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殉道，心怀苍生。
这一刻，云千媱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修真。
*
回无尘山的路上，云千媱靠在路归朝的膝上，沉沉睡了一觉。
她是被一长串吵闹声吵醒的。
隐约间听到许多人说话，睁眼一看，原来是一大帮修仙世家和门派的人。
因为之前的变数，他们都驻扎在无尘山附近，一个个耳聪目明，自然也看到了无烬深渊方向传来的异象。
云千媱跳下马车，无心去应付这些人，将他们甩给了琨玉和二师姐。
云千媱拉上路归朝，跟着陆温凉一起来到后山神树。
这时候云千媱才发现，原来一直被当作吉祥物的神树居然内有乾坤。
陆温凉不知念了什么咒语，神树散发出点点光晕，树干分开后，露出里面藤萝结成的一张床。
陆温凉将昏迷不醒的池衡安置在上面。
云千媱此刻也管不得神树的秘密了，能救小师叔就好，匆匆跟着进去，担忧问：“陆前辈，我小师叔他怎么样了？”
陆温凉没有立刻回答，做好这一切后，后退几步，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凝在池衡身上，微微叹了口气。
云千媱心脏一沉：“我小师叔……醒不过来了？”毕竟修士没了灵核，相当于人类没了心脏。
云千媱正低头悲伤着，脑门忽然一痛，不解抬头。
陆温凉收回手指，拔下后颈的司命笔，在指尖转了几圈，道：“小云子，别这么咒你小师叔。我可没说醒不来，他元神尚在，醒来只是时间问题。”
云千媱心中大喜：“陆前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陆温凉笑眯眯道：“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过呢，这时间长短不好说，可能三五年，也可能数百年。”
云千媱想了想，道：“数百年，这也太长了，有没有什么办法……”
陆温凉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全看天意。”
云千媱：“如果加灵石呢？”
陆温凉：“那我只好努力想想办法了！”
云千媱：“……”
路归朝拉住她的手，颔首道：“那便有劳陆前辈，多少灵石您尽管开口。”
陆温凉眼睛一亮：“有魔尊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云千媱嘴角抽搐：“陆前辈，小师叔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陆温凉拍拍胸脯：“他当然是！但朋友也不能当灵石用啊。”
云千媱：“……”
路归朝拉她往外走：“师姐，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陆前辈了。”
两人出去后，陆温凉一直翘着的唇角才放下来，转头担忧地望着池衡。
*
从后山回来，云千媱倦极。
路归朝看出了她的疲惫，道：“师姐，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打盆水。”
“嗯。”
云千媱脱掉鞋子，侧躺在靠窗户的榻上，本来盯着天上的白云发呆，渐渐的困意袭来，不觉间阖上眼皮。
等意识再次复苏，她发现自己处于一片黑暗的虚空中。
像在现实，又像在梦境。
云千媱皱了皱眉，正准备掐一把大腿，这时，面前浮现一个人影。
云千媱眼瞳微微一睁，提起戒备，迅速后退几步。
看见她这样子，靳扶州也不恼，像逗弄小孩子一样，淡淡勾了下唇。
“云师妹，就这样怕我？你以前胆子可没这么小。”
“靳师兄。”云千媱感觉不到他的杀意，便慢慢镇定下来，“其实，我不知道现在该叫你什么，便和原来一样，称你为靳师兄吧。”
靳扶州点点头：“可。”
云千媱迅速打量周围一番，问：“那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他将她拉入这个地方，却不着急动手，也不知道暗藏着什么心思。她只能先拖一拖时间，等路归朝回来。
靳扶州望向她，浅褐色眸子有种一如既往的温和。
“你不是进过我的心海么？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他道。
云千媱噎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就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事，所以才更奇怪。五百年前，你可以为了苍生忍受摘骨之痛，如今又为何要摧毁这来之不易的一切？在心海里，我看见的那人，比天州大陆所有修士都要悲悯世人。”
靳扶州笑道：“云师妹，别说这种恶心的话。很久以前，我就已经享受过被高高捧起的滋味，当然，最后摔得也很痛。世人都是这样，捧就捧到云端上，踩就踩到泥泞里。你说，他们到底是敬仰神、憎恶魔，还是从头到尾信仰的只是自身利益？”
云千媱愣了愣，摇头：“我不知道。”
靳扶州宽容地笑了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就比如，为何你觉得我曾经真心救他们？那只不过是，给他们生的机会，也是给他们造的地狱。”
