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与雾——澄昔【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3:05

  牌桌上的任何筹码,都不及他的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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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元宵节,距离开学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裴矜没继续待在沈家祖宅,礼貌拜别几位长辈,以兼职为由提前离开。
  清早,在沈知妤万般不舍的眼神下上了车。
  坐沈家的车进了市区,裴矜随便在附近吃了碗牛肉面。
  点亮手机屏幕,翻到某个打车软件,叫了辆去郊区的出租车。
  车子七拐八拐,停在里侧沿街的一条旧巷口。
  裴矜从口袋翻出皮筋,随手绑了个马尾,拖着行李箱朝里走。
  附近有几幢破旧楼房,楼层不高,深灰色墙皮,墙面有裂痕。
  穿过狭窄胡同,后面是两排平房,其中一座偏苏式园林风,陈列布置彰显独到。
  推开半敞开的实木栅栏,裴矜走进去。
  二月初,天气开始回暖,临近初寒料峭,院子里的槐树枯枝有发芽的迹象。
  院外正中央挂着一块匾额,“听霁风处”四字提笔苍劲,是房屋主人亲笔所书。
  低头扫了眼踩在脚下的鹅卵石路。
  铺设方式跟沈家祖宅其中一条路很像,因为出自同一人之手。
  稍有不同的是,一条是建造,一条是修补。
  把行李箱搁置在棚檐底下,裴矜拉开房门,抬腿迈过门槛。
  刚阖上门,转头便看到杜严清站在椅子上面擦拭画框。
  动作缓慢,鼻梁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在框面折射出一道亮光。
  “您慢点儿。”裴矜三步并作两步靠过去,伸手扶住椅子边沿。
  “这些事交给我和程郁去做就好了,您何必费这个心。”
  见到来人是裴矜,杜严清不觉奇怪,笑道:“整日在家闲着,找些事情做,正好可以松松筋骨。”
  裴矜温和提醒,“这些事做起来有点危险。万一摔到哪里,您左右没个人照顾,到时候怎么办。”
  “你们两个呀……上次程郁那个臭小子过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说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我们是担心您。”裴矜无奈笑说。
  闲聊几句,裴矜扶着杜严清的胳膊往客厅走,来到朝阳一面的茶桌就坐。
  坐在对面的蒲团上,熟练地点火煮水,将沸水倒进紫砂壶。
  洁具的空隙间,听到杜严清问:“这次过来准备什么时候走?”
  裴矜佯嗔,“才刚来,您就要赶我走。”
  “胡说八道。”杜严清白了她一眼,“你们一年到头来不了几回,我是巴不得你和程郁多来看我。”
  “陪您待两天再走。”
  “那敢情好。晚上我给你包饺子,正好尝尝我新调的饺子馅。”
  “好啊。”
  几盏茶的功夫,两人聊了不少。
  天色渐暗,杜严清简单交待两句,扭头便去了后院,打算到蔬菜棚里摘几颗新鲜时蔬,用作晚上的炒菜食材。
  裴矜在客厅坐了一会,觉得无聊,起身走向隔壁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园林模型设计室。
  杜严清是当代很有名的园林大师。
  十年前隐退,之后移居到这里。
  和杜严清认识,其实不算偶然。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幢废房,裴父是当年负责建造新房的包工头。
  那年裴矜九岁,每天放学都会来这边等父亲完工后一起回家。
  杜严清来这里的频率不多,但每次过来都会教她学画画、做简单的设计图。
  裴矜对这位长辈很是敬重。
  后来工程完成,她再没见过杜严清。时隔许久又见,是在父亲的葬礼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她的伯乐、老师、朋友、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而程郁是他另外一位徒弟。
  她和程郁相识就是在这间书房里。
  回过神,裴矜被立在红木桌上的园林模型吸引。
  实在是很精致的模型,一院一廊一景,曲径通幽,制作技艺精湛。
  自顾自欣赏片刻,收回视线。
  看到不远处放着模型的平面设计图纸。
  随手拿起,翻阅几页。扉面有张活页图纸突然露出来,掉到地上。
  裴矜弯腰拾起,等看清上面的设计内容时,不由愣了下。
  是沈贺舟开的那家私人会所的设计图。
  目光移到右下角。
  简单一个“沈”字,加上落款日期,字迹潦草纵逸。
  没等她思考太多,余光注意到杜严清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内。
  “先别看了,等吃完晚饭再看。”杜严清说,“过来包饺子。”
  裴矜将画册放回桌上,“好,这就来。”
  过了两分钟,裴矜洗完手,在餐桌旁坐下。
  杜严清已经调好了馅,正在擀面皮,边擀边问:“对了,程郁那小子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裴矜拿起面皮,轻声回道:“前段时间跟他打了个电话,他最近没在清川,我也就没想着叫他一起。”
  “可惜了。你们还不如一起来,省得我下次还得再包一次饺子。”
  裴矜逗趣着说:“下次只能您自己包了,他可不会包饺子。”
  闲聊几句,裴矜换了话题,“我刚看到一张图纸,上面标了个‘沈’字。”
  “哪个?”杜严清思索几秒,“噢……你说行濯那张设计初稿啊。”
  “……嗯。”裴矜答得含糊。
  “那张一直放在那里,之前也没见你问过。怎么突然想到问起这个了?”
