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山山双手拢袖，蹙眉质问：“这是山灵魂魄，你为何捏碎它？”
路归朝轻瞥他一眼，冷嘲般抿起唇角。
云千媱忙张开双臂，将他挡在身后，道：“你凶什么凶，我师弟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师姐，没事的，我来解释。”路归朝手掌搭在她肩膀，往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丞山山盯着他。
路归朝坦然对视，说道：“换命符一旦生效，超过半年时间，便会无解，即使取到施咒者心头血也无用，这一点，只要翻阅相关古籍便可知。所以山灵恢复记忆后，决定牺牲自己，用魂魄给溪山换来安宁。”
随着话音落下，溪山上空突然聚集了乌云。
“下雨了？”“你们快看那边！泉水，泉水冒出来了！”
头顶砸下一滴雨珠，接着，又是一滴。
雨水落下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儿连成密集的线。
云千媱低头看脚下的土地，干裂的缝逐渐缩小，土壤慢慢变得湿润、黏腻，云纹靴被浸湿，白色裙角被溅起几个黑点。
不远处，花草冒出了新芽，泉水发出动听声响，老槐树下的鸟窝，飞出了几只刚长好羽毛的雏鸟……
这场雨终于变得正常了。
溪山的百姓欣喜若狂，宛如撒欢的动物跑入雨幕中，有的手拉手围成圈跳舞，有的跪在地上亲吻大地，有的相拥着哭泣……
一把雨伞撑在她头顶。
云千媱抬头，路归朝也正看着她。“师姐，回去吧。”
“嗯。”云千媱提了提裙角，小心地避开一个水坑。
路归朝见状，提议道：“山里的夜路不好走，又下着雨，我来背师姐吧。”
云千媱眨了眨眼睛：“好啊。”
路归朝把伞递给她，弯腰蹲下。
云千媱掩嘴偷笑了下，趴上去，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
雨声嘈杂，可伞下一片小小的空间却异常安静。
安静到像是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山路有些泥泞，但路归朝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两只手托住她的腿，有力的劲道和熟悉的气息都让人感到安心。
云千媱趴在他背上，手指玩了一会儿他的头发，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师弟，你和阿灵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就瞒着我一个人？”
路归朝承认：“不错。”
云千媱气得拧他耳朵：“太过分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多个人多张嘴，否则他们还以为你故意伤害山灵，把你绑起来用火烧死怎么办？”
路归朝笑道：“不会的，真有那时候，师姐一定会想办法救我。”
云千媱嘟起嘴，道：“我才懒得救你，我要在一旁拍手叫好，气死你。”
路归朝唇角弯得更深，道：“也好，师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切，少拍我马屁。”
插科打诨了会儿，云千媱想起阿灵和中年夫妇的结局，不由唉声叹气：“今晚明明是审判坏人的，最后反倒他们好好活了下来，阿灵却消失了，不行，我心里不舒服。”
路归朝道：“有时候，活着不一定比死了好受。更何况，山灵永远也不会消失，只会换一种形态存在。”
云千媱听他话里有话，问：“什么意思？”
路归朝解释道：“师姐还记得那个传说吗？山灵以魂化雨，拯救无数苍生，最后得道升仙。阿灵也是一样，不过她自我牺牲前并不知道。”
云千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她会变成更高一级的形态存在？”
“不错。她之前可能是一株草、一朵花，但今后，可能是一抹朝霞，一缕清风。她不会消失，会永远存在，且更自由。”
听完解释，云千媱瞬间觉得心里舒服多了，点头：“嗯，就该这样！”
半个时辰后，到达阿行的家。