云千媱问：“什么意思，你现在究竟想做什么？”
靳扶州薄唇轻吐：“重新建立世界。”
云千媱喃道：“重新建立世界？”
意识到什么，她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不可理喻。
“你要杀光所有人？”
靳扶州神情淡得像笼了一层烟雾的远山：“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本质上都是趋利避害，自私自利，上万年来，真正死于妖邪的有多少，为利相斗而亡的又有多少。万物有灵，一草一木，蝼蚁蜉蝣，皆是苍生。凭何人就要凌驾于苍生之上，要掌控它们的命运。”
云千媱道：“我承认，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但还是觉得……”
靳扶州打断她：“你不用告诉我你的想法，这并不重要。我追寻数百年，只为求一个答案，你来到天州大陆，不过短短几载，哪里会懂。”
迎着他略含深意的目光，云千媱很确定自己掉马了。
但这些好像也不重要了。
云千媱呵了一口气，道：“你得到的答案，就是彻底毁掉天州大陆？”
靳扶州道：“这不叫毁掉，我只是想建立一个新的天州大陆。腐肉要彻底割舍掉，病才会好。云师妹，你也不用多说什么来拖延，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同，你等的人来不了。”
云千媱心中微微一惊。
在他面前，自己好像藏不住任何心思。
云千媱问：“你现在就要杀了我吗？”
靳扶州轻摇头：“我从未想过杀你。”
云千媱疑惑：“那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靳扶州手指往前一点，示意了下她大拇指上的掌门戒指：“此戒与我命脉相连，若我消失，你也会不复存在。”
云千媱按住掌心戒指，抬眼望去：“那又如何？”
靳扶州问：“你不害怕？”
云千媱没有回答。
靳扶州唇角露出个饶有意味的弧度：“自然有人会害怕。好了，我也不留你了，回去吧。”
云千媱看见他蓝色宽袖轻轻一拂，黑暗虚空开始变得模糊。
在最后的视线里，她不甘心地大声问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一切按照你的计划进行，无烬深渊打开后，天州大陆重启，你怎么保证之后的世界就是你想要的，万一还不如现在的呢？”
模糊黑浪，一片寂静。
就在云千媱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黑暗中传来低沉又偏执的声音。
“这——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毕竟，只要重启次数够多，总有一个会是我想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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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3章 天州大陆（一）
决战
“师姐。”
“师姐。”
清润嗓音宛如一道天光划破黑暗, 云千媱一下子睁开眼。
看见她还透着惊恐的眼瞳，路归朝担忧皱眉：“师姐可是梦见了什么？”
云千媱摇摇头，手肘撑榻爬起, 盘腿揉额角。
路归朝坐在榻侧, 脚边放着一盆散发热气的温泉水。
见她表情闷闷不乐，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路归朝也不多问, 撩起衣袍蹲下，轻轻握住她的脚踝，将白皙柔嫩的脚趾浸入水中。
“师姐，我试过水温了, 不烫的。”路归朝仰起脸。
云千媱双脚放松, 踩到盆中。
路归朝低头认真地替她洗脚。
过了一会儿，一颗颗脚趾依次□□燥的布巾擦拭干净, 云千媱重新盘腿坐于榻上, 叹了口气道：“师弟, 我不想瞒你，就在刚刚，我梦见靳扶州了。不, 不是梦见, 而是被他拉入另一个空间。”
路归朝一愣, 问：“他对师姐做了什么？”
云千媱摇头：“什么都没做，就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我大概能猜到他想做什么。”
云千媱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忽略掌门戒指一事。谈到这里时，她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皮。
幸好路归朝看起来没有察觉这件事的样子。
云千媱暗自松一口气。
“师姐, 不管怎么样, 我只想你好好地在我身边。”路归朝坐到榻侧, 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整张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
云千媱有点莫名其妙，但一听他充满委屈的语气，又不自觉心疼，于是没有多想，伸出右手轻轻拍他的背。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啊，我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路归朝拢着她的臂弯更紧了紧。
