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李景知犹如笼中困兽,事实证明,这不过都是他的虚张声势,猫装老虎罢了。
故而庞鹰脸上难掩嘲弄,他甚至上前拍了拍李景知的脸。
“小国舅先别急着用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看我,我早就听闻定国公膝下子女个个手足情深,不知到了生死紧要关头,是否还能如此呢?”
庞鹰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他利落转身,扭头对着身边人吩咐:“他们兄弟俩,只能活一个,谁先开口,就放了谁。”
庞鹰离去后,地牢内隐隐传来鞭声与李敬轩的哀嚎。
但李景知仍旧紧咬牙关,纵使皮开肉绽,却依旧不肯发出一个音节,气得动手那人牙根直痒痒,下手也重了几分。
在痛意的折磨下,是李景知越来越清醒的头脑。
这群山匪的确就是奔着他们定国公府来的,不,应该说是,他们背后的人,对定国公府觊觎已久。
若是叫他们知晓了定国公府的银钱来源乃至产业,那么今后只会留下无穷后患,倘若有人借此大做文章,他们整个定国公府上下都将万劫不复。
所以哪怕是死,他也绝对不能连累家人。
而在李景知被关进来之前,李敬轩已经受了许多天的折磨,如今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最终被山上的医士带了下去。
李敬轩醒来以后,入目的便是亮堂堂的屋子,柔软的被衾,与宽阔的床榻。
他显然怔愣了一瞬,若不是身上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他险些以为这是梦境。
而在认清这是现实的那一瞬间,李敬轩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啪嗒”一声,断掉了。
他久在阴暗的地牢里,险些忘了,自己理应住着这样的屋子,享受着这样的生活。
他是定国公府的人,他理应该过荣华富贵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受苦受罪。
就在李敬轩迷茫之际,董昭缓步从外面走来。
李敬轩没见过董昭,他只认识庞鹰。
“三少爷,不如与我们做个交易,我保证不让你的家里人知道,只要你点头同意,我便让你重归邺京。”
“考虑的怎么样了,三少爷。”
......
夜间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这雨来得急,毫无预兆的兜头淋下,天边闪电与雷声交替作响,天黑的骇人。
见四人迟迟未归,留在府中的几人如坐针毡。
尤其是叶世泽,他格外担心女儿的情况,向来沉稳冷静的他如今却在屋中不安踱步。
又是一道闪电沿着天际劈下,在大亮的院子里,徒然多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一身黑衣,马尾高高扎在脑后,衣服与鬓发都湿淋淋的贴在脸颊与身上。
放眼望去,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那人头发乱糟糟的糊在这黑衣男子的肩膀上,只能勉强从她悬落的衣角看出来这个是女子的衣着打扮。
他们的模样太过狼狈,身上半点活人的气息也没有,一时半会,竟无人敢上前问询。
直到候在叶世泽身后的栖枝犹疑着问出口。
“唤,唤雨......?”
这声呼唤,终于唤回了他的思绪。
唤雨迎着所有人的目光,迟钝的抬起头,目光涣散,脚步虚浮。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脚下便脱了力,整个人直愣愣的砸在了地面上。
而他背上的人也随之摔下,露出她原本的面貌。
这一眼,顿时叫叶世泽骇然:“漪儿!!”
不顾大雨滂沱,叶世泽眯着眼冲进了雨中,见状,余下的几人纷纷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跟上叶世泽,合力将浑身湿透的叶清漪与唤雨一同抬进了屋。
唤雨与听风二人早在抗敌时便兵分了两路,他浑身伤重,没能救下李景知,但是却在下山的路上发现了叶清漪失去意识倒在了草丛里。
他只能拖着淋血的残躯,将叶清漪带回来。
见到如今这二人遍体鳞伤的模样,不用多想,便也能猜到个大概。
没回来的那两人,大抵凶多吉少。
三个小丫鬟早就去烧热水了,待给叶清漪与唤雨处理好伤口后,雨已经停了,天也有些蒙蒙亮。
所有人都各怀心事 ,一夜未眠。
唤雨常年习武,早就习惯了这样生死逃亡的日子,伤势虽然重,但很快便恢复了意识醒了过来,告知了其余人那日的情况。
那群山匪的目标的很明确,他们是奔着李景知去的。
眼下李景知凶多吉少,听风下落不明,叶清漪昏迷未醒,唤雨重伤在身。
出师不利,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打击。
窦凌云听完全程后脸色阴沉的吓人,周遭戾气不可抑制,他终究还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手上亡魂无数,身上自带的煞气更是无法掩盖。
只见他眉头紧锁拍桌而起:“本将军这就调动我窦家军前往绝踪山剿匪!!!”
“窦小将军万万不可!”
