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韩盈毫不掩饰鄙夷的神情, 李景知被她拿话噎得一阵语塞。
片刻后, 李景知终于败下阵来，神情恹恹地垮了下去。
他不如蒋寒，看来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真实想法。
但是他曾经也是人人得以艳羡的大才子, 曾经蒋寒在邺京更是查无此人。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不记得他曾经的风姿，唯有纨绔形象深在人心, 这五年的枷锁已经根深蒂固牢牢地扎在了他身上，哪怕远离了邺京，也无法再变回从前那副模样。
有些东西一旦成型，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而当五年前他李景知选择这条路以后，便也再无法回头。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静默下来，韩盈见李景知迟迟未再开口，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被我说的自卑了？”
说完以后她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于是点点头笃定：“你肯定是自卑了，不过没关系，咱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还有救，只要你拜我为师，我敢保证，不出一天！”
说着韩盈在李景知眼前晃了晃手指头，她或许觉得一天太快了，于是连忙改口：“不是一天，一个月！或者比这还短！半月之内，我必定帮你拿下清漪姐姐这朵冰清玉洁的雪莲！”
话音落下后，李景知也迟迟没有动静，久到韩盈以为自己判断错了，莫非他不喜欢叶清漪时，这人才突然间抬起头来，盯着韩盈的脸像是要将她看穿。
“你想要什么？”
韩盈：“嗯？？？”
李景知眼带着怀疑的目光打量起韩盈：“你要这么帮我，倘若不是为了交易，我当真不知为何。”
韩盈一听立即炸毛：“你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这么肤浅好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满身铜臭气，万事只知道权衡利弊，难怪清漪姐姐不喜欢你！！”
李景知：“......同一句话就不用连着说两遍了，我听得很清楚。”
韩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反正你也这么说了，那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事成之后你多给我一点钱就好。”
李景知单眉一挑：“不要把所有人都想的这么肤浅？”
“对你这种人完全不需要有这个原则！”
韩盈在心里暗自诽腹：要不是看清漪姐姐对你也有点意思，我才不愿意帮你这个表里不一的臭男人呢！对着清漪姐姐的时候嬉皮笑脸的，对着别人就跟谁欠了你钱似的，要不讹你点钱，我就不姓韩！
李景知自然是不知道韩盈心里这点小九九，只是反复揣摩着她说的那句话。
“我这种人......”
“我这种人怎么了？”
韩盈还没来得及狡辩，外面便传来叶清漪主仆的谈话声，随风传进屋内，打破一室诡异的气氛。
韩盈听到声音后连忙给李景知挤眉弄眼的使眼色，示意他出去接接叶清漪，但偏偏这人看着灵巧，实际上是个隐藏起来的木头疙瘩，韩盈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他动一下。
这人还毫不知味，竟然还腆着脸问她：“你脸抽筋了？”
那一瞬间，韩盈心里突然生起一个冲动，她真想伸手呼他一拳。
要不是叶清漪进来了，恐怕韩盈就已经动手了。
然而几乎就是在叶清漪进屋的同时，李景知立马就起来了，他殷勤地走到叶清漪面前，甚至举止体贴为她拉开椅子，一直等到她坐下的那一刻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韩盈就这么在旁边看着李景知细心地给叶清漪布菜，叶清漪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好像都谨记在心。
岁月静好也莫过如此了吧。
韩盈看着看着竟不自觉的轻嘲一笑。
原来倒是她多管闲事了，李景知兴许根本就不用她帮忙，或许就是他这颗自己约莫也没有发觉的真心，一点点打动了叶清漪吧。
没想到到头来，是他们郎有情妾有意，而反观她自己，什么都得不到，在这寒水县里耗着自己的大好年华。
饭吃了一半，韩盈便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声称自己要去都尉府找董昭董都尉，见状叶清漪二人也没拦着她，只叮嘱让红袖与绿箩跟着她便是。
然而一直到日薄西山，韩盈也没回来。
叶清漪心下担忧，反观李景知则是一脸悠闲的侧卧在榻上，盯着她走来走去的身影出言宽慰：“别担心，你不是让红袖她们一同跟着去了吗？若当真出了什么事，她们两个也不会傻等着不是？”
“话虽如此，但是......”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门外便传来声声熟悉的呼唤。
是红袖与绿箩哭着跑了进来。
“少爷！少夫人！韩姑娘，韩姑娘她丢了！”
叶清漪与李景知不约而同蹙眉瞪大了眼：“丢了？！！”
红袖红着眼眶点头：“启禀少爷少夫人，奴婢与绿箩原本听从吩咐陪同韩姑娘一起去都尉府，但是在路上的时候韩姑娘说要给董都尉买些糕点过去。”
“当时店里人多，我和绿箩一眼没照顾到，韩姑娘就不见了......问了好多人都说没看见......”
