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动反派的软肋(双重生)——夸小言【完结】
时间:2023-06-02 14:46:27

  秦肃心里偷偷构想的那个泼辣形状,与泠泠月光般的寇姑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那种臆想出来的反差感,却让秦肃的心口如山石乱撞,惴惴麻麻的不说,还隐隐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这点窃喜瞒过了在场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秦肃自己不争气的耳朵尖。他双耳红扑扑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染了点异样的情绪。
  秦肃掩饰性地轻咳了几声。
  寇念念冷声道:“秦王爷是在拿我胡闹吗?”
  秦肃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哄欺寇姑娘。”
  不等寇念念再讽他,秦肃忽地就正了神色,万般认真道:“实在是在下过于愚钝,心中有天地却无城府,想作为又没能力,所以啊,还请寇姑娘不厌我烦,多多教我,助我上青云。”
  寇念念峨眉微挑,第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这位荆州广平王。
  秦肃这时也不怯懦了,他察觉到寇姑娘满是扫量的眸光,便大大方方地用自己的厚脸皮迎了上去。
  秦肃坦然道:“抛开兵财器粮这些,我确实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也就这长相,还勉强能算是万中无一的潇洒倜傥。”
  秦肃口口声声说着“勉强”,面上倒是十分的骄傲。
  寇念念扫他几眼,冷笑一声,起身便走。
  “哎,哎!”秦肃瞬间反应,也顾不得维持他冷俊美男子的模样了,几乎是从软垫上横着跌下来,“寇姑娘,寇姑娘别恼,别恼!”
  秦肃来时带的包袱被他随意地扔放在了桌边地上,而此时他急于留住寇姑娘偏飞的裙角,这小小的包袱就成了拦路小虎――眼瞅着秦肃稳不住身形,要狠狠砸在那脆弱的小包袱上时,寇念念却蓦然回身,一下子扶住了秦肃。
  突然而来的肌肤之亲,让广平王整个人如被火燎了,几乎是在碰到寇姑娘葱白细嫩指尖的一瞬间,他又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身法竭力保持住平衡,几息之后,他才终于安稳地坐了回去。
  这一下几乎是狠狠伤到了脊柱,秦肃灌了口茶,压住因扭痛而溢出的鬓角冷汗,缓了缓,赶紧道:“寇姑娘莫生气!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是千万别不理我!我嘴笨,人也笨,干什么都笨,寇姑娘说什么我都听着,好好听着!”
  秦肃这一番话吐的急,都没在脑子里过上一轮,话落地才觉得不妥――这不是直接告诉寇姑娘他是个傻子么?这世上哪有人会愿意陪着个傻子东奔西走、以死搏命呢?
  秦肃的温和有礼的笑脸儿快绷不住了,他一手背后,指尖狠狠掐进了掌心软肉之中。
  该死,你个蠢货,秦肃暗骂自己。
  但寇姑娘却意外地没有按照秦肃的预想冷脸离开,相反的,她却问他:“你为什么宁愿扭伤,也不让我扶你?是嫌我……”
  “我是怕唐突寇姑娘!”秦肃答的不假思索,“姑娘独身来这儿与我谋筹,已经是对这个小小广平王的无上信任了,我怎么敢借着姑娘的大度,来满足自己的一己私…私心呢?”
  秦肃食指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寇姑娘这么好,是让天下第一的好,这个‘嫌’字说出来都得是条罪孽。”
  “当然,罪可不在姑娘,都怪在下,行止不端,让寇姑娘误会了”,秦肃抱拳作揖,满眸子的诚恳歉意。
  寇念念垂下眼眸,她的眼睫浓而密,像把黑羽作成的小扇,眉目一敛,就遮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寇念念良久都没有再言语。她静静伫立在雅座的入处,白衣素洁胜雪,配饰依旧很少,腰间只一个玉佩,髻上簪了一支十分淡雅的银簪。这银簪好看,但秦肃看着,却觉得不对味起来。
  秦肃突然想到,那个声名显赫的戚将军好似也有这么只银簪,簪头回旋落下,簪尖又极为尖锐――这簪说好听是束发用,说不吉利点,如若遇上战场死局,那就是给将士们自戕用的。
  这一点,也不光他知道,天下众人都知道,因为戚家银簪在这世道中,本就成为一种奇异的特征了。寇姑娘的银簪没这么大用处,簪尖是圆滑光润的,只是形状类似、簪的位置也一致罢了。
  秦肃心里不太爽,可他不敢多动,怕他和寇姑娘本就不亲近的关系愈发雪上加霜。
  他也沉默着,这段突来的静谧,使窗外秦十咀嚼塘渣的声音更加清晰。
  “咔嚓咔嚓。”
  秦肃怒极,猛地对窗外吼道:“别吧唧嘴!”