叶世泽闻言连忙起身阻拦。
窦凌云的性子在朝之人无所不知,做事急躁且不考虑后果。
眼下他们尚且没有这群山匪作乱的铁证,亦没有明德帝剿匪的指令,倘若窦凌云随意调动兵权去剿匪,同抗旨谋反没什么区别,这可是能要了他的命的大罪!
但窦凌云像牛一样倔犟的脾气压根就不可能听叶世泽的话。
“你们怕死,但本将军可不怕!这群匪寇已经无法无天到如今这种地步了,本将军岂能见死不救?!下达指令的人是本将军,届时东窗事发后,也不会牵连到各位与我手下的兵士!咱们今日就此别过!”
叶世泽与蒋寒见状不约而同纷纷劝阻:“窦将军三思 !”
窦凌云此时已走到了门口,他背对着两人,毫不在意的朝他们摆了摆手,语气潇洒:“二位放心,窦某也不是蠢笨的,行事自有分寸。”
“窦某的人今早特意来通报,那群山匪羁押的新一车女子正在来寒水县的路上,我会派人混迹其中随着一同上绝踪山,届时里应外合,将他的匪窝搅的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本是再正常不过交代的几句话,在此时却异常有份量。
叶世泽与蒋寒相视一眼,竟是说不出话来。
此事,便也就这么定下了。
寒水县,正如它的名字一般,让人愈来愈觉得心寒。
这本就是一件棘手的差事,却半点转机也没有,情势还逐渐下滑。
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
就在叶世泽点头默许的那一刻,里间的门被人毫无预兆的推开。
叶清漪只穿着寝衣,嘴唇泛白,虚弱无力扶着门框,目光却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窦凌云的身上。
“我同你一起,我要混进那车女子当中。”
她不顾旁人不赞成的目光,语气细微却暗含力量。
她继续说道:“我要亲自将李景知救出来。”
叶清漪只身站在阴影里,神情决绝且坚定,其中决心不似做伪,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凌然。
窦凌云闻言转身,看着叶清漪的目光全然变了个样。
从前,他对叶清漪更多的还是调侃,但事到如今,倒也开始有些佩服这个女子。
明明是以才女的头衔在邺京城里声名鹊起,但她看起来却对这个名号嗤之以鼻,舞刀弄枪,全然没有半点闺阁女子的端庄与稳重。
兴许曾经是有的,但自打她同李景知混在一处后,冥冥之中早就改变了不少。
窦凌云这一路上偶尔就能听到唤雨同听风说,他家少爷变了许多,有点找回五年前的感觉了。
都说是叶清漪影响了李景知。
可她又何尝没受到李景知的影响呢?
至少窦凌云还记得,他初见叶清漪的那天,那时她还不似现在这般大大方方的展露自己的锋芒。
两相对视间,谁也没有败下阵来。
见叶清漪丝毫没有想要退缩的意思,窦凌云当即便扬唇难掩笑意,可他嘴上却仍旧咄咄逼人:“跟着便跟着,届时拖了本将军的后腿,可别怪本将军不管你这个伤员。”
闻言叶清漪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身上没有太重的伤,除了最后被李景知推那一下,滚落途中撞到了石头上,其余的时候她都被护的很好。
只是淋雨受了寒,有些精神不济,就显得身子骨虚弱了些,但是不碍事。
叶清漪自然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倘若真的撑不下去的话,她也断然不会做此决定去拖窦凌云的后腿。
眼下同窦凌云的意见已经达成了一致,而最难过的关......
叶清漪下意识将目光看向了叶世泽的方向。
只见平时板着脸严肃的叶大人,今日却一反常态,脸上疲意尽显,破天荒的有种无力感。
他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蒋寒看着老师离去的背影,来到叶清漪面前,留下一句话后便追着叶世泽而去。
他说:“清漪,你有没有想过,你做下的这个决定,会让老师陷入两难。”
他纠结良久也没能把那句“所以李景知他在你心里比老师还要重要吗”说出来。
可叶清漪方才仿佛从蒋寒的眼中读懂了他的意思。
若要救李景知,便要冒上抗旨动兵权的风险,本来这只是窦凌云一个人的事情,但叶清漪若要牵扯其中,性质便又变了个样。
除非她不再是叶家人,可叶清漪是叶世泽如今唯一的牵挂,他怎会轻易的就放弃这个女儿?
但这件事情的始末,皆由叶清漪而起。
若不是她留下了韩盈,或许便不会发展到目前这个地步。
若不是带着她,李景知也不会让听风与唤雨分心里保护她,李景知兴许还有能逃出来的胜算。
若不是最后李景知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下石阶,或许现如今生死未卜的人又多了她一个。
这叫叶清漪如何能忘了这个人?