“怎么办啊少夫人......”
叶清漪听后冷静道：“先别急，绿箩你跟栖枝一起留在府里等着我父亲他们回来，红袖你带路，我与李景知跟着你一起去找人。”
做好决定后，主仆几人即刻便动身，最先去了那家糕点铺子，但最终询问的结果的确如红袖所说，当时人太多，没有人能注意到韩盈究竟去了哪里。
既然如此，便只能一条街一条巷地寻找线索了。
早在白日里红袖与绿箩便走了许多去都尉府的必经之路，但都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于是这次叶清漪便决定换个方向。
韩盈会脱离红袖与绿箩的视线，应当不会因为不想让她们跟着，多半是见到了什么人，或者是，想要躲着谁。
倘若真是想要躲人，那么想必韩盈第一个想到的地方恐怕就是都尉府了，她那么依赖董昭，若是遇到危险第一个想到的人也必定是董昭，走大道路途太远，若是换作是叶清漪，恐怕也会选择抄近路。
于是叶清漪随手抓了个路人问道：“这位姐姐，打扰一下，请问从这家店铺去都尉府最短的路怎么走？”
路人抬手给叶清漪指了个路，随后还不忘好心提醒她：“这位姑娘，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条巷子啊，住着的可都是些亡命之徒！”
“平时最好还是不要轻易靠近，否则若是真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收尸的人都不敢去！”
闻言叶清漪不禁将目光望向隐匿在街角处逼仄的小巷，那里实在是太狭窄了，看样子只能容纳一个人的侧身，如今天色黑了下来，那里便如同深渊一般，深不可测。
可是为何是这样的一条路，能通往都尉府呢？
秉持着怀疑的态度，叶清漪等人朝那处狭窄的小路走去。
艰难走过后是眼前的豁然开朗。
一条宽大的巷子映入眼帘，两边是歪歪斜斜的房屋，看上去破烂老旧，俨然是一座座废墟。
李景知走在最前面给叶清漪主仆开路，行至一半时，他脚步突然停在了原地。
叶清漪从他身后探出头，借着月色瞧见了躺在地上散开的油纸包。
她连忙爬过去弯腰细细打量，不久后仰起头来朝红袖招手：“红袖！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韩盈买的糕点？！”
红袖闻言也顾不上害怕，知道此事耽搁不得，便努力克服恐惧一路小跑过去。
“少夫人，这是韩姑娘那阵买的！可是东西散在这里，那韩姑娘呢？”
是啊，韩盈呢？
眼下叶清漪心中更加笃定，韩盈应当是被人带走了。
几人正无措时，身后突兀地传来“吱呀”声响。
那声音像是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开合声，在这黑漆漆的巷子如同老人的凄笑，格外}人。
在他们惊愕的目光中，一个身着粗布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杵着拐杖颤巍巍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她先是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糕点，随后将目光转回几人的脸上。
“你们是在找那个被劫走的姑娘吧......”
“她被那群土匪抓走了......”
第40章 都尉
“她被那群土匪带走了......”
这位老妇人的话一说出口, 不知为何, 竟让叶清漪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她的嗓子像是含了块铜铁，沉涩又沙哑，同旧寺里敲击破钟时发出的声响没什么区别。
又如看守深渊的使徒，蛰伏在这里见证着黎明与黑暗反复更迭, 却袖手旁观任其发展。
叶清漪心领神会一般喃喃：“老婆婆您......”
