脆弱、无助。
  无声对视。
  他朝她靠近。
  有黑色雨伞偏向她这边,遮在她头顶。
  裴矜仰面看他,喃喃开口:“你回来了。”
  “家里阿姨在,怎么没进去。”沈行濯平声静气地问。
  对她的突然出现没感到意外,也没询问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只是问她怎么没进去。
  裴矜挤出一抹笑,“我想在这里等你。”
  “下次过来提前打电话,联系方式不是摆设。”
  “我不太敢打给你。”
  沈行濯沉静看她。
  还是没问原因。
  耳朵里听着雨水淅沥坠落的白噪音,裴矜尽量让自己情绪放空。
  不去看他的反应,只把想说的话讲给他听,“你上次说,只要我想,随时都能见到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兑现在棋牌室的承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裴矜吸了吸鼻子,“所以我说……我不敢打给你。”
  “可是怎么办,沈行濯。”
  “我想见你。”
第14章 第 14 章
  14/垂怜
  -
  客厅宽敞空旷,并不逼仄。
  裴矜坐在沙发上已经快十分钟。
  掌心抵着坐垫,触感柔软,像在抚摸质地极佳的布帛。
  雾化壁炉有火焰在窜动。局促的,明晃晃的,焦灼情绪一点点渗进内里。
  十分钟前,一墙之隔的门外。
  沈行濯没多说什么,将人扶起,领进客厅,简单吩咐阿姨备好姜汤和干毛巾。
  一通电话正巧打进来。接通前一秒,对她淡淡交代一句“把头发先擦干”,之后径直去了楼上书房。
  自始至终,目光平淡如水。
  对她刚才说的话不予任何回应和评价。
  越是这样寡漠到底,越是让裴矜感到心慌。
  很像隔着雾蒙蒙的一层屏障,捉摸不定,分辨不清。
  有脚步声。
  阿姨端着刚熬好的姜汤朝她走近,友善笑道:“知道你们年轻人不一定爱喝这种东西,我特意往里面放了红糖。裴小姐,趁热喝吧。”
  裴矜敛了敛神色,舒缓僵硬表情,回以一笑,“谢谢陈阿姨。”
  “裴小姐客气了。我再去给你拿条干毛巾过来。你先用茶几上的那条简单擦擦,小心着凉。”
  “好。”
  裴矜没动那碗姜汤,拿起毛巾,粗略擦拭两下还在滴水的发尾,没擦太干。
  视线放直,凝神,听落地窗外雨声潺潺。
  不一会,阿姨重新走过来,手里攥着条新毛巾,另一只手端了杯现磨咖啡。
  裴矜盯着面前的白瓷杯碟看了几秒,主动问:“阿姨,这杯咖啡是要送去楼上吗?”
  “噢……你说这杯啊。没错,是要给沈先生送过去的。”阿姨笑了笑,“你要喝的话我再去泡一杯。”
  “我不喝。”裴矜跟着笑,“我能帮忙送上去吗?”
  “当然可以。”阿姨停顿了下,“那就麻烦你代劳了。”
  裴矜伸手接过,拇指和食指捏住杯耳。
  调整好呼吸频率,抬腿上楼。
  左右不过二三十节台阶的距离,裴矜走得格外缓慢。
  一方面怕手里这杯咖啡溢出来,另一方面大概来源于心理层面,没由来地有种奔赴战场的沉重感。
  书房离楼梯口不算远,绕过拐角,走几步就能到。
  门没关严实,虚掩着,长廊壁灯昏暗,门缝透出的灯光显得异常的亮。
  裴矜定住脚步,站在门外逆光处。
  敲门前,听到男人在里面讲电话的声音。嗓音低沉清冽,语调平稳,听不出别样情绪。
  没打算细听电话内容,裴矜深吸口气,伸手,用指节轻扣门面。
  室内传来音调很轻的一声“进来”。
  她顺势推开门,面色如常地迈进去。
  沈行濯抬眸看她一眼。
  讲话的连续性不着痕迹地断了一下。
  裴矜没注意到这点,站在原地同他对视。
  他坐在黑檀书桌里侧,背部倚着座椅靠背。黑色衬衫有两颗纽扣被解开,松散贴在锁骨下方。
  有种超脱世俗的颓唐散漫,不算冰冷,可还是叫人难以接近。
  率先一步收回视线,裴矜挪步到他面前,没开口。
  碍于他在打电话,也没办法主动开口。
  泛起沉默,什么都没说,将咖啡杯搁到桌面。
  松开杯耳的瞬间,指腹由毫无血色的苍白渐渐转为暖色。
  视线向上移,她重新去看他,浅浅笑了下,用口型无声说了句“我走了”。
  模棱两可的表达,没具体说明“走了”指的是单纯下楼还是直接离开本延水湾。
  裴矜笑得温和,唇色泛白,多了抹病态。
  说完这三个字,没去等他的回应,转身,一步步朝门口走。
  步伐轻飘,步调放得极慢,似是在赌一个奇迹的发生。
  下一秒,运气使然。
  她似乎赌对了。
  沈行濯叫住她,“等下。”
  裴矜顿住脚步,回头,表情掺杂了些许疑惑。
  沈行濯对着电话那头浅声吩咐一句:“你继续。”
  打开免提,把手机随意丢到桌上。从座椅上起来,靠近她。
  裴矜怔怔等他走近。
  他个子高她不少,她只能仰面看他。由下至上看,稍稍仰视,姿态无形中放低。
  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沈行濯垂敛眼皮,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来到沙发旁边就坐。
  贴在腕间的指腹依旧冰凉,裴矜似乎早就习惯来自于他传递给她的低温。
