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上午,两人乘坐地铁到了附近,又陆续走了一公里,这才到达目的地。
被领班带去休息室换好工作服,听她详述一遍接待规则,没给她们太多时间适应,很快被通知上岗。
类似的兼职裴矜暑假时候做过一次,再做起来自然足够熟稔。
站在那里一上午,时间过得缓慢,甚至有点煎熬。
她的工作服是件正红色的开叉旗袍,搭配一双黑色高跟鞋。
天气阴冷,衣服面料不够厚实,她刚好被分配到风口位置,身体被冻得快要僵硬。
晌午,裴矜问工作人员要了几个暖宝宝贴在腰腹位置。吃过午饭,重新回到工位站岗。
下午陆续有宾客光顾,她不必一直站在原地,将他们领进电梯或是领到楼上各自的房间。
一来一回走动起来,倒不觉得特别冷了。
将近傍晚,裴矜兼职快要结束,站完最后一班岗就可以领钱走人。
大厅玻璃门自动拉开,一批人走进来。
裴矜轻抿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重新恢复微笑,抬头,转瞬看到为首的男人。
身形猛地一僵,要上前相迎的脚步生生顿在原地。
大概是她身上这件旗袍的颜色太过扎眼的缘故,让他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
四目相对,沈行濯目光直直飘过来。
短暂对视,瞧见他率先敛回视线,侧眸同身旁的中年男人浅聊两句,之后抛下众人,抬腿朝她这边走过来。
前后不过二三十米的距离,她杵在那里,等他一步步向她靠近。
倒也谈不上有多窘迫,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意外会在这里碰到沈行濯,也意外他会旁若无人地走向她。
明明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水岭,另一边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站到她面前,沈行濯垂敛眼皮,注视她几秒。
化了淡妆,长发被挽起,绑了个丸子头,露出修长脖颈。
旗袍修身,叉开得又高,大片冷白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见他不说话,裴矜干涩笑了下,主动打招呼。
“沈先生,好久不见。”
这声客套的“沈先生”让沈行濯目光不断发深。
他没搭腔,将搭在臂弯处的黑色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
掌心触碰她的后颈,停留几秒,收回手,缓声说:“你身上很凉。怎么穿这么少。”
“……工作需要。”尽量忽略他传给她的余温,裴矜强行挤出笑容。
余光瞟到领班在往这边看,想把肩上那件外套拿下来还给他,被他攥住手腕。
裴矜抬眼看他。
眼底浮了层不易察觉的朦胧雾气。
多日没见,即便知道时间紧迫,她也没想过要联系他。
或多或少残存了些别扭又多余的自尊,算是对他那晚的阴晴不定作出的无声辩驳。
一直以来,她都在放低姿态,因为知道自己惧怕他、有求于他,且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依附与被依附的关系。
老实讲,跟他相处的时候,她经常会觉得很疲惫。
所以这段时间她想给自己放一个短暂假期,用来舒缓持续紧绷的神经,然后再去对他“曲意逢迎”。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提前遇见他。
这让她多少感到不知所措,因为还没做好面对他的准备。
裴矜调整好嘴角勾勒的弧度,笑容掺杂了粉饰过的讨好,“怎么了吗?”
