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她的动作,沈行濯挑起唇边,弧度似在讽刺,随即拿开覆在她腰上的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抽丝剥茧地离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裴矜伸出双手,指尖缠进他腰际的衬衫面料。
饶紧、攥住,像在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她向前半步,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上。
稍稍踮脚,伏在他的耳边轻声问:“如果我打给你的话,你会亲自过来接我吗?”
沈行濯没作出回应,任由她贴着,静静回了句:“有时间就去。”
知道他已经退步,裴矜松了口气,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心有余悸得厉害。
下一秒,抬头,故作轻松地开起玩笑,“那我有时间再打给你。”
“随意。”沈行濯推开她,扭身去拿手机,“去换衣服吧,身上这身脱下来拿给阿姨洗。”
他没再瞧她,目光投向手机屏幕。
指尖轻触,点开助理刚发过来的电子版文件。
裴矜知道自己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便说:“那我先出去了。”
沈行濯“嗯”了声,又说:“今晚雨不会停,留下来住一晚,明早送你回学校。”
“知道了。”
临走前,裴矜有意无意去看他手机屏幕上的文件内容。
正文看不太清,但能清晰看到被放大字号的居中标题——清川市怀和经济开发区度假村开发项目计划书。
裴矜敛回目光,突然含笑问:“晚上可以一起吃饭吗?”
“可以。”沈行濯答得简洁。
“那我等你。”
“嗯。”
-
裴矜回到三楼沈知妤的卧室,从衣柜里找出换洗用的衣裙,直奔最里侧的浴室。
身上黏腻得难受,再加上胃里翻滚绞痛,她急需泡个热水澡来舒缓身体的各种不适。
拧开水龙头,往浴缸放热水。快速冲完澡,将自己浸在水里,直到濒临窒息,才肯从水面冒头。
裴矜大口大口地呼吸,伸手扶住浴缸边沿。转头,盯着镜子里朦胧的自己,频频出神。
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两个多小时以后。
捋顺刚吹完的头发,裴矜扫了眼墙壁挂钟,瞧着时间差不多,穿戴整齐下楼,准备吃晚饭。
外面仍旧阴雨连绵,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她其实很喜欢雨天。祷雨洗礼,慈雨清爽,总能冲刷掉来自灵魂本身的污垢。
万物生长,望穿秋水,这本身是件很有意义的自然规律。
裴矜落座在餐桌旁,托腮去看窗外的急骤暴雨。
阿姨从厨房出来,同她闲聊,“是不是饿了?我晚上煲了汤,补气驱寒的,到时候多喝点。”
“还好,不太饿,倒是有些嘴馋阿姨的厨艺。”裴矜笑说。
阿姨失笑,“那要现在开饭吗?”
裴矜愣了下,“不等沈行……沈先生吗?”
“沈先生临时有事,半个小时以前就出门了,说今晚不回来。”
裴矜彻底愣住。
明明事先约好了一起吃晚饭。
可他没打任何招呼就直接离开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妥。
她不是他的谁,他没必要提前打招呼,也不会主动跟她打招呼。
多余的举动,属实没必要,做了只会浪费时间。
裴矜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
失望谈不上,但确实有种匪夷所思的落空感。
阿姨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关切询问:“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在想明早要怎么回学校。”裴矜随便扯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大概几点走?我打电话和司机约一下时间就好了。”
“八点左右。”
“好,知道了。我等下跟司机备车。”
