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眼睫不自觉地颤了颤,遮住满目心事。
他沉默着,她便跟着一起沉默。或许,也不太清楚该在这个节点和他讲些什么来缓解眼下这种奇怪的氛围。
没给她时间思忖,沈行濯忽然向前一步,拉近和她之间的距离。
裴矜下意识后退半步,背部抵在了门框旁。
紧跟着,他又靠近了一些,可她已经退无可退。
相对无言的短暂时光里,他们凭借眼神的交换来进行无声交流。
这种感觉着实难捱。起码裴矜是这样认为的。
她想躲,偏偏被他强势地挡在面前,根本无处可逃。
沈行濯突然出声:“为什么来看我?”
裴矜低下头,温吞回应:“这问题我不久前回答过你。”
“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那个答案。”
裴矜似懂非懂地愣了一下,不说话了。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
沈行濯没再追问,适时退开两步,行为举止松弛有度,“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今晚仔细想一想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等她作出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
离开前,他和缓说:“晚安,早些睡。”
-
第二天清晨,裴矜洗完漱,早早出了房间,想提前几个小时赶往机场。
再待在这里和他继续相处下去,她恐怕真的会感到无措。
原以为这个点沈行濯还在自己的卧室休息,却不曾想会在楼下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他。
不再是昨晚休闲的居家打扮,今日换了件枪灰色的衬衫,搭配纯黑直筒裤,衣领的位置别了一根偏简约风的银色胸针。
见她这个点下来,沈行濯并无意外,走上前,拎过她的行李箱。
“走吧,送你去机场。”
小钟将车停在了庭院里,等裴矜坐进后座,把放在副驾座位上的三明治和牛奶递给她,“裴小姐,沈总让我给你买的早餐。”
“谢谢。”裴矜伸手接了过来,没拆开包装,直接将它们搁到了两个座位中间放东西的储物格中。
从本延水湾到机场,大概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便期间有讲过话,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言语。
没了昨天和他相处时的急促感,过了一整个晚上,裴矜俨然清醒不少。
同时,也知道了该如何回答他昨晚临走前遗留下的问题。
到了机场的地下车库,看出他们似乎有话要谈,小钟识趣地寻了个借口下车透气。
车门被关上的后一秒,裴矜不再犹豫,直奔主题:“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行濯平声开口:“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裴矜呼吸一滞。
像是清楚她要说什么一样,沈行濯直直看她,“如果我说,我已经能够给你婚姻,能对你的余生负责,你想对我说的话会有所改变吗?“
从没想过他会对她讲出这样的话,也从没想过他会在此刻许给她从前难以实现的承诺。
裴矜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轰然炸裂开,很快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声调没有丝毫波澜,面上也寻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能充分感受到他的真诚和笃定,甚至能感受到他迟来的悔意。
她知道,只要她同意,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然而。可是。
缓了许久,裴矜垂敛眼皮,低头看向自己已经泛白的指尖,声音放得很轻。
“已经认定的结果,真的会改变吗?”
“我能感觉得到,你对我不是没有反应。”他低声说。
“我确实还没彻底忘了你,可是沈行濯,我也从没想过重新让自己陷进去。”
“爱你这件事于我而言,真的……痛苦要远远大过于快乐。一直以来我都在压抑自己……你对我来说就像是毒药一样,已经解过毒了,就不太想再体会一遍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不小心拨通了你的电话,你听到我说的话心软了,才会产生想要跟我和好的冲动。”
“即便我当时那样回答,也根本不能证明什么,因为我知道没有如果,更不会傻到连理想和现实都分不清楚。”
“你之前对郑迦闵说的话……坦白讲,对我来说大概就是毁灭性的打击。可我没办法让自己去恨你,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对我太好,我实在找不到恨你的理由,毕竟你并没做错什么……你只是不爱我。可是,你对我的好并不能完全抵消掉这些话对我的伤害,它们都真实地在我心里存在过。”
“所以,关于你昨晚问过我的问题,我想了很长时间,最终得出的答案是……我的确是出于对你的爱和担心才会选择过来看望你,但也仅限于此,不会再有别的什么进展了。”
空气中蔓延着死气沉沉的寂静。
说完这些话,裴矜并没如预想中一样如释重负,反而压抑得彻底。
良久,她终于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发现他一直在看她,从未将视线移开过。
他眼神如此平静,却又如此动荡。
裴矜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行濯。
时间分秒流逝,迟缓且漫长。
“关于之前的事,我郑重向你道歉。”说完这句话,根据她的字里行间,沈行濯逐一回应,“不是因为心软才决定找你复合。不是不爱你。”
“如果你觉得没有我你才快乐,我放你走。”他说。
“矜矜,我会等你回来。”
第72章 第 72 章
72/厮守
-
取完行李从出站口出来, 裴矜在门口看见了不知在此等候多久的段净寻。
眼底不由涌出惊讶,一时忘记前行,她定在原处, 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溱海正值梅雨季节,外面和风细雨。
他耐心站在屋檐底下, 肩膀位置被雨淋湿,牛仔夹克洇了一抹濡潮的深色。
明明手中捏着两把折叠伞, 却像是完全没有撑过伞的样子。
接收到裴矜投来的目光, 段净寻回看她两秒, 抬腿, 朝她走过来。
左右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走得并不算快。
在她面前停住脚步。
段净寻低头扫了她一眼, 稍微俯身, 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和手提包。
“在这里发什么呆。”他懒散丢出一句, 顺带将两把伞都递给了她。
裴矜伸手接过, 晃了晃神, 轻声向他道了声谢, 又说:“我只是没想到您会亲自来接我。”
“恰巧路过机场。”
“您来这附近见客户吗?”