那老妇人皱纹遍布的脸上扬起一道诡异的笑：“如你所见, 我与大多数人就像老鼠一样生活在这里，几乎无人知晓, 每日经过此处的人屈指可数。”
“我们只想求一个生存，所以当那姑娘见到躲藏在暗处的我时, 我选择了袖手旁观。”
叶清漪似乎完全没想到寒水县离着都尉府最近的巷子里，竟然还躲着这样的一群人, 一时半会竟是没反应过来。
她心里有个直觉，这群人，兴许同五年前的事情有关, 兴许......也与董昭这个都尉有关。
“姑娘，老身劝你早点脱身为好，莫要去管这些闲事，早早离开寒水县，否则怕是自身难保。”
叶清漪闻言同李景知相视一眼，眼神皆是一凛。
这老妇身份不简单, 定是知道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此行本就为了案子与匪患而来, 倘若就这么半途而废的回去，别说自己心里能不能过得去，怕是连明德帝那关都过不了, 哪里还有回头路了。
所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也得继续往前。
想到这, 李景知默默地上前将叶清漪挡在了身后，他想一个人独揽此事，届时若真被人盯上，那便来找他算账就是，他不想看到叶清漪因此涉险。
李景知不待叶清漪有所动作，便先一步问出口：“这位婆婆，恕后生直言，既然如今这群山匪如此嚣张，为何县令与都尉都袖手旁观，甚至都未曾禀明过朝廷？”
老妇人听后盯着李景知的眼睛闪过精光，却转瞬即逝仿佛错觉，她弓着腰负手而立，自口中缓缓溢出笑声，形如枯槁，音如寒鸦。
李景知与叶清漪站在黑暗里，听见她语带悲凉：“答案如今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们何苦还要来为难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呢？既然你们不肯听劝，那我也没必要再多言，余下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以后那老妇人转身走回了她的破茅草房，那小草屋凌乱的立在那里，仿佛一吹就会倒。
寒水县虽不及那些大地方富贵，但也不算贫瘠，却没想到表面上看着体面的县城，在暗处竟然还有这样一条破败的巷子，里面甚至还住着人，这很难不让人在心底多加揣测。
看来如今这董都尉，是不得不见了。
穿过这条巷子，再走过一条街便是都尉府了，只是没想到出来时走得道依旧同来时那般狭窄，若不是知道实情的恐怕根本就想不到这是条通往不知名地方的小路，那简直同两座房屋之间的缝隙没什么区别。
秉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叶清漪与李景知一路来到了都尉府门前，没想到如今再站在这里，情绪竟全然不同。
李景知先一步上前扣响了门扉，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依旧是那日扔窦凌云的那两个守卫。
见到来人，他们二人顿时皱眉嚷道：“你们怎么又来了？！真是没完没了，都说过了我们都尉不见人！大晚上的也不叫人安生，快走吧快走吧！！”
见他们就要关上门，叶清漪立即扬声喊道：“韩盈被人劫走了！你们都尉也还是不肯见我们吗？！”
话音落下后，是那两个守卫戛然而止的动作。
他们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竟拿不准主意。
要知道，韩盈虽纠缠董昭至今，但董昭可是从未制止过她任何行为，任由她肆意进出都尉府，同纵容没什么区别，可见其在董昭心中还是有一定的份量。
而叶清漪赌的便是这个。
虽不知韩盈说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这位董都尉究竟是好是坏，但只要路还没有被完全堵死，便仍有一线生机。
果不其然，那两个守卫一听是韩盈出了事，探讨半天最终决定先去向董昭汇报此事，让叶清漪二人在此等候一二。
在凉风里站的有些久了，叶清漪身上竟觉得有些凉飕飕的冷，她下意识搓了搓手，肩膀也随之瑟缩了下去。
李景知一直站在她旁边，时不时便用余光偷偷瞟一眼，她这些动作自然而然地都被李景知收进眼底。
他不动声色的脱下外袍，侧身抬手一扬，就势披在了叶清漪的身上，还不忘替她往怀里掖了掖。
对上叶清漪稍有些惊讶的目光，李景知漫不经心勾唇一笑：“夜间风凉，为夫怕你冻着，届时岳父大人来问我的罪可怎么办。”
李景知有心想要逗逗她，毕竟从今日得知了韩盈失踪的消息，她的眉心便再也没舒展过，如今听了他这般不太着调的话，才稍微缓和了下神情。
叶清漪并未去深究他话里的称谓，只是浅笑了一下，无声中却收紧了还残存着李景知体温的外袍。
主仆几人在原地驻足了许久才等来了那两个守卫。
其中一个上前同他们禀明：“都尉大人请你们进去，三位，随我们来吧。”
李景知与叶清漪谁都没有料到事情进展的竟然会这么顺利。
他们一路穿过长廊见到了董昭。
难怪韩盈会对他如此上心，这位董都尉当真是人中龙凤，身高八尺有余，剑眉星目气宇不凡，模样与气质不比那些在邺京城里养出来的公子差，举止更是有礼有度。
他应过了而立之年，脸上褪去了青涩与稚嫩，剩下的俱是经过岁月的沉淀而留下的稳健。
叶清漪与李景知进来时，他正擦拭着缨枪，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后才放下了手上的动作。
“见过都尉大人。”
他们两个人都是白身，离开京城以后身份都不甚重要，自然要先开口拜见，否则会失了礼数。
董昭闻言也回之一礼，引着他们二人落了座。
“董某久仰二位大名，如今来我都尉府，便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眼看着一番寒暄又要耽误不少时间，叶清漪救人心切，连忙打断了董昭的话头：“董都尉，我们此番前来是要同您说韩盈的事的，她......”
“董某知道，我是一定会把她救出来的。”
闻言叶清漪一愣，全然没料到董昭竟会答应的如此痛快。
董昭看着叶清漪二人，眼神逐渐坚定：“明日董某便会下令带兵去救人，还望几位大人能从旁协助董某。”
此话一出，回应董昭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李景知与叶清漪都不约而同的起了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