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还未好,叶清漪担心他在屋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再理会什么礼数,抬手便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往里走。
“你伤还没好,怎么又开始不老实......”
一入里间,叶清漪便与他四目相对。
李景知只穿了一件寝衣,由于担心衣服太紧会不利于他伤口的恢复,因此这件寝衣格外肥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甚至还能瞧见他露在空气中清晰可见的锁骨,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再加上他一脸心虚将手背在身后的模样,便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一瞬间叶清漪差点就以为自己仿佛那个夜闯深闺的登徒子,吓得她在立马在慌乱中移开了目光。
“你,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里干什么呢,府医不是交代了不准你随便下地走动的吗。”
李景知见到她躲闪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面色绯红,神情不大自然地腾出来一只手来整理衣襟,他轻咳一声解释:“白日睡得太久了,眼下便有些睡不着。”
叶清漪心中不疑有他,点点头后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藏在身后的手上。
“你手里拿的什么?”
李景知下意识又将手往后藏的更深了些:“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叶清漪怀疑的目光越来越重,但见他没有想要告知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正打算转身回去睡觉时,余光瞥见了应当是方才被他放在桌上折扇,这把扇子倒是同他以往带着的不大相同。
叶清漪看着眼熟,便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将那折扇握在了手里把玩。
“哎!”
李景知下意识就要追上去抢回来,不料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弯下腰忍不住嘶声叫痛。
叶清漪哪里还管得上什么扇子,当即忙跑上前将他扶坐在了床上:“你要是再这样不管不顾,我可就不管你了!”
李景知忙蹙眉抓住她的手腕:“别走,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目光太过炽热,里面包含了太多叶清漪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几乎是瞬间移开了手,别过头去轻声应了。
“最好如此。”
她声如蚊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还不忘顺手将门带上,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景知仍旧坐在那里,手掌心还残存着未散去的余温,那是叶清漪手腕的温度。
他轻轻拿起方才叶清漪随手放在床边的折扇,扇柄以玉制成,但其中光泽早已黯淡,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尾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凿出来了一个小孔,李景知拿出被他一直藏在身后的物件。
那是一串琉璃玉坠,成色剔透,打眼一看便价值不菲,但上面些许的裂纹足矣看出这玉坠也已经是从前的旧物了,不过它的主人相当爱惜,保养依旧崭新如昨。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坠上的细绳穿进了折扇上的小孔,合而为一时,过往的记忆也如潮水般一涌而起。
......
“李子哥哥,你为什么要一直护着那把扇子啊。”
这是他与那个女孩被关在一起的第七日,他早就适应了女孩的聒噪,也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懒得回答。
“你这扇子材质不像是民间的,你该不会是什么宫廷侯爵家的孩子吧?!”
这话一出,他才有了反应,一双桃花眼倏地睁起,却在对上那女孩的目光时止住了眼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戾色。
她眼眸弯弯仿若一道月牙,正傻愣愣地对他笑,一时之间,他竟然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一定会有救的!你失踪了这么久,家里人肯定会急得找来的!”
不会的。
不会有人来找他。
不会有人担心他的。
......
“不好了二当家的!朝廷带兵打上来了!!!”
“快跑!”
“这个给你,路上如果见到大理寺的人只要看到了这个就不会误伤到你 !”
被扔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色上好的琉璃玉坠。
“那你呢......?”
“你先走!我断后!等你出去以后叫人来救我!!!”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担心、被人保护的滋味。
他是天之骄子,可却也是真真实实的凡人,凡人也需要疗愈。
......
“叶大人......还望此番可以替景知隐瞒身份。”
“我答应你。”
......
“少爷,属下终于打听到了,这坠子是叶大人亡妻的陪嫁。”
“您要找的人应当就是叶大人的长女,叶清漪叶姑娘。”
......
初见时,他一身傲骨被折断陷于淤泥之下,而她如攀长在悬崖间的兰草,越挫越勇。
待到少女初长成,窈窕婀娜时,他早已成了京中人人厌恶的纨绔,而她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女,求娶之人踏破门槛。
旧梦已去,物是人非。
如今能在她身边,他李景知便已很是满足,不敢再奢望其他,更不敢......再与那个“叶子”相认。
李景知默默地把折扇与玉坠一并收起来,藏在了枕下。
风过烛熄,一室梦眠。
屋外,叶清漪并未走远,她站在门口,直到屋里一丝光亮也没有,才缓缓抬起头来,任由清风拂面。
她将手按在心口,那里在方才李景知抓她手腕时有过一瞬的悸动。
她闭着眼,叹出一口气。
那把折扇,她兴许有些印象。
如今她倒是越来越好奇,李景知在父母的呵护下,在定国公府上下的爱戴中,怎么会无缘无故被山匪劫走?