  秦十愣住,抓着几根糖串子的手不敢动了。
  寇念念则回到了自己方才坐着的软垫上。她是个注重面子的人,秦肃既然给足了她面子,那她也不可多驳人了。
  寇念念从怀中取出了一沓折好的纸,递放到秦肃面前,等他慢慢翻着,这才一字一句道:“既然共谋一事,就烦请王爷也收收玩闹的性子,认真对待,切忌胡闹。”
  “这些,是我初步的谋划”,寇念念白皙的指尖点住某一页,那一页是江南的势力分布,事无巨细地写清了哪些是秦肃可以收在麾下的,哪些又是秦肃碰不得的。
  秦肃则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盯看那段指尖,但寇姑娘独有的清隽香气混着纸上的油墨气味,仍无可回避地涌向秦肃的鼻尖。
  “……”
  他看着这段藕色指尖缓缓移过一个个墨字,最终还是难以抑制地轻嗅了下。
  秦肃的动作很轻、很缓,几乎可以说是不着痕迹。他的头微微垂着,神色极其虔诚,端的一副认真看字的表象。
  但那成页的规整字体,又有几个真正钻进了他的脑子,只怕秦肃自己也不敢说清楚。
  “……”寇念念简单叙述了几页,这几个月的时间于她来说是很充裕的,足以让她使整个谋划变得妥善。她还怕秦肃疑她,几乎于纸上落实了所有,她挑着些最重要的讲了,但见秦肃神情漠然,寇念念顿了一下:“王爷有什么地方存疑吗?”
  秦肃摇了摇头,摩挲着自己的指尖。
  沉吟良久,秦肃忽地道:“渊如。”
  “我姓秦名肃,字渊如,受封广平,”秦肃接而道:“我的名字、我的封号,都是别人强按给我的,只有我的字,是我自己喜欢的。”
  寇念念凝眸看他,眸光里满是不解。
  这时,秦肃一直紧紧攥着的左手忽地展开,他掌背向上,骨节分明之中又露出了点不甚明显的青筋。
  他将掌背伸向寇念念,微微侧头:“还请寇姑娘可怜可怜我,多唤唤我的字。”
  “……”秦肃的眼神中满是令她难以忽视的哀求,寇念念一时心软,轻轻叹口气,道:“秦渊如。”
  她手轻抬,细腻的指尖缓缓搭在秦渊如掌背,一点。
  这一点轻如蜻蜓点水,秦渊如却难抑欣喜:“那我们就算成盟了,寇姑娘,从今日起,我的便都是你的!”
  寇念念颔首,不作他话,告辞离去。
  秦渊如目送着人离开的背影,左手依然掌背向上,搭在桌上。
  直至秦十顺着半敞着的窗户跳进来,秦渊如的左手才算是露出了全貌。
  秦十盯着他掌心纠结横乱的血肉,不解问道:“王爷,你这是作甚。”
  寇姑娘已不在身前,秦渊如单纯良善的做派收了大半,他松散地靠着,任秦十帮他涂药、扭正稍稍错位的脊柱。
  “本王冒犯了寇姑娘,理应受罚”,秦渊如闭着眼,语气极淡,根本不在乎自己的伤,“是我不长记性。”
  秦十:“哪有自己惩罚自己的?”
