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医,您这次便别拦着我了,倘若我今日不去,定国公府今后怕是更加举步维艰,为了定国公府,我也不得不走这一趟。”
李景知说的诚恳,眼神又坚定,府医见他这副模样后心知劝阻也无大用,最终只能妥协下来,转身朝叶清漪苦口婆心嘱咐道:
“侧少夫人切记,莫要让四少爷再做大幅度的动作,走动时也要注意万万别再牵扯到伤口了。”
叶清漪笑着应下:“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
送走府医后,屋内又重归安静。
叶清漪坐到床边,看着李景知左脸上那道已经被处理干净的伤痕,下意识抬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猛然回神,停顿在了空中。
李景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打趣:“怎么,见我这样,心疼了?”
叶清漪听后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拿话呛他,反而还关心问道:“你的脸上会不会留疤?”
李景知一愣,嘴角的笑意突然僵住,随后立马又恢复如初:
“我一个大男人,就算留疤也没什么事吧?倒是你,若当时我没有冲过来,说不准脸上要留疤的人就是你了,要是再因为这个嫁不出去哭鼻子我可就......”
“喂喂喂,你是不是要哭啊?!”
叶清漪被他这么一问,原本还能憋住的眼泪瞬间像是被打开了什么阀门一样,想止都止不住。
她本不是个爱哭的人,但不知为何,这几次在李景知面前总是忍不住,一想到他三番两次为了自己变成眼前这副模样,又在这里故作轻松同她开玩笑,她心里就一阵阵抽痛。
叶清漪抬手掩面,转过身去不想让李景知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一见到叶清漪哭,李景知瞬间就慌了神,刚想要挪动身子去她身边,背上的伤口却钻心蚀骨的疼,他只能暂时止住动作,略哑着嗓子笨拙安慰道:
“我方才就是开个玩笑......就算当真是你破了相,我,我......”
“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是被你丑哭的!”
叶清漪撤下手,擦干脸上的眼泪,转过身来再次看向李景知脸上的那道伤,仍然嘴硬:“本来长得就不好看,现在更丑了。”
李景知还在因为被突然打断的话而暗自伤怀,又听见叶清漪说他长得丑,神情瞬间变得不敢置信。
“我,丑?!”
他大名鼎鼎的小国舅,模样不能说绝代风华,但也算是貌比潘安了吧?!曾经想要嫁进来的女子可是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叶清漪居然说他丑?!
“你什么眼光!”
见李景知稍显气急败坏的样子,叶清漪终于没忍住破泣而笑。
这一笑,也让屋中的氛围变得轻松下来,两人之间终于不再有方才那种沉重感。
李景知自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还是选择装作并未发觉的模样逗她开心。
打趣嬉闹够了,也该谈论正事了。
叶清漪心里对李景知的决定已经能猜个大概,既然他方才同府医说,是关乎定国公府命运上的决定,那想必应与李敬轩有关。
“你想去求谁帮忙救你三哥?”
李景知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接,错愕一瞬后纠正道:“不止是救我三哥一人,还有整个定国公府上下、以及叶大人与蒋寒。”
叶清漪:“此话何解?”
李景知耐心与她解释:“三哥眼下出了事,陛下不会不知,而我父亲他必定会借此机会向陛下施压,厚积薄发后的话语权,便显得重中之重。”
“但陛下如今已非从前的陛下,若是只有我父亲一人开口,恐怕无人会应和他一个没有实权的外戚,反而会适得其反。”
“所以你的意思是......”
“若是有人从旁相助,并借此机会让叶大人查明此案,一举两得,既不会让定国公府独自承担风险,也能让这案子清清白白的结束。”
叶清漪如今不得不相信李景知缜密的心思。
前前后后,他考虑的都相当细致。
若是定国公单刀匹马地上阵,反而会让明德帝觉得这是在对他施压,必定会激发逆反心理,届时别说是李敬轩能不能救得出来了,没准就连定国公府上下都得跟着遭殃。
可但凡朝中再有一人加以支持,场面或许都会有所不同。
但,此人一定要势力不大,且有一定的话语权,又与定国公府无甚交集。
可是这简直就不好找吧?
李景知看出了叶清漪心中所想,只笑了笑,看样子是早就做好了决策。
“放在眼前的不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志远侯府的小将军,窦凌云。”
是啊,窦凌云。
他刚从边关回来,先前的秉性又让他在朝堂上未曾站队,而志远侯府与定国公府也没什么交情,若是能说得动他,胜算就多了一半。
而李景知与叶清漪想要的就都能达成了。
可是......
“你们两个不是早就不对付了吗?”