  身体不再有寒颤之类的本能反应,反而想去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的掌心。
  短暂的触碰,他很快松开她。裴矜低头扫了眼手腕的位置。
  被他圈住的禁锢感还没来得及消散。
  听电话另一头的助理汇报到一半,沈行濯开口打断,简单询问了几个问题。
  言语间,折身走到书桌对面的储物柜旁,从里面翻出一条米色长毛巾。
  几段对话一来一回,沈行濯重新回到她面前,就着站着的姿势,将毛巾盖在她头顶。
  垂眸,指尖稍微使力,帮她擦拭滴水的湿发。
  突然其来的动作,裹挟着旖旎的温存氛围。
  裴矜有些发懵,身体不自觉地绷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顶。
  视线被毛巾遮住,安全感缺失,她放软语气下意识喊他:“沈行濯……”
  突兀的女声响起。
  电话那头适时停止讲话。
  沈行濯手里的动作没停,淡淡道:“说你的。”
  那头才得以继续。
  多少有些窘迫。裴矜没再出声,默默坐在沙发上,等他帮她擦完头发。
  透过毛巾腾出来的空隙,她能清晰看到他衬衫面料的纹路。因他们离得实在很近。
  近到险些让她忘记和他之间原本该有的边界范围。
  这种过于亲昵的贴近没持续多久。
  沈行濯拿开毛巾,随手扔到沙发上。退开半步,问助理:“城南度假村那个项目进展如何?”
  听他提到有关城南度假村的事,裴矜脑子“嗡”的一下。
  似乎有些意外老板会突然提起这个项目,助理顿了两秒,汇报:“起晟那边已经做完工程投资预算,估计续建计划会提前。”
  沈行濯不动声色扫了裴矜一眼,又问了两句,让助理把电话挂断。
  谈话声随即停止。
  室内变得过份安静。
  沈行濯率先出声:“沈知妤房间有新衣服,去把这件湿的换下来。”
  裴矜晃了晃神,没应声,吸了吸鼻子,嗡着嗓子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找你。”
  “你想说吗?”沈行濯不答反问。
  “你想听的话……我自然想说。”
  沈行濯倚在书桌边沿,拿起打火机点烟。
  缓慢吐出一口烟雾,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问起:“从学校过来的?”
  裴矜短暂纠结了下,没说实话,“嗯,从学校过来的。”
  他不问,她还是选择作出事先粉饰好的解释,“昨天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日子,我有点难受……想到了你。想见你,所以就过来了。”
  “想见我。”沈行濯不咸不淡地重复一遍。
  裴矜硬着头皮挤出微笑,“不能想吗?”
  沈行濯没说能,也没说不能,看她的眼神有些漠然。
  注视她一会,倏地开口:“过来。”
  声线平稳,但不难听出命令语气。
  对于他阴晴难定的反应,裴矜忍不住头皮发麻。
  一再犹豫,还是从沙发上起身,向他那边走去。
  没等她走近,沈行濯突然伸手,握紧她的手腕,将人顺带拉了过来。
  力度比刚刚那次要重。松开时,隐约能看到附着在腕间的淡粉色圈痕,肉眼可见的,很快又恢复成正常肤色。
  裴矜根本来不及反应,转瞬便被他带进怀里。
  瞬间的失衡让她本能想要去依附他,双手撑在他硬朗的胸膛,隔着薄薄的一层衬衫面料,掌心能清晰感知到他身上的热度。
  是种跟指腹的微凉触感完全不同的烫意。
  腰身一侧被他单手握住。
  小腿时不时能蹭到他西装裤的面料。
  一呼一吸彼此勾缠,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的微弱酒气。
  裴矜眼睫颤动两下,张嘴,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
  沈行濯抬起拿烟的左手,手腕远离,跟她拉开些距离,不至于让烟味呛到她。
  烟雾从两人身旁延伸、向上飘散。
  右手游离,停在她盈盈一握的后腰。
  沈行濯没拆穿她蹩脚的谎言,而是平和地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想见我就打给我。我叫司机去接你。”
  语调和缓得像在哄人。
  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称不上哄跟被哄。
  阴雾朦胧的天气,室内开着灯。
  即便能切身感知到他身上的温度,裴矜却还是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更趋近于冷调。
  如同骤雨寒霜、雾凇雪糁——浓稠的凉薄意味。
  凉薄。想到这个词汇,让裴矜清醒了不少。
  两只手臂自然垂落,贴在身体两侧,拉开跟他之间的一小段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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