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矜怔了下,有些为难,“……我去是不是不太好。”
对于孟云和而言,她终究是个外人。外人哪有不请自来的道理。
“贺礼你是出了一份力的,不去更不好。”段净寻说。
裴矜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送给孟云和的祝寿礼,是一幅由明代建筑师亲手绘制的铁木工匠图。
前段时间段净寻比较忙,给这幅图保养、覆膜、装裱的工作便落在了她手里。
段净寻不打算抢了她的功劳,在贺卡的落款处填上了她的名字。
正如他所言,不去的确不好。
只是。
“你在怕什么?”他毫不避讳地问她。
裴矜顿了顿,抿住唇,却没作声。
“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他下周不在国内。他备的贺礼到时候我会帮忙转交。”
沉默片刻,裴矜问:“下周六几点?”
“八点左右,我来学校接你。”
裴矜应声称好。
从车上下来,缓步进了中谷小区,凭着清晰的印象一路来到公寓。
上次出现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分开的时候,她抱着和他不会再有以后的想法来拿自己的行李。
中间具体间隔了多久,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
进门,左手摸索着碰到了墙上的电子触控屏,指腹轻按,点亮客厅的灯。
室内一尘不染,因小钟会定期着人过来打扫。
裴矜向前迈了几步,缓缓环视四周,心里很难不生出怅然的感觉。
这是他们曾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这里有他们共同的回忆和节点。
不忍再看,裴矜出于本能闭上眼睛。
脑海里不断闪过他们相处时的每一场画面。
明明知道不会有厮守的缘分,最初又何苦相遇。
或许离不开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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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上了一周课,周六早上,裴矜如约陪段净寻去给孟云和贺寿。
知道杜严清今日也会过去,中途,两人率先去了趟他的住处,把人接进车里,之后赶往海景别墅。
车上,裴矜向他们简单介绍了彼此。
难得见她身边出现一个异性,杜严清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底闪过满意之色。
“你也是老孟的学生?”杜严清和颜悦色地询问。
段净寻透过后视镜看向他,礼貌应了声,“是。”
“之前便听老孟聊起过他的两名得意弟子,只是从未见过你。”
“前些年无知不懂事,和老师赌气之后出走,去年才求得他的原谅。”
“年轻人有些气性不是坏事,出去闯闯也好。”杜严清缓声说,“如今你也算是裴矜的半个老师,由此及彼,想必也能理解当年老孟的苦心教诲。”
“您说得对。”
聊了没几句,杜严清突然问段净寻婚嫁与否。
裴矜适时拽了下他的衬衫衣袖,轻声转移了话题,“您口渴吗?要不要喝些水。”
杜严清白了她一眼,故作严肃道:“我这是为了谁。”
裴矜尴尬极了,悄声对他说:“……您别乱点鸳鸯谱。”
车子驶过溧阳河畔的垂钓桥,最终停在了别墅对面的车库里。
裴矜和杜严清并肩朝别墅走,段净寻拎着两份贺礼跟在他们身后。
瞟了眼她手里拿着的包和蛋糕,段净寻说:“把东西给我吧。”
裴矜没扭捏,转身照做,腾出的双手扶住杜严清的胳膊。
三人有说有笑地移步向前。
没走多久,裴矜倏然放缓脚步。
停在院子里的黑色大G映进眼底。
沈行濯正倚在车旁抽烟,视线淡淡扫向他们所在的位置。
原以为不会现身的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
空气随风变得稀薄。
下一秒,趋近于凝固。
第73章 第 73 章
73/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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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居简出惯了, 孟云和为人也随和,对人情世故一向淡泊,故不准备在寿辰当日搞太隆重的排场, 仅请了十来个亲朋好友前来用餐。
儿子和女儿都在国外,因为工作繁忙一时赶不回来, 两个学生便充当了替他们尽孝道的角色。
这或许也是沈行濯连夜归来的重要原因。
老人家吃不惯西餐,沈行濯着人从沈贺舟开的中餐厅调来了两个原国宴厨师, 又派了几人给他们打下手。