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缘由。
兴许在这次寒水县的案子里,她也能查明当年真相。
次日,因着几人都怀着心事,天不亮便早早醒来。
叶清漪先带着叶世泽见了定国公夫妇,寒暄一段时间后用过早膳便准备辞别。
临走前,叶世泽拉着叶清漪说了许久的话。
“漪儿,为父只能让你留在定国公府再委屈一段时日,如今我官职未复,恐难在梁世琛那小子手上护你周全。”
叶清漪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父亲,女儿都明白,女儿也不觉得委屈,只是父亲回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叶世泽闻言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漪儿放心,有你蒋寒兄长在,为父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蒋寒是叶世泽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自小便同他感情深厚,与叶清漪的关系也形如手足。
“既然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对了。”叶世泽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移话题道:“近来梁家可有提起同杳杳的婚事?”
“并没有。”
叶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梁丞相那般懂得权衡之人,怎会在此关头提两家婚事,不先退婚都不错了。
叶世泽:“这样最好,待此番回府,我便先让杳杳断了嫁去丞相府的念想,那梁家不是什么好去处,这婚事不要也罢!”
叶清漪闻言一笑:“那女儿就祝愿父亲您能得偿所愿。”
目送叶世泽上了回叶府的马车,叶清漪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朝霞苑。
路上再次想起叶世泽走前同她说的话。
想要叶轻杳打消嫁给梁世琛的念头,谈何容易。
毕竟,丞相府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攀附上的达官显贵啊。
“看来我家又要有热闹看了。”
在红袖与绿箩错愕的目光下,叶清漪勾唇轻笑,脚步也随之越来越快。
第31章 临行
叶世泽与蒋寒被释放出狱、戴罪立功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街小巷。
如今寒水县的匪患闹得越来越嚣张, 京中又有大批女子失踪下落不明, 定国公府的三少爷李敬轩也受牵连其中,种种皆同五年前那场祸端相重叠,一时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此次朝廷派出了窦凌云带兵剿匪,叶世泽与蒋寒从旁协助, 梁丞相依旧为监督之臣, 不日起便要启程去往寒水。
五日后,李景知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逐渐结了痂,而也是在此时, 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我打算跟随叶大人与蒋大人一同前往寒水县,亲自将三哥平安无事带回来。”
定国公听到此话后立即便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邱雁也在一旁跟着附和:“是啊景知, 你还是别跟着去了,当年......”
“父亲母亲不必劝我,孩儿自有分寸, 此行是非去不可的。”
定国公气得瞪大双眼,怒不可遏抬手指着李景知的鼻尖,末了拂袖闷哼一声:“你倒是说说看!你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而李景知闻言站的笔直,神情诚恳坦然,凌然傲骨的模样让众人不禁恍然,仿佛一朝又见到了五年前那个如鹰隼般自信的天之骄子。
他开口时的语气坚定, 如山峦般巍然屹立:“倘若此行依旧没有定国公府的人跟着, 三哥怕是会很难被救出来吧。”
就像当年的他一样,只要有梁丞相跟着,所有人的行动都会被受到限制。
当年的李景知借了叶清漪的光, 才能从匪窝中脱险,可今朝的李敬轩, 又能借助谁的力呢?
“既然没有人肯冒险去做这个出头之人,那便由我来做,毕竟三哥出事,同我也脱不了干系。”
定国公显然没想到他竟会精打细算至此,惊喜有余更多的还是哀痛:“你这是想公然同他梁熠叫板吗?!”
李景知“扑通”一声跪地,腰板却依旧挺拔如松:
“父亲!梁丞相暗中打压我们定国公府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我们避着锋芒这么多年,可是换来半分怜悯?没有,一点都没有,倘若三哥再出事,定国公府当真要没有人了!”