  秦渊如道:“念念心善,不会责怪他人,但本王不是好东西,本王得帮她记着小账,谁欺负她,本王都得一一报复回来。”
  桌上的纸还是展开的状态,隽秀的小楷彰显着其主人的钟灵毓秀,不过这一页中的最后三字,却在秦渊如眼中化成了一根尖锐的铁刺,直直戳进他的心窝。
  “戚尚坤……”
  秦渊如喃喃,“这笔账,才是本王誓死也要报的。”
第40章 似冗
  秦渊如一梦冗长, 乍一惊醒昏沉如蜃,一瞬间都辨不清此时身处的是幻是真。
  他想将冰凉的手背置于额头,让自己迅速清醒一下, 可匆忙一动,锥心的疼痛顺着骨骼血肉就钻了上来。
  秦渊如愣住, 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掌心。
  但掌心光洁,并没有如梦中那般血肉模糊,掌骨的薄茧也在,没有磋磨过的痕迹。秦渊如想了须臾, 才算是想起肩胛刚被人捅了个透,如今还是伤重的状态。
  秦渊如又躺了一会, 他囫囵一觉睡得不知多久,木棂窗外已沉色一片, 偶有几声虫鸣也听不真切, 星月光都淡淡的, 照的屋中也晦暗不清。缓了缓,秦渊如起身,取了桌上红烛,随意披了个外衫便向外走去。
  他这几步路程不远, 却似是不经意间惊扰了平静的夜色,不过几息, 细雨就横斜着落了下来。
  夜色愈凉, 秦渊如下意识地伸手裹了裹外衫, 他遮住伤口,坐靠在廊亭石阶上, 任细雨打在靴沿,洇出深浅不一的两方界限。红烛被他放置在身侧, 烛芯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十分的弱不禁风。
  秦渊如看着这烛火打晃,伸出只手,替它挡了点风。
  红烛不晌便稳了,秦渊如微微仰头,数着从屋檐滴落的雨滴,比量着哪滴砸在地面后,晕开的涟漪更大更圆些。
  这举简直无趣透顶,秦渊如数了没几十下就放弃了,他想起前段时间还能在念念的院中挨雨浇,如今却只能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打发时辰,不免升起种凤凰落毛的失落感。
  “唉”,秦渊如叹了一声,转而站起,回身推开了木窗。广平王府的木窗年久和失修占了两样,吱呀吱呀响了好几声,才算是推开了个手臂可入的不窄缝隙。
  秦渊如失着神,做了个放置东西的举动。
  只是他掌中空空,放的也是空无一物。
  秦渊如喃喃道:“念念……”
  秦渊如想了想,接着道:“念念,我方才做了个梦,梦中你答应陪我去造反啦,我很开心……但我也有点恐惧…”
  比起重劫,秦渊如始终藏在心底的这点“恐惧”,才应该算他半生抵死也要瞒住念念的东西――他恐世道、惧自己,他尤恐自己这一路的孤行,并非能像他所说的那般,只要有他在,就永远能护住念念无虞。
  细雨凝成粗丝,阵阵砸落石阶,声声响起似叹息似挽留,秦渊如护着烛火往干燥的廊里再稍稍,离得木窗再近些,他转身靠着,凝视着飘飞的雨丝。
  他十分想对着这些突至的雨说点什么,他薄唇几启几阖,思虑兜兜转转,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秦渊如叹了口气。
  在旁人面前,无论他是沉默至极的广平王,亦或虚伪假面揭下后的反王秦肃,他从未显露过忌惮的神情。哪怕做尽坏事、背负骂名,即使手刃数人,连死后魂骸都带着污血,他仍然可以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甚至在夜半游离徘徊之时,尚能对满天下的孤魂野鬼大笑出声。
  但在他的寇姑娘面前,明明都曾信手拈来的一切,他似乎全都做不到。
  谋筹坏事是他一直的强项,他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可以轻而易举搅动平和的世间。这些曾如他心中的帷幄,他虽藏着,在念念面前装傻充愣,演一个将世事皆看做儿戏的闲散人。但倘若那时,他的寇姑娘愿意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一定能看到他眉宇间的微蹙,读出他眸光中的潜藏深久的不自然。