两人闲聊一会,阿姨去厨房盛菜。六菜一汤,荤素搭配,精致可口的家常菜。
胃里难受,裴矜原本没什么胃口,在阿姨热情招呼下,还是生生多喝了小半碗汤。
晚饭后,裴矜没在客厅逗留太久,直接回到房间。刚踏进房门,收到程郁发来的微信消息。
【程郁】:方便的话给我回个电话。
裴矜合上门,拨通程郁的电话,弯腰坐在沙发边缘。
电话很快被接起,程郁没打算寒暄,直奔主题:“你前段时间让我查的事,有点眉目了。”
裴矜蹙了下眉,“听你的语气,感觉不是什么好结果。”
“的确不是什么好结果。”程郁说,“纪远生那边的线索彻底断了,根本找不到人。”
“除了这个,还有呢。”预料之中的事,裴矜并没太大意外。
“还有就是,城南度假村的投资开发项目是沈家在做,起晟那边想分一杯羹,所以主动包揽了烂尾楼盘的续建工程。”
顿了两秒,程郁又说,“开发在即,那套烂尾楼盘续建计划提前了一个月。裴矜,你时间不多了。”
没聊太多,电话被挂断。
裴矜捂住胃部,蜷缩腰身,试图缓解钻心疼痛。
不由自主的,脑子里一遍遍在重复程郁刚才的话。
裴矜,你时间不多了。
时间不多了。
时间已经不多了。
额间冒了层密密麻麻的汗。裴矜踉跄起身,扶着墙壁往浴室走。
脱掉衣服,打开花洒,把水温调到最低。凉水冲刷在头顶,顺势向下流淌,生冷打在皮肤表面。
冲了很长时间冷水澡,重新回到卧室。
裴矜麻木套上睡衣,机械躺到床上,阖眼开始假寐。
当天深夜,她如愿发起高烧。
意识涣散前一秒,哑着嗓子喊来阿姨,脆弱开口:“阿姨……能帮我给沈先生打个电话吗?”
听到阿姨应声称好,裴矜放心,由着自己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半梦半醒间,她能听到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也能感觉到有人用手背轻触她的额头。
依稀听到沈行濯的声音。听他淡淡跟家庭医生交流几句,之后没再作声。室内彻底恢复安静。
裴矜后半夜迷糊醒来,看到手背上贴着医用消炎贴。
沈行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文件,听见动静,侧眸看向她,“还难受吗?”
“……有点头晕。”裴矜嗓子干涩得厉害。
沈行濯起身,倒了杯水给她,等她喝完,在床边坐下,用手指碰了下她的脸颊。
“医生给你打了退烧吊针。烧差不多已经退了。”
在他要收回手时,裴矜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沈行濯回握住她的手,指腹触碰到她掌心的软肉,“怎么了。”
裴矜垂下眼帘,不去看他审视的目光,“你为什么回来?阿姨说过,你今晚不会回来的。”
“你希望我为什么回来。”沈行濯反问。
“总不能是因为我生病了吧。”裴矜自嘲一笑。
彼此沉默了一会。
裴矜鼓起勇气,倏地伸手缠住他的脖颈,指尖无意间拂过他锁骨处的小痣。
过于亲昵的单方面拥抱,明明是她主动,却还是让她大脑一片空白。
沈行濯没回抱住她,只是低声问:“在想什么。”
“在想一件关于你的事。”
“关于我的?”
“嗯。在想……你能不能给我留个余地,让我知道你也在想我。”
言语间,脸颊快要贴近他衬衫领口的位置。
短暂无言。
沈行濯面上没什么表情,微微抬手,搂住她,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摩挲。
这举措像极了桎梏跟垂怜,偏偏又撩拨得可以。
裴矜身体不自觉地绷直。他总是可以无端让她感到恐惧。
忽地,不再隔着一层面料,而是令她一再颤栗的实质接触。
他的掌心冰凉,不断徘徊在腰腹跟背部的位置,力度轻而缓。
动作缱绻,无故给人一种难捱的压迫感。
良久,裴矜听到他平静开口。
是对她今天做出的一系列举措给予的回应。
“裴矜,招我可以。”
“但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第15章 第 15 章
15/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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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担得起吗?