  “没……就是突然觉得设计得很巧妙,有点好奇。”
  “行濯的确是个很有天赋的设计者。不过可惜了。”杜严清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
  “听说他后来封笔了。”杜严清惋惜地说,“他不是我学生,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我还以为他是您学生呢。”
  “我倒希望他是。”杜严清顿了顿,“他那张稿子,是前几年他老师拿过来的,让我帮忙提提意见。我看着不错,就把那张留存了下来。”
  对话到这里结束。
  两人没再提有关于沈行濯的事。
  杜严清放下擀面杖,看她,“再过两周是你母亲的忌日,今年还提前两天过去陪她吗?”
  捏着饺子皮的手顿住,裴矜摇了摇头,“当天过去。今年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杜严清没继续往下问,而是嘱咐道:“虽说死者为大,但是活着的人也得活下去。”
  裴矜懂他的意思,安慰说:“您放心,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好好活下去。”
第8章 第 8 章
  08/你越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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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时分,杜严清在花房洒扫,接到了老友孟云和的电话。
  将手里的水壶递给裴矜,站在原地同对方畅聊许久,这才尽兴挂断。
  杜严清把手机塞进衬衫口袋,抬头瞧见裴矜正在往花盆里浇水,连忙上前阻拦,“诶……这花不吃水,这么浇会浇死的。”
  裴矜翻转手腕,动作一顿,水流瞬时停止。
  躬身查看茎叶状态,确定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杜严清不紧不慢地说:“老孟约我下午去他那儿喝茶垂钓,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裴矜轻声应下,随口问:“要留在那边吃晚饭吗?”
  “这主意不错,省得我晚上回来做饭了。”
  “……”
  简单收拾完,两人并肩往外走。
  裴矜拿出手机叫了辆出租车。
  杜严清有辆车,在车库放置多年一直吃灰。去年春天考完驾照,裴矜借来开过两次。
  有次恰巧赶上雨天泥泞,不小心撞到绿化带,划破了胳膊。
  虽然只是轻伤,但他担心得不行,从那以后明令禁止她再碰车。
  裴矜理解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去驳他的面子。
  程郁不在时,但凡两人外出基本都是打车,久而久之也就习惯。
  出租车候在北街巷口。
  坐进后驾驶座,杜严清说:“等等我们要去拜访的,就是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位——行濯的老师。”
  裴矜微愣,随即恍然,“原来是孟老。”
  “嗯。你前几年临摹的那幅‘荒漠石窟’是他的建筑设计作品,还记得吗?”
  “记得……您当时还说我画得四不像,把巨筑临摹成了寒屋。”
  提到那副作品,裴矜印象颇深。
  那时候她笔力稚嫩,对线条和构图比例把握不精。
  原本只是随性画的一张废稿,结果被杜严清偶然发现,颇为严肃地认真点评了一番。
  在设计方面,裴矜天赋不高,好在这些年勤能补拙,总算对得起杜严清的谆谆教诲。
  路程过半,杜严清适时嘱咐:“你难得见到他本人,有什么不懂的到时候记得多虚心请教。”
  裴矜开起玩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偷师学艺’。”
  两人路上没再多聊。
  车子穿过环城高速公路,行驶十几分钟,最终停在江景别墅附近的溧阳河畔。
  裴矜搀扶杜严清下车,抬头瞄了眼艳阳,又望向大概三四百米开外的垂钓桥。
  拎起工具包,边挪动脚步边说:“车过不去,我扶着您慢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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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鱼咬饵。
  坐在河边等候多时的孟云和垂直抽起鱼竿,收紧鱼线,将鱼牵引出水面。
  控制住鱼尾,把鱼钩从嘴里拽出,转手放进身旁水桶内。
  “我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条了。”孟云和看向另一个仅装有一条鱼的水桶,笑道,“行濯,你今日耐性不够。”
  沈行濯眉眼微抬,兴致怏怏,勾唇,“被您看出来了。”
  “垂钓的乐趣其一就是等待。这个道理浅显,真正实行起来可不简单,但你前些年却能做到。”
  “年岁渐长,反倒没什么耐心。”