整个上午, 几名穿白色工作服的人员在厨房忙碌, 杜严清和孟云和几人在棋牌室斗棋, 其余人或在客厅或在庭院里。
裴矜原本在客厅的沙发边沿坐着,余光注意到沈行濯从外面进来, 身形不自觉地微微僵住。
再反应过来时, 察觉到自己已经站起身, 正缓步往朝北一侧的棋牌室走。
明明背对着他, 看不见他的表情和面部轮廓。
可奇怪的是, 她却能清晰感知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那抹不温不火的寡淡眸光。
不由加快脚步。
推开棋牌室的门, 径自走到棋桌对面的茶桌旁,屈膝,坐到蒲团上。
烧水, 温杯洁具,将普洱茶叶投进茶壶,盖上茶盖。
一系列动作完成,裴矜安静坐在那里,对着壶嘴缝隙间冒出的热气频频出神, 俨然有些心不在焉。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掀开盖子, 正准备洗茶,看见段净寻推门而入。
他靠向她这边,在她对面落座,直奔主题:“我不知道他今天会过来。抱歉。”
裴矜温吞摇了摇头,“这对我来讲没什么,你不用跟我道歉。”
“你这失魂落魄的表情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裴矜咬住唇,泛起沉默。
“裴矜,人总得向前看,总活在过去有什么意思。”段净寻拿过她手里捏着的紫砂茶壶,散漫丢出一句。
听到他的话,裴矜隐约恍惚了一下。类似的话沈行濯从前也同她说过。
的确是该向前看。可要想真的忘记,哪有那么容易。
无论什么时候,沈行濯从来都不会是轻易就能被遗忘的男人。
潜意识里,她的确是在躲着他。过多接触只会让她更加难以忘却。
见她依旧没应声,段净寻不准备再说别的,将冲泡好的茶汤倒进品茗杯,把茶杯推到她面前。
裴矜顺势拿起,轻啜慢饮了一口。普洱微涩的苦感涌入口腔。
两人静坐了片刻。
一盘棋下完,收棋子的空隙间,孟云和看向他们。
“净寻,去喊你师兄过来一趟,跟他说我有事找他。”
段净寻说了句“知道了”,欲要起身,听到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摸出口袋里的手机,粗略扫了眼来电显示。
客户打过来的,是一通不得不接的重要电话。
裴矜心思一向细腻,多少清楚他这通电话挂不得。
掌心撑在柔软的地毯上,稍微使力,比他先一步站起来。
“我替你去吧。”她轻声说。
今日总要面对他,躲又躲不得,还不如落落大方地直接同他会面。
“确定?”
“嗯,确定。”裴矜笑了笑,“你快接电话吧。我先出去了。”
没等他回话,裴矜直接出了门。
在客厅没寻到沈行濯的身影,透过落地窗向外眺望,仍旧没瞧见他身在何处。
站在原处踌躇了一会,抬腿,走向十几米开外的正门。
路过楼梯口时,意外在拐角处和沈行濯碰了面。
他倚在背光的墙壁旁,臂弯随意搭在扶手上,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看到她逐步靠近,沈行濯掀起眼皮瞧过去,淡淡道:“在找我?”
裴矜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停住,温和开口:“孟老想让你去一趟棋牌室,他有事和你说。”
“他叫你过来的么。”
“……算是。”
“算是?”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裴矜也就没说话,仰面对上他的眼睛。
他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虽然是偏白的冷调,却意外中和了他身上泠若寒霜的清孑气质。
意料之中的冷场。
沈行濯在这时问道:“段净寻是你新感情的可能?”
话题朝着怪异的方向转移。裴矜下意识愣了下,如实否认,“不是。”
“根本不是,还是目前不是。”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你觉得呢。”
他语气是一贯的平静,根本捕捉不到他言语间展露出的任何情绪变化。
裴矜只觉得茫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段净寻。
“我不知道。”她声音轻而空洞。
沈行濯深深看她一眼,没作声,向前迈开一步,将她缓慢逼至角落。
背部和墙面牢牢贴实,微凉的触感让裴矜险些乱了分寸,紧张感也随之袭来,“沈……”
客厅和此处只有一墙之隔,她甚至能清楚听见众人喧嚣的谈笑声。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这边,他们一定会被发现。
胸口急促起伏了两下,裴矜开了口,几近央求的语气。
“……你别这样,外面都是人。”
沈行濯哪里肯听,垂眸,目光紧锁住她轻微颤动的眼睫,嗓音多了抹低哑,“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
“和他一起回来的?”