“您,真的忍心吗。”
一句问话,让定国公瞬间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伸出早已苍老的手,缓慢地朝着李景知的方向递去。
“别再让我看到五年前你回来后的样子。”
定国公此话一出,李景知便知晓,此事是成了。
他搭上定国公递过来的手,从地上缓缓站起来。
时隔五年,父子俩似乎才敞开心扉,试图敲碎心中那层厚厚的隔膜。
五年前,正是春闱在即,李景知寒窗苦读多年,即将检验成果,若是顺利考取功名,他们定国公府从此便不必再徒有空壳,他就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庇荫了。
尽管他准备充分,但终究还是少年人,难免会有紧张心理存在,他原本打算去找母亲说说话,却在主院正堂门口听到了父母的对话。
“今年春闱景知不能参加了。”
邱雁在屋内拍桌而起:“为什么?!新法不是只规定了不准庶出子参加科举吗,景知他可是嫡子!有什么不能参加的?!”
定国公:“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管是哪个朝代,哪代帝王,不准庶子参加科举这条律法哪里颁出过?!偏偏在敬轩科考时突然颁布,这其中针对之意还不明显吗?!”
“那同我们景知有什么关系!这孩子从小到大天资最为聪颖,寒窗苦读至今任谁不得称赞一声他的文采!”
定国公顿时便痛心疾首:“就是因为他天资太过聪颖了!!慧极必伤,他今年才十四岁!倘若此番当真一举高中,届时我们整个定国公府便又会陷入过往的境地!你想让景年那事重演吗?!”
“你去告诉景知,让他不必准备了。”
听到了全部内容的李景知顿时心如死灰。
从这时起,他才明白,原来有时天资太过聪颖,也不是一件好事,原来他早就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他所谓的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庇荫,到头来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没有人能成为定国公府的庇荫。
心灰意冷的李景知当天便选择的离家出走。
既然他与三哥都受到了针对,那么若是只剩下了他三哥一人,三哥便能得偿所愿了吧?
那时的李景知年少气盛,一身傲骨,试图以此来反抗命运,不料却正巧落入虎口,着了歹人的道。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得来全不费工夫!如今让我们逮到了定国公府的小崽子,回去以后也好同大人交差了!”
“小崽子,你别再抵抗了!没有人会来救你!你那个爹为了保全定国公府,早就将你舍弃了,你就是个弃子哈哈哈哈哈!”
“竟然还敢跑!给我打断他的腿!我看你还往哪跑?!”
......
李景知望着定国公早已布满皱纹的脸,逃避似的垂下了头。
“孩儿回去收拾东西。”
他终究还是无法原谅。
那土匪窝里灰暗无边的时刻,他至今难忘。
李景知逃也似的从屋内走出来,日头正盛,刺痛了双目,他下意识抬起手臂遮挡阳光,回神时瞥见前方屋檐下无声站立的那抹倩影。
叶清漪心中似有所感,随之转过头来,在见到李景知的那一刻眼睛骤然一亮,提裙沿着长廊朝他跑了过来。
夏日柔风轻拂,吹动了她鬓边碎发,少女一袭翠色,灵动鲜活,带着满身盎然而至,驱散他心中积存已久的烟霾。
她站立在他身前,弯眸笑看:“都说什么了,害我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出了一身汗。”
李景知被她脸上笑容感染,嘴角不自觉勾起,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后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随手展开,对着她一边轻柔地扇起风来,一边回应:“没说什么,他们让我在路上照顾好你。”
叶清漪闻言嘴一撇:“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李景知依旧笑着回道:“是,自然是夫人照顾我。”
“你知道就好!”
叶清漪轻笑一声,随手夺过李景知手里的扇子,自己扇了起来:“不过说实话,从前我还觉得你这扇子碍事,甚至还有点骚包,如今看来,倒也还算有点用。”
李景知闻言眉一挑,自然地走到她身侧:“你若是喜欢,我赠你一个便是。”
“好啊,那就这么定了,你可千万别忘了。”
“一言为定。”
日光中,二人站在檐下对望良久。
“好了,还傻站着干什么呢,你难道忘了今日有什么事了?!”
叶清漪被他看得面色通红,最终先败下阵来,率先拉起李景知的袖角,转身带着他往外跑。
李景知跟在她身后,任由她漫无目的的奔跑。
末了,还不忘嚣张轻嗤一声:“不就是本国舅在今日临行前请同伴们吃个饭吗,反正是本国舅请客,就算晚去了一会又能怎样?”
“好啊,那待会我就把你这话原封不动的复述给我父亲听。”
说完叶清漪痛快地松开李景知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