这时，门口晃过一个青色身影，不过很快又晃出去了。
云千媱道：“陆前辈？”
外面传来一声轻咳：“哈，哈哈，你们继续，继续。我可不是故意打扰的。”
云千媱愣了一秒，随即羞红脸，飞快推开路归朝，从榻上跳下。
路归朝猝不及防被推得后背撞在柜子上，哗啦啦散落一地书册。
“……”刚才谁说的一直在一起？！
云千媱顾不得穿鞋，跑到陆温凉面前：“陆前辈，您匆匆前来，是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小师叔怎么了？”
陆温凉摇头，又点头。
云千媱着急道：“陆前辈，您就别卖关子了。”
陆温凉双手拢在青色袖中，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危及天下的大事：“小云子，你小师叔暂且没事，但他用灵核凝结的结界恐怕撑不了多久。届时结界一破，积累的岩浆会如洪水般流入人界，首先遭殃的当属白玉京。”
云千媱骇然，道：“无尘山尚且可靠护山结界撑一撑，但不可能装下整个白玉京的百姓。结界还有多久会破？”
陆温凉竖起右掌，道：“不多不少，五天。”
*
白玉京，长街。
来往行人挤挤挨挨，脸色匆匆。
有的背着行囊，有的拖家带口，有的赶着牛车，车上装满锅碗瓢盆的家当。叮叮当当的赶路声、焦急的吵闹声、小儿的啼哭声，打破了白玉京以往的平静。
人群中，不断穿梭过白衣飘然、腰佩灵剑的弟子。
这是无尘山的弟子，正忙得脚不沾地，帮助百姓们迁移。
短短几日，饶是普通人也能感觉到不对劲儿。
天气忽然燥热，远处时不时传来轰隆声，还冒黑烟儿，几百年的水井枯竭。这一切异常都预示着这片土地即将被不平静的阴云笼罩。
人们开始焦虑、恐慌、自我安慰。
毕竟这里是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若非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挪窝儿。有些古稀老人甚至在无尘山弟子来劝说时，也不愿意离开。
云千媱和一众同门努力了整整两天，才总算把最后一户人家劝走，让另一拨弟子护送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云千媱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觉得嗓子眼冒烟。
她挑了馄饨铺前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下一刻，眼前伸过来一张荷叶，上面盛着清澈的水。
云千媱接过路归朝递来的荷叶，不客气地一口气喝完。
路归朝低头看她，笑了笑，也坐到砖石上，伸手擦拭她唇角挂着的一滴水珠。
云千媱转头问：“师弟，你和陆前辈那边忙完了？”
路归朝点头：“嗯。”
云千媱低头想了想，道：“可这样总归治标不治本。小师叔的结界破后，虽然阵法能延缓岩浆流速，不至于让整个白玉京短时间内遭殃，但非长久之计，岩浆最终还是会蔓延整个天州大陆。”
路归朝道：“目下也只能采取缓兵之计。李暮楚那边怎么样了？”
说起李暮楚，云千媱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表哥他们应该早到了，我问问。”
云千媱从乾坤袋掏出一面铜镜，衣袖擦了擦，锃亮的镜面立刻显映出一张放大的脸。
“阿媱！你那边怎么样了？我们辰时刚到的，猜猜看碰到了什么妖物？”李暮楚在那头大呼小叫，神情有些亢奋。
见他鼻梁上溅了几滴血，眼睛微红，云千媱就知道他刚经历一场恶战，这是一副杀红眼的模样。
这几日，整个天州大陆都遇到了麻烦。
比如各地时不时出现伤人的妖物。
都是一些不起眼、数量多的东西，搅乱人界，一些仙门力量弱小的地方，不得不向大仙门求助。
无尘山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李暮楚、祝别枝带人连夜出发，赶往事发地。
云千媱问：“什么妖物？”
“美人皮！”李暮楚现在正处于收拾残局的时候，有空和她多说几句，“说来也奇怪，这种本土妖物原本不常见，这儿却简直泛滥成灾，杀完一波又来一波。还好咱们不是当年弱不禁风的小修士了，否则还真是棘手。”
“美人皮？”云千媱疑惑一瞬，瞬间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她刚穿到这个世界，第一个副本里的小怪么。本身没什么力量，靠怨念、邪念的附着才会为非作歹。
记得当年，他们对付它花了不少心思。
那时候，她为了维持反派作弄男主的人设，还要求路归朝用性命替自己护阵。
“师姐在想什么？”路归朝见她唇角微勾，凑近些许仔细盯着，“师姐笑了。就该这样，多笑笑才好。”
云千媱推开他，道：“现在这个情况，我可没心情笑。我刚才是想到了以前的事。”
路归朝又凑过来：“什么事？”
云千媱还没说话，李暮楚在那头不爽地跳脚道：“喂，小废物，你凑那么近做什么！离阿媱远一点儿！”
路归朝轻轻瞥他一眼，道：“注意身后。”
“什么？”李暮楚回头，只见一只美人皮跌跌撞撞袭来，于是只能咬咬牙，“小废物，等我回来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