  孟云和缓慢摇头,不赞同这个观点,“等待无非是为了寻个更好的时机耕耘收获。你比从前少了这份耐性,说明本身藏得住耐性,又或者心如死水没有所求,和年岁没太大关系。”
  沈行濯没言语,算是默认。
  倦容平淡,面上没什么情绪,敛眸往水面看,似在沉思。
  知道他不愿提及这些,孟云和转念说道:“过些日子是你祖母八十大寿,我备了些贺礼,你走的时候记得带回去。”
  “您倒不如自己给她。祖母时常念叨您。”
  “久病初愈,我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记得替我问声好。”
  “帮您带到。”
  闲聊间,鱼线被重新投掷出去。
  抛竿后,将鱼竿稍稍压入水里,向后拖。
  一系列动作完成,孟云和从外套内里掏出怀表,定睛看时间。
  “老杜今天带了个小姑娘过来……说是想让我点化一下。他那么骄傲一个人,居然有求我帮忙的时候。我还挺好奇,这个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话音落地,两道身影出现在桥头,正由远及近靠过来。
  沈行濯懒散看过去,视线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还算熟悉的人,却不像是熟悉的打扮。
  款式简洁的米色套头毛衫,牛仔裤,白板鞋。不施粉黛,面容瓷白,扎的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角。
  蓬勃如朝阳,学生气息十足。
  身旁老人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她笑着回复几句,将手里拎着的包递给对方,向前迈出两步。
  步伐轻快,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舒缓表情。
  转头,目光投向这边,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眼底浮现错愕,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笑意。
  -
  裴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行濯。
  有些日子没见,他似乎清瘦了些。眼下泛着颜色极淡的乌青,像是昨晚熬过夜。
  深色鹿茸皮外套搭配纯黑直筒裤。腕表贴在冷白皮肤上,握着鱼竿的左手指节修长。
  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挑明跟他相识的这层关系。
  短暂纠结几秒,思绪很快被打断。
  两位老友相逢,话题自然不会少。你来我往寒暄几句,杜严清将裴矜介绍给孟云和。
  裴矜礼貌打招呼,注意力有些游离,因沈行濯就坐在不远处。
  浅聊过后,四人并排而坐。
  裴矜不钓鱼,坐在最边缘位置,托腮看他们喂饵、掷线、收竿。
  谈笑声不绝于耳。
  听他们聊天其实是件很享受的事情。
  都是阅尽千帆的人,对人对事的见解颇为独到,很多话都值得一再细品。
  裴矜意外发现,沈行濯这样凉薄的气质,在跟两位老者相处时,却不会产生任何违和感。
  他的话不多,偶尔说上几句,不卑不亢,像对待朋友般随和。
  她跟他全程没交流。偶尔眼神对视,她先是忍不住闪躲,之后落落大方地去看他。
  不知不觉暮色将至,水桶里面多出不少条鱼。
  沈行濯的车停在附近,没带司机,许多事都需要亲力亲为。
  简单整理完水桶和工具,拎起,朝垂钓桥走。
  裴矜拾起搁在河边的折叠椅,跟在他身后。
  男人个子很高,背影挺拔孤孑,莫名有种融进黄昏的落寞感。
  明明离他很近,感觉又很遥远。
  没再细想,裴矜加快脚步跟上他的步调。
  车停在桥头,不是之前见过的那几辆。
  见他打开后备箱,裴矜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听到他说:“去车上等。”
  转身看向还在缓速过桥的两位老人,回了声“好”。
  犹豫了一下,径直走向副驾驶座,拉开车门,矮身入座。
  很快,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沈行濯坐进来。
  掀开车载储物格的盖子,拿出烟盒跟打火机。垂眼点烟,徐徐吐出烟圈。
  腕臂随意搭在车窗边沿,姿态松散,整个人透出一股难以靠近的漫不经心。
  裴矜盯着他指尖夹带的猩红光点看了几秒,意识有些涣散。
  察觉到副驾驶座的车窗被自动摇下,回神,温和开口:“我对烟味不介意。我父亲也抽烟。”
  沈行濯缓缓掀起眼皮看她,“冷的话自己把窗户摇上。”
  裴矜顿了顿,摇头,“不冷的。”
  “什么时候从祖宅离开的?”
  “昨天早上。”
  沈行濯喉结上下滚动,“嗯”了声,没再说话。
  裴矜有意去找话题,“昨天在杜老师家里,我看到了你当年的一张设计初稿。”
  沈行濯低头弹了下烟灰,眼底平静,“懂建筑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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