“你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是。”沈行濯大方承认,平声说,“我想听你亲口回答。”
“无论我回答什么,对你已经没意义了……对我也是一样。”她在用这种方式委婉提醒他,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沈行濯低头注视她。
片刻,终于向后退离,给他们之间留了一席余地。
涌进鼻腔的琥珀与雪松木的味道渐渐消散,裴矜紧绷的神经跟着放松了些许。
定了定神,越过他,向旁边走了几步,直接站到了布满阳光的安全区域。
“你快进去吧,别让孟老久等。”裴矜讷讷开口,“我先走了。”
沈行濯没出声阻止,任由她越走越远。
晌午正点,寿宴准时开席,工作人员提前将两张餐桌摆到了庭院里。
周围环境不算傍山临水,仅以绿植作基底,移树、叠石、培花,放眼望去景象格外别致。
最重要的是,这设计出自多年未曾出山的杜严清之手,以此作为给孟云和的贺礼。
裴矜随杜严清坐在了临靠栅栏的那桌。
对面有两个空位,像是给还没入席的沈行濯和段净寻留的。
没过多久,段净寻只身前来。
迟迟没见到沈行濯,裴矜心里多少生出一丝疑惑,但没表现出来。
席间,听孟云和主动向众人提到沈行濯,她这才得知,原来他在开席前就走了,说是临时有事。
知道他已经走了,裴矜原以为自己会松下一口气,结果并没有。
他的突然出现和节节逼近带给她的影响着实不小。
她不想以这样轻易被调动心境的姿态面对他。
可他的离开又像是一并带走了她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感觉让她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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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从海景别墅回来,裴矜专心投入到了学业中。
大四的课程安排不算紧凑,实际上课时间只有两个多月。
十一月中旬,毕业论文正式开题。
参加完开题报告会,本届学生被允许长期离校,陆续开始长达数月的实习生涯。
毫无悬念,裴矜会重新入职段净寻的工作室。
临行前一周,沈知妤约她去郊区的清栾寺上香祈福。
下午,沈知妤提前给司机打了电话,托他来学校接她们。
车只能停在山脚下。下了车,两人徒步上山,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抵达山顶。
穿过狭窄的青苔石子路,一路直行,过了半米高的木门槛,红木牌匾近在眼前。
沈知妤每年都会来清栾寺拜佛,对这里自是熟悉,拉着裴矜轻车熟路往正殿走,想先去跟住持打声招呼。
没在附近发现其他来访者的身影,裴矜好奇询问原因。
沈知妤解释说:“清栾寺这几日不对外开放,我们家里人每年的这段时间都会过来吃斋念佛,这是我曾祖母定下的规矩。”
停顿一下,又说,“今早好多人已经来过了,下午这个时间点没人来,所以这里才会显得冷清了些。”
裴矜了然,明白这涉及到了沈家的私事,出于礼貌,也就没准备继续追问。
沈知妤自顾自往下说:“我们家只有我小叔不信佛。因为不信,所以他从不会来这里参拜。”
事关沈行濯,裴矜没办法把她的话当成八卦来听,但也知道以自己如今的立场无需发表什么多余的评价。
想了想,只干涩总结一句:“原来如此。”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来到佛前正殿。
见完住持,去隔壁偏殿请了平安符。
裴矜对着神佛恭敬请完三炷香,重新跪坐在蒲团上,闭眼默念了两句话。
她其实没什么所求,但既然来了,不求些什么总归说不过去。
又过了片刻,沈知妤被住持单独请到里屋礼聊。
裴矜参拜完,拿着平安符出了偏殿,打算去外面等她。
刚走到门外,不远处的那棵古槐树随即映入眼帘。
干枯树枝在地面映出条条阴影。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立于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