李景知轻应了一声,转头将目光看向了窗外,日光刺眼,他下意识敛眸遮住万千思绪。
“所以我得亲自走上一趟,求他帮这个忙,若是他不同意......”
便是定国公府的命数已到,只能任由凋零。
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两人也不再过多耽搁,备好马车后便往窦凌云府上去。
窦凌云守疆有功,明德帝早就在邺京城赐了他一座府邸,而李景知他们的目的地也就是那里。
此行走得匆忙,半点也不容多等,今日早朝时间已过,定国公只能在明日上朝时出府,他虽无实权在身,但曾经也是朝中一员,只不过后来逐渐被明德帝架空待在府中养老,却还留着出入朝堂的权力。
但此番若是用了,只会更加引起帝王的猜忌。
李景知与叶清漪必须赶在那之间劝说窦凌云。
马车行的平缓,顾着李景知的伤势,到窦凌云府上时已经过了正午了。
马车停下时,府门紧闭,红袖与绿箩见状忙上前叩响门扉。
屋内,窦凌云正擦拭剑身,便听见府中下人的通报。
“将军!定国公府的小国舅在府外求见!”
第28章 定局
“李景知?”
窦凌云在疑窦中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将贴身佩戴的长剑放置在桌上, 转头望向门外。
“他来做什么?”
尽管窦凌云的语气不大情愿,但还是跟随府上小厮的一同走了出去。
府门刚被打开,窦凌云便看见李景知正在几人的合力下被搀扶着下了马车,此举落在他眼里便显得小题大做, 颇有仗势欺人之嫌, 脸色瞬间跟着冷了下来。
他开口语有不善,带着深深地挖苦:“小国舅还真是身体娇贵, 下个马车都得有如此浩大的仗势,真是叫本将军开了眼见。”
绿箩听后顿时便气不过, 正想冲上前解释,被叶清漪一把拽了回来。
叶清漪只朝着绿箩轻摇了摇头, 示意她不要这样。
若是将李景知受了伤的事告诉给窦凌云,好像他们在博取同情一样,同道德绑架没有什么区别。
而李景知恰恰与她不谋而合, 站在原地没有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对此噤口不言。
“哼,你倒是老实,竟然也不知反驳本将军。”
窦凌云面色不霁,负手立在台阶之上,俯视着李景知与叶清漪二人。
“说吧, 小国舅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 应当不是单纯的让本将军来看你的矫情吧?”
李景知听后示意叶清漪扶着他上前两步,因为背上的伤一直在隐隐作痛,他背脊无法挺拔, 行走时略弯着腰竟然给人一种低眉顺眼的错觉。
窦凌云是习武之人,不会发觉不了李景知身上的变化, 更何况他脸上还有一道极为明显的伤痕。
窦凌云下意识就想要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却在话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被收了回去。
他险些忘了,他们二人早已背道而驰。
窦凌云面色突然变得不大自然起来,目睹着李景知站在了自己的正下首。
他恭恭敬敬的作揖:“窦将军,景知今日突然造访,有一事相求。”
窦凌云装模作样地应了一声:“小国舅但说无妨。”
既然是来求助,便得拿出些诚意来,故而李景知开门见山道:“景知是想求窦将军在明日上朝时帮扶我父亲一二。”
“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窦凌云瞬间绷紧了脸,方才心中仅存的那点情谊也消失殆尽。
“李景知!你这是想让我结党营私吗?!”
这罪名太大,没有人能担得起,叶清漪听后立即便反应过来将局势往回拽:“窦将军先别将话说的这么难听,不如再好好听听他的意思。”
“好!本将军今日就站在这好好听听,他李景知如何能编出花儿来!”
想要说服窦凌云,这并非一件易事,就当叶清漪正替李景知担忧时,后者却已经开了口。
“不知窦将军可还记得,五年前发生在清水县的那场匪患。”
叶清漪与窦凌云都没料到他会拿此做引,不约而同惊讶片刻,纷纷按捺住心中波澜。
“看来是还记得,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三哥李敬轩近日失踪在了去寒水县的路上,也就是五年前的清水县。”
窦凌云闻言眉头紧蹙,眼中神情稍有缓和,却还是冷声问道:“这事与本将军何干。”
李景知闻言倏地抬起头,目光直视窦凌云眼底,眼神锋利颇有咄咄逼人的架势,他语气突然变得急促:
“难道窦将军不想知道令兄当年剿匪的功劳为何全都落在了梁丞相一人身上吗?难道不想查明令兄当年的伤如何受的吗?”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若不是那次剿匪受了伤,令兄在之后也不会殒命在战场上,而窦将军也不会守北疆整整四年至今才归京。”
“够了!”