如何能忘记这个在她无助时伸出援手,对她真诚相待,保护她、关心她、甚至以命相护的人?
她忘不了。
她也不能忘。
所以救李景知,她一定在所不辞。
倘若之后东窗事发,她也有不牵连到父亲的办法。
万事周全后,叶清漪换了身粗布麻衣,做了一副寻常女子的打扮,也便于混迹在那群受难的女子当中。
临行前,窦凌云给了叶清漪一把匕首。
“这是我平时藏在靴子里的匕首,上面淬了毒,且锋利无比,你带在身上便于防身。”
叶清漪从容接过,将这把匕首塞进了怀里。
直到府里再也没了叶清漪与窦凌云的声音,叶世泽才肯重新掩上窗户,在蒋寒的陪同下坐到了案前。
只见叶世泽一手提袖,另一只手已然拾起了砚台上的毛笔。
“老师,您这是...... ?”
听见蒋寒略有不解的语气时,叶世泽也只是略微一笑。
他自顾自地答非所问道:“阿寒,你有所不知,漪儿她的性子啊,是全然随了她的母亲,想当年她母亲力排众议却也一意孤行,执意要嫁我为妻,遇事只要自己有了主意,谁劝都没有用。”
叶世泽仿佛想到了自己的亡妻,眼中虽带着笑,但隐约中却含着泪光。
他垂眸,动笔写下了几个字。
――陛下亲启。
蒋寒看后瞳孔一缩,似乎已经猜到了叶世泽接下来要做什么。
“漪儿这孩子,从小性子就顽劣,总喜欢跟着她那个小舅舅下河爬树,半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于是我啊,便开始不顾她的意愿,逼迫着她学习那些四书五经,但她从来未曾有过怨言。”
叶世泽像平常一样同蒋寒话着家常,氛围轻松,倘若蒋寒没有看到他亲手写下的信,或许他会这样认为。
叶世泽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落字。
“她以为她习武的那点事能瞒住我,但其实我都知道,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自打她母亲去了以后,我们父女俩便越来越生分,我知道她同府中姨娘与妹妹关系不好,但却也没能做些什么。”
最后还害的她被梁世琛觊觎时孤零无助。
“我这个做父亲的,这辈子也没能为漪儿母女做些什么,所以这次,我就算拼了我这条老命,也要让漪儿得偿所愿。”
既然他的女儿想要救李景知,那他叶世泽便也要救李景知。
话落停笔。
一张写给明德的信已经洋洋洒洒结束。
信上已经将寒水县的情形表明,既然窦凌云先一步带兵去剿匪,那他叶世泽便做这善后之人,只要这封信送到了明德帝的手中,便不算有事不报,最后清算时也能少一笔罪责。
“阿寒,你快去派人将这封信八百里加急送进宫里,一定要快!”
说着叶世泽便又一次提笔书信。
这封信,他得送到梁丞相的手里。
毕竟寒水县这件事,他们上头的人,当属梁丞相,若是明德帝收到了信而梁丞相没收到,同僭越也没什么区别,为了能掩人口舌,此举最为保险。
......
正值烈日炎炎的午后,一队车马停在了绝踪山山脚下。
这看起来像是一队商贩,但他们身形高大挺拔,个个脸上都挂着“不好惹” 的神色,又不像是普通的商贩。
他们在山脚停歇时,眼睛也没闲着,左顾右盼暗自打量着这山中的风吹草动。
而在这荒郊野岭,漫山遍野的草丛堆里,藏着窦凌云的一整队人手。
调兵需要一些时日,眼下他从邺京带来的这批兵士暂时能先做下一些部署。
窦凌云将手下人兵分两路,一大半的人跟着他来到了绝踪山山脚下,剩下的都去了县衙,暗中将县令的府宅给包围了起来,避免他听到了些什么风吹草动去给人通风报信。
想到这,他又将目光放回在这批车队上。
倘若他猜得不错的话,最前方那辆看似装满货物的马车,上面一定藏着一堆兵器,而后面跟着的那两辆马车里装的便全都是女子。
这就是他的人来报时说的那一批被劫的人了。
窦凌云趴在地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里看,直到他们已经准备要上山时,前方跌跌撞撞跑过来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形削瘦的女子,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其绰约风姿。
这人窦凌云自然熟识,除了叶清漪,还能有谁?
只见她一路跑到了这队车马前,最终脱了力跪倒在了地上。
“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群伪装成商贩模样的山匪被眼前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
他们虽不知叶清漪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此等绝色美人,若是要献上去,定能落得个奖赏。
这群山匪起了贪念,环顾四周见无人后便动身用麻袋蒙上了叶清漪的头,强硬的将她塞进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