这笑实在过于生硬。
沈行濯松开她的手腕,在她脸上平淡扫了一眼,语气趋近于命令。
“别对我这么笑。”
第19章 第 19 章
19/假戏真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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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在肩膀上的外套终究没找到机会拿下来。
裴矜被他旁若无人地拉进不远处的vip专梯里。
下意识拦住他按楼层的右手, 裴矜轻声说:“……沈行濯,等等可以吗?我还有二十分钟才能下班。”
沈行濯盯着她被冻得苍白的脸看了几秒,“慌什么。”
“……什么?”裴矜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家酒店在我名下, 还怕他们不发你工资么。”
裴矜妥协,挪动两步靠在电梯壁旁, 跟他保持不近不远的安全距离。
电梯自动关合,直达顶层。封闭空间内, 安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出电梯, 跟在沈行濯身后走, 看到他拿出手机给助理拨电话。
电话被接通, 简单两句话:“研讨会往后延十五分钟再开。叫人送杯热牛奶上来。”
把手机放回口袋,放缓脚步等她并肩而行。
裴矜不是不惊讶他会为了她更改开会时间。
原本想跟他说自己没那么娇气, 回休息室换好衣服缓一会就行。转瞬又想着, 既然都到这里了, 说跟不说并没任何区别, 说了反而显得很多余。
也就没再主动开口。
长廊尽头有间没有门牌的房间。输入指纹, 门被打开。裴矜跟着他走进去。
进门大致扫了两眼, 看到书架立在不远处的墙壁旁,上面有几本关于建筑设计方面的书籍。稍作联想,猜测这里应该是沈行濯偶尔落脚的地方。
空气中泛着一股很干净的水生莲香。
裴矜在原地顿了几秒, 凝神同时,左手被沈行濯握住,被他牵着来到沙发旁边坐下。
很自然的,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大手轻握她的脚踝, 稍微使力,将裹在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脱下。
脚踝位置格外敏感, 一抹微弱痒意袭来。裴矜忍不住想挣扎,被他用手固定住。
沈行濯掀起眼皮看她,平声静气丢出两个字:“别动。”
裴矜没再乱动,稍稍低头,目光恰巧能够触及到他。
他穿了件枪驳领双排扣的黑色西装,内里搭白衬衫。
一黑一白两种极端色系相融,让他身上气质更显清冷,像寒霜四渡的遥瞻雪山。
起初,谁都没讲话。
沈行濯率先打破寂静,“在想什么。”
“在想你为什么带我上来。”裴矜如实说。
“感觉不出来吗?”
“嗯?”裴矜懵然。
“鞋码不对,你的脚肿了。”
裴矜恍然,顺着他的视线去看自己的双脚。
不是感觉不出来挤脚,只是站了一天,又断断续续行走一下午,脚底早就已经麻木,连痛感都相对弱化不少。
沈行濯放开她,起身,倏地弯腰靠近,将人拦腰抱起。
一只手恰好覆在旗袍开叉位置,掌心能清晰感知到她皮肤传来的凉度。
体温生冷,明显是被冻出来的。
裴矜窝在他怀里,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任由他把自己放到床边。
披在肩上的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地毯上。
沈行濯扯过旁边的毛毯盖在她身上,没说什么,径直走向洗手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条包裹着冰块的干毛巾。
他坐在她旁边,将她的双脚搁到自己腿上,毛巾覆盖住她的脚背。
毛巾贴在皮肤表层的瞬间,裴矜忍不住“嘶”了一声,酸痛感后知后觉,疼得人有些难耐。
“还知道疼。”听到他说。
声调一如既往的平缓。可十分莫名的,她竟从中听出一丝细微的关心。
这种关心像是蛊惑一般,结合此情此景,再去同那晚蔓延在他们之间的疏离作对比。
情绪不由自主松弛下来,裴矜吸了吸鼻子,言语间夹杂着浓重鼻音,“沈行濯。”
“怎么。”他抬眼瞧她。
“你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找过我。”她毫无缘由提起。
每次都是她主动联系,他才会有所回应,这似乎已经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某种特定规律。
沈行濯睨她,眼神似乎给了她回应——找你做什么?
裴矜抿唇不言,开始怀疑刚刚捕捉到的来自于他的关心究竟是不是错觉。
冰敷完,沈行濯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等等有人过来送牛奶,喝完再走。”
“那你呢?”