窦凌云额角青筋暴起,双拳紧攥,再次看向李景知的目光中已带着浓重的杀意。
叶清漪见后不动声色地往李景知那边靠了靠,却引得窦凌云更加深厚的怒火。
“你还有脸旧事重提?!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
李景知面对窦凌云的指责仍然神情自若的站在那里,即使挺不住腰板,却依旧有松柏之势。
他直言:“五年前的案子不清不白的就结束,五年后的今日,旧案重现,可却已物是人非,窦将军心中当真没有半分波动吗。”
五年前的案子?
叶清漪听到此处早已一头雾水。
五年前不是只有一桩山匪案吗,虽是草草结束,但听父亲说,那案子也没有什么可查的余地了,可方才听李景知与窦凌云的对话,似乎不止这么简单,是当时父亲对她有所隐瞒了吗。
出神之际,是窦凌云的叹息:“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插手,你走吧。”
说着窦凌云便转身回府。
见劝说无果,李景知兀自攥紧双拳,最终却泄了气一般缓缓放开,垂在了身体两侧。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安安静静地任由叶清漪扶着他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窦凌云这才重新将身子转了回来,日光融融下,他眯起眼,在瞧见李景知背后洇出来的血迹后立即便睁大双瞳,猛拍身旁小厮。
“最近李景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或者受了什么伤?”
那小厮思索半天,久到李景知的马车都已经不见踪迹,他这才拍了下掌心:
“小的想起来了!好像就在前天!听说大理寺门前有人聚众闹事,最后衙门那群看门狗差点打死一个谎称是小国舅的人!”
窦凌云听后不禁错愕:“聚众闹事?因为女子失踪案?”
“害,可不是吗,这事如今都闹得沸沸扬扬的了,也没有人出来管管,五年前那次尚且有叶大人在,听说她妻子都在那次的案子里丢了性命,如今旧案重现,却没有人管了,也是世态炎凉啊。”
窦凌云再次将目光看向李景知离去的方向。
曾经那般清风傲骨的人,如今却亲手折下,甘愿来这里求他。
或许不只是在求他,也在求这世间的公正,求五年前的一个结果。
“阿兄......如果你还在的话,会想让我帮他吗......”
当年一事本就存在太多的疑点,那桩案子明明不止梁丞相一人,最终受功的人却只有他自己。
叶世泽痛失爱妻,窦凌云的兄长也在此为之后的殒命埋下种子。
一缕微风突然拂过,带起窦凌云鬓边碎发。
日光普照大地,同时也照在了他的身上。
在一片暖意之中,他在心底做下了一个决定。
......
次日一早,定国公便坐上马车往宫中去,他已经许久未再踏足这宫中半步,时隔五年再一次回首,竟有种怅然的感觉。
官服被存放至今已经有些发旧,但早就没人给他定做新的了。
赶去上朝的宫道上来来往往都是官员,有些见了定国公后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待看清后又立马停下了脚步,面上皆是不敢置信,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定国公巍然不动泰山,对此视若无睹,默默走进大殿。
上朝的时辰已到,明德帝在喧嚷的环境下坐上龙椅,凤眸在下方一扫而过,在天子的威亚下偌大的宫殿里顿时鸦雀无声,众官员纷纷垂下头去,唯有一人孤身挺立在前方。
定国公站在自己曾经上朝时站的地方,在明德帝不善的目光下拱手作揖:
“启禀陛下,老臣未得允许私自上朝实乃大罪,但倘若老臣不这样做,恐怕陛下将会一直都无法注意到定国公府的苦难!”
此话一出,大殿内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明德帝更是冷笑连连:“好啊,真是朕的好国丈!”
他随手抓起堆在案上的折子,抬手仍在了定国公的脚边:“定国公不妨自己看看!那奏折上写的可是你今日要说的事!”
定国公闻言弯腰拾起奏折,果不其然,上面一字一句都写了李敬轩遇险的事情。
“这......”
“定国公可还有话要说?!”
定国公面上一阵惊慌,竟然有人先他一步将这事报给了明德帝,就像是有人暗中监视了他们定国公府的一举一动一般,甚至不止这些,他还掌握了李敬轩的行踪,且深知定国公的心思。
原本想要借此机会给明德帝施压,如今却将自己给搭了进去,定国公暗叹一声,已明白自己棋差一招。
“老臣......”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人群中又站出来一人,众官员闻声不约而同转过头去,只见窦凌云长身而立,不卑不亢上前站在了定国公侧后方。
他敛去一身顽劣与桀骜,毕恭毕敬朝明德帝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