  也是这样,他夜夜沉思良久,时时琢磨着自己下一日又该如何瞒住该死的神情心绪――后来就瞒住了,因为秦渊如发现,他的念念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这一个人,牵动着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他笑,她也笑,他伤,她便偷偷躲在屋中垂泪不休。
  秦渊如也在这一时一刻,极突兀的明白了,他所惧怕良久的这一番心景,永远不该成为阻碍寇姑娘前行的沟堑。
  寇姑娘与他结盟,共赴逆路,从来都不为那一句“稍微在意他一点,就永远有他挡在身前”,而是那一句“事成之后,他可以为她献上那位骄傲的小将军”――这一番痛彻脊骨的领悟,让秦渊如又不眠不休枯坐了数个寒夜。
  寒夜漫长又孤独,秦渊如一个人,知道自己该把这点“恐惧”瞒住,像重劫一样,死死瞒在他这只孤魂的棺材底。他也做到了,他把想掩抑的一切统统瞒住了,寇姑娘聪慧至极,一双清眸看透了世间百态,却再也识不清他虚伪表象下渴望她的回首一顾的脆弱眸光。
  至此,不管是他刻意而为,还是命运使然,只要有寇姑娘在,秦渊如都会搬出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的神态说辞,他清朗而笑,却连唇齿都是摹刻好的弧度。
  他常说:寇姑娘今日又教了本王这般多!
  但其实,这每一步都是他提前谋筹好的。
  长路尚且漫漫,他竭力上下求索,很多次,他奢想多靠近半步,可他却又怕这半步会惹寇姑娘的厌烦。
  他不是戚尚坤,他讨不得心上人的欢心,甚至连心上人平和温柔的眸光,都是他梦中辗转才能偶得的奖赏。
  荆州广平王府中有一片竹林,是秦廉卫死后,他拔了假山围中的小竹而另栽的。这些小竹在假山石围中时,长势并不喜人,甚至可以说是颓势昭然,眼瞅着就熬不过下一个寒冬。可秦渊如拔了它们,重新栽在王府中最僻静的角落,这些小竹就忽地拔地而生,长成了这王府里唯一的鲜活事物。
  江南的清早总是笼罩着一层雾气,经年都是这样,竹叶在雾罩之下郁郁苍苍,微风吹过就会沙沙作响。于是,秦渊如愉悦的时候便会去竹林边上喝茶,夸竹子长势好,风过有蚕食声;他极烦躁的时候也会去竹林边消泄,骂竹叶太密,撞来撞去,响得他头疼。
  他不是戚尚坤,做不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他甚至小心眼到,他的念念夸了这竹长得碧翠讨喜,他都得拎着佩剑,与这竹决个高低。
  他不是戚尚坤,他永远也得不到念念的欢心。
  而他愈孤悲,风吹竹声就愈会清晰地钻入他耳郭,那时暮色正暗淡,残阳又如血,秦渊如看着最后一丝光亮也沉入地下,逐渐与竹林融为一体,四周寂静非常,只能听到竹叶轻响。
  大概是在笑我吧,秦渊如心里常这样想:如果没遇到念念,谁会不对这样的人嗤之以鼻呢?
  这点心思,也随着他心间扭转,成了他此生最惧怕的东西;他太恶了,他仗着重生一事,仗着念念什么都不知道,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江陵,逼得念念再抛下一切,陪他再胡闹一遭。
  他又骗了他的寇姑娘。
  *
  天空蓦然划过一记重闪,廊下立着的秦渊如半张俊脸被映的血色全无,若是此时有人经过,必定能骇的寒毛倒竖。
  可他不知不觉,竟已将这夜熬过了大半,大闪过后,雨意渐消,极遥远的天空中甚至挂起来一方窄窄的鱼肚白。
  秦渊如转身,再次面向了木窗。
  “是我胆小懦弱,优柔寡断…次次成事不足”,秦渊如咧嘴笑了笑。自打离开江陵,他又很久没笑的这般孩子气了――当小六的愉快时光还历历在目,只可惜他如今虽重复着那夜的同样动作,屋中却再没有陪他看花灯的念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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