段净寻面无表情“嗯”了声,“伞打开。”
裴矜反应过来,随手撑开其中一把伞。
原本想把伞柄直接送到他手里, 发现他已然腾不出手,便往他身旁凑近了一些,将伞置于两人头顶。
出于礼貌,把伞的重心偏向他那边。
察觉到她的动作,段净寻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打着, 我不需要。”
裴矜看向他肩膀处残留的濡湿痕迹,“那您为什么带了两把伞?”
“随便买了两把。”
裴矜半信半疑, “现买的?”
“逗你的。”
“……”
难得听他开一次玩笑,裴矜俨然不太适应,但也没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走着。
两人很快到了附近的露天停车场。
坐进车里,裴矜从包里翻出纸巾,递到他面前,“段总,您擦擦,小心着凉。”
段净寻很自然地拿了过来,随手擦拭两下外套表面残留着的雨水。
瞧着他行云流水的举措,裴矜略微思索几秒,对他说:“我等等请您吃晚饭吧。”
“怎么,感谢我来接你?”
“不全是。”裴矜扯唇浅笑一下,“也为上次的事。”
“为几个月前给我打的那通电话?”
“嗯。”
似乎清楚她不愿欠他人情,段净寻自是不会拒绝她的提议,将用过的纸巾丢进车载垃圾桶,随口问了句:“去哪吃。”
“要不您定?”
段净寻侧眸看她,没由来地问:“在你眼里,我就那么老?”
“……什么意思。”
“以后私下里别再对我用尊称,上次电话里不是改口改得挺好的么。”
听他如此说,裴矜没再客套,言语间添了一丝随性,“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你定就行。”
裴矜解锁手机,点开美食类的app,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屏幕,想看看附近有什么餐厅。
知道段净寻对吃没什么讲究,她也就没那么在乎吃饭的环境,对比了三四家同类型的店铺,最终选了家网上评分最高的粤菜馆。
跟他讲完餐厅地址,裴矜敛了敛神色,寻了个相对来讲还算舒适的坐姿,将自己窝进座椅,偏头对着窗外的雨景出神。
逼仄的车厢内,少了外界的喧嚣,负面情绪被格外放大。她很难再用强颜欢笑来伪装自己。
心脏像被割裂成了两半,空虚得厉害。
思绪没游离太久,听到一旁的段净寻突然开口:“哭过?”
裴矜凝神,低下头,没去看他,强行挤出笑意,“为什么这么问?”
“你眼睛肿了。”段净寻的话过于直白,“别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耳朵里听着他生硬的吐槽,裴矜不由笑出声,心里阴霾散去些许。
紧跟着,回答了他刚刚问过的问题,“没哭过。可能昨晚睡得太晚,今早又起得早,直接影响了身体状态。”
段净寻抽空瞥了她一眼,知道她不愿多说,也没打算勉强。
趁着排队等灯的空隙,用手机连接车载蓝牙,放了首英文歌。
等音乐播放到了二十几秒,裴矜这才发现,无论是旋律还是节奏都很熟悉,貌似是之前他在朋友圈分享的那首。
她当时还点过赞。
原本想就着这个话题说些什么,无意间抬眼,放在夹层最上面的一张祝寿贺卡闯进视野范围内。
水墨复古风的设计基调,纸面手绘了梅与竹,称呼和落款皆是烫金的手写体。
裴矜认得,这是段净寻的字迹。
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她随口问道:“孟老快过六十大寿了吗?”
“还有两个月才到他的生辰。”段净寻说,“我只是习惯提前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裴矜恍然,“原来如此。”
“你认识老师?”
“算是认识。年初拜访过他一次,当时沈……也在。”
对于她欲言又止的那个名字,段净寻心如明镜,没挑明,“什么时候回清川?”
“八月底,怎么了吗?”
“到时候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和你一起回去。”
“回去给孟老贺寿吗?”
“嗯。”
-
裴矜在溱海的这段时间是和郑怡楠一起住的。
因她只在这边待一个多月,临时找中介租房又耗时耗力,郑怡楠不愿看她来回折腾,想到自己长租的loft公寓恰好有间闲置卧室,索性就将人邀请到了自己家里。
公寓离工作室不算远,仅隔了三条马路,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
两人每日结伴同行,下班以后偶尔会去附近的美食街吃顿夜宵,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只要不去细想那天在机场和沈行濯之间的对话内容,裴矜会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眼下的生活大概就是她想要的。
出于理智,她当时拒绝了他。
虽不想承认,可每到午夜梦回时,她或多或少都会冒出一种循环纠结的意难平之感。
人性本就矛盾。作为再普通不过的一个独立的人,她也实在不能幸免于此。
最开始还会觉得这样的自己着实不够洒脱和清醒,时间久了,也就懒得再和自己过不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捱着。
在她回清川上学的这几个月,工作室陆续添了不少人,各个部门羽翼渐丰。
这次回来,不能久留的缘故,她没被安排太多工作,基本都在帮郑怡楠或者段净寻打下手。
任务量同以往相比不是那么繁重,却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于是就把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了打磨画功上。
段净寻在这期间充当了严师的角色,教会了她不少精细功夫。
八月底,溱海绵密的雨季并没过去。
裴矜和段净寻去往机场的这天,一直在下雨,丝毫没有阴云转晴的迹象。
两人办理好值机手续,在休息室待了半个小时。
下午四点,飞机准点起飞,再落地已是傍晚。
段净寻让朋友提前把他的车从平桎车库开到了机场附近。上车前,他问她去哪。
裴矜直接报出中谷的地址,打算今晚在那里住——机场离学校很远,到宿舍将近十一点半,那时已经封寝。
把她送到目的地,段净寻没急着驱车离开。
在她下车前,及时将人叫住,“下周六是孟老师的生辰,你陪我一起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