她自然承担不起。
仅存的理智让裴矜在心里回答了这个问题。
注意力不由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从没有过别人, 也从不会有人给她带来这种生理或心理层面的压制力。
沈行濯说话的时候,一举一动并没停止,游刃有余般缓慢向上。
裴矜觉得自己很像他手里的玩具, 能被随意操纵,且一碰就碎。
每游离到新的一处, 神经便会随之绷得更紧。
可他明明并没有逾矩,这才是叫人最最难耐的地方。
一颗心被牵动, 悬在半空不上不下。她屏住呼吸, 突然很想让他给个痛快。
偏偏沈行濯此刻的耐心无限充裕。
她不回答, 他也不言语, 半搂着她沉默以待。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沙发旁开着用来照明的日式原木暖灯。
环在他脖颈的手腕有些僵硬, 裴矜稍微动了下, 感觉藏在里面的手也跟着动了一下。
冰凉的触感, 很难不让人生出涔涔冷汗。她尽量忽略他的存在, 嗅着熟悉的木质香, 放空思绪。
喉咙涌出微弱涩意, 火辣辣的。
裴矜强行思索一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回答,“……沈行濯, 我生病了。”
所问非所答。
话题转移得跌撞。
她伏在他的颈窝撒娇,嗓音轻柔。
整个人轻飘飘的,带着病态,圈在他肩膀的手腕纤细易折,几乎一掰就断。
沈行濯眯了眯眼, 手从她睡衣下摆伸出来,不温不火地替她作出总结, “很生硬。”
“嗯?什么。”裴矜装傻。
“话题找的。”
“可我真的有点头晕。”
“休息吧。我先走了。”
灯光幽橘,将一切编织成浓情蜜意的网,氛围被烘托得恰到好处。
裴矜不再那么拘谨,也不在意他的淡漠,抱他抱得更紧,“能别走吗?”
沈行濯没搭腔,戴着腕表的手攥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开些许距离。
四目相对。看她的目光没什么温度,连审视都不再有,浅薄得可以。
摸不准他此刻的情绪,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裴矜愣愣回看他,没由来地觉得心虚,挂在唇边的笑容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
“先躺下。”听到他说。
“那你走吗?”她对这个问题似乎格外执着。
沈行濯看她一眼,“等你睡了再走。”
“真的?”
沈行濯没回答。
知道他已经答应,裴矜稍微转身,掀开被子一角,顺势躺下。
往里挪了挪,留出空余位置给他。
抬眼看到沈行濯简单整理好衬衫领口的褶皱,起身,拿起搁在沙发上的文件,重新坐回床边。
床头开了盏台灯,不算亮。裴矜粗略扫了眼纸张内容,是下午在书房瞧见的那份项目开发计划书的打印版。
头晕是真,但睡了这么久,她早就没什么睡意。
视线向上移,想去捕捉他的表情。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感知到她投来的目光,沈行濯掀起眼皮瞧她,“睡不着?”
裴矜顿了顿,“不太想睡,想跟你多待一会。”
谎话一旦说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怀疑这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或真或假,裴矜开始恍惚,一时竟有些分不太清。
显然沈行濯的辨别能力比她强,“我说过,别做承担不起后果的事。”
耳闻他的提醒,裴矜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便柔声去喊他,“沈行濯。”
“怎么。”
“对我来说,你其实是很遥远的人。”
沈行濯睨她,似乎没兴趣听她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
眼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寡淡,裴矜也不是特别在意,因不久前那个拥抱余温犹存。
过于亲昵的举止,给了她一种很悬乎的梦幻感。这种时候,难免让人生出感性心理。
扯出一抹笑,裴矜继续说自己的,“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父亲带我去工地,路上正好路过一家高档玩具店,我在橱窗外面看到一个包装精致的洋娃娃。你就跟那个洋娃娃一样遥远。”
沈行濯依旧没言语,目光转回纸面,分辨不出他是否将这些话听了进去。
“后来我缠了他好久他才勉强答应我,说只要我期末考第一就给我买回来。”裴矜停顿一下,“……有些可惜。”
可惜还没来得及应兑承诺,他就已经离世。
“可惜什么。”沈行濯突然出声。
“可惜那年期末我没考上第一,所以没得到那个洋娃娃。”裴矜看似无所谓地笑了笑。
昂贵的洋娃娃可望不可及。
眼前这个男人又何尝不是一样。
沈行濯抬头,视线在她脸上驻留许久,忽地提起:“我记得之前答应过你一个承诺。”
“嗯?”裴矜险些没反应过来。
“现在可以说了。”
裴矜快速理清头绪,“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
对视一瞬间,裴矜真的有想过把自己真正的需求毫无保留地对他讲出口。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这种想法浮现、闪过,最后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