“去开会。需要用车待会让助理联系小钟。”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裴矜缓慢摇头,“只是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见他不说话,裴矜作出解释:“……不是十五分钟以后才开会吗?我刚刚算了下,你还能陪我七分钟。”
她目光移向挂在墙上的石英钟。
沈行濯深深看她,眸光似在打量,有种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难得在她眼底寻到一抹真,跟那晚“视死如归”的假形成鲜明对比。
到最后,沈行濯没回应能跟不能,而是说:“最近几天要出差,下周返程。”
裴矜回望他,眼里闪过疑惑,不知道他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刚刚不是还在说我没主动找过你。”
“……”
“回来当天会跟你联系。”
临开会的前两分钟,沈行濯走了。
不久,有人敲门,送进来一杯热牛奶。
裴矜将杯壁握进手心,触感温热。
似是有什么东西无形被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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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郁在溱海那边待了小半个月才赶回来,比原定计划多出一周时间。
晌午到家,进门,在玄关处换完室内拖,往里走,抬眼便看到蹲在阳台旁边安静铲屎的裴矜。
听到动静,裴矜抬头,懒洋洋扫了他一眼,没打招呼,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身旁躺着一只露肚皮晒太阳的小猫。一人一猫融进光晕处,画面看起来异常和谐。
“薯片,过来。”程郁往沙发上一坐,朝爱宠散漫招手。
薯片耳朵颤动一下,明显听到了他的召唤,但身体没动,似乎不想搭理他。
程郁笑骂一句“没良心的”,随后对裴矜说起正事,“趁我今天有空,下午陪你去找一下当年在你父亲装修队里干活的那个瓦工。”
裴矜收起猫砂铲,思索几秒,问他:“上次薛律师提到的那个?”
“嗯,他不是把通讯地址给你了吗?”
“给了。不过他有提醒过我,说让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什么心理准备?”
“如果对方知道我是谁,一定不会见我。”
对对方来说,这些早就已经是尘封多年的不堪往事,没有人会愿意涉身去蹚这趟浑水。
更重要的是,如果细查下去,谁又能保证他们真的能将自己择干净。
程郁不以为意,“先见到人再说。我倒要看看那人怎么有脸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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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两人开车赶往郊外的盘山别墅区。
瓦工叫王青辉,现如今住在那里。
路上,裴矜顺带跟程郁聊起前段时间在包厢里听到的纪远铭跟下游合作方的对话内容。
程郁简单分析几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中途问她:“你最开始跟我说,那套烂尾楼盘复工续建的承包商跟起晟有关。我一直很好奇,这消息你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
裴矜含糊其辞,“沈家。”
准确来讲,是在麻将桌上。
那天在棋牌室内,无论是闲聊还是谈生意,他们都没刻意避着她,因她是沈行濯留下的人。
这也是一直以来裴矜想留在沈行濯身边的原因之一。
从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就知道。
很多事只有他能替她办到。
知道她不愿意多说,程郁自是不会多问,但不是没有预感,大概能猜到她接近的人是谁。
“裴矜,沈行濯不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可到目前为止,他没做过一件对我有害的事,不是吗?”
裴矜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沈行濯开脱。
或许潜意识里,她是维护他的。
“你现在对他来说跟利益扯不上关系,他害你干嘛?”程郁说,“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他知道你接近他别有所图,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对他动情。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程郁补充一句。
车厢内安静良久。
裴矜开口,像是对他说,也像是喃喃自语,“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喜欢上他的后果是什么。”
“你明白就好。”没多聊这件事,程郁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那两家跟起晟是合作关系的下游公司,我这两天找人仔细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查出些猫腻来。”
“知道了,我等你消息。”裴矜说。
“还有,前不久你发给我的那些项目开发计划书里的内容我看完了,其中跟起晟有关的利益输送链不多,我后来都仔细核对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漏洞。”
裴矜不作声,等他作出总结。
“所以,结论是,起晟在这个项目里没做过任何手脚。想顺藤摸瓜去查当年的事,几乎没有可能。目前唯一办法还是对账。”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