回到房间，云千媱的鞋袜湿透了。
路归朝也是，但他并不在意自己的，说道：“师姐等我一会儿。”
云千媱坐在床沿，见他出门，便伸手脱了鞋子，正要条件反射地低头嗅嗅袜子，这时，路归朝端着一盆热水进来，她连忙坐直身体。
路归朝将热水放在她脚下，道：“师姐泡泡脚吧，别寒气入了体。”
云千媱心虚地瞅瞅他，确定他没有看到自己刚才要嗅袜子的举动，松了口气，道：“多谢师弟啦，你也快回去泡泡脚，你鞋袜比我的还湿。”
“我不用。”路归朝说着，视线触及她白皙纤细的脚踝，忙一下子避开，背过身，“我在这里等会儿，等师姐泡好了，我去把水倒掉。”
他站在门口的位置，烛光从斜侧照来。这个角度，云千媱刚好可以看见一双红红的耳朵，和小兔子似的。
不知怎么的，她心血来潮，突然有一种很想调戏他的冲动。
想了想，云千媱轻咳一声，喊他：“师弟，你过来。”
作者有话说：
水潺潺：我好想调戏他。
男主（冷脸，默默拔剑）
女主：我好想调戏他
男主（羞涩）：师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第129章 太蜀奇遇（十二）
那就调戏他
“师姐还有什么事？”
“你这样站着不无聊吗？”
“还好。”
“我无聊, 和我聊会儿天吧。”
“师姐想聊什么？”
“聊什么都可以，你转过身来啊，不看着我, 我怎么和你说话。”
路归朝默了默, 依言转身，但眼睫低垂, 盯着地面。
云千媱看了看他, 道：“师弟，帮忙拿一下布巾，我够不到。”
“好。”路归朝走到桌边，拿起凳子上搁着的一条布巾。
云千媱朝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离那么远我还是够不到啊。”
路归朝抿抿唇, 乖乖走到她旁边，将东西递过去。云千媱却不接, 直勾勾盯着他。
路归朝被她看得不自在, 问：“师姐看什么？”
云千媱认真道：“师弟, 你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凑近点，我给你看看。”
路归朝有些疑惑地蹲下，云千媱双脚还泡在热水里, 微微俯身, 凑近。
路归朝耳后的通红逐渐蔓延到双颊, 蜷紧了手指，屏住呼吸, 又密又黑的睫毛颤动如蝶翼。
云千媱仔细盯了一会儿他的眼睛，忽而弯唇一笑。
路归朝愈发疑惑：“师姐笑什么？”
云千媱的发丝被呼吸带起, 不经意间擦过他脸颊。她故意拉长声音, 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原来, 师弟眼里的是我呀。”
路归朝：“……”
布巾一下子掉入水盆里，溅起一小滩水。
路归朝双颊一瞬间红透，深吸一口气后，猛然推开她。
云千媱毫无防备，被推得仰倒在被子上。等她头晕眼花地爬起来，只见路归朝已经站在门边，背对着，侧过半张脸道：“你……你总是这样。”
说完，推开门迅速离开了。
云千媱：“……”
云千媱低头看了看冒热气的水盆，不爽咕哝道：“明明说好了帮我倒洗脚水的……我有这么可怕吗？”
非常怀疑人生。
云千媱郁闷地掏出金盏玉酒，吐槽道：“你刚都看见了吗？他为什么说我老是这样，简直胡说八道，我明明第一次调戏他！哼，水潺潺调戏他的时候，也不见被吓成这样啊。难道说，我就是天生当反派的料？是我太过分了吗？”
金盏玉酒舒展着透明翅膀，掀起一只眼皮道：“你傻啊，他那叫害羞。”
得到想要的答案，云千媱抿唇笑起来：“我猜也是。凭我的魅力，拿下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金盏玉酒投来一个鄙视的眼神：“所以，你准备和男主谈恋爱了？”
云千媱认真思索道：“可他从未说过喜欢我，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
“等等，有一个问题。”金盏玉酒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假设你和路归朝谈恋爱了，那然后呢，总不能半路抛下他吧，这样他不得黑化得更彻底？”
云千媱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说道：“放心，我还没这么不负责任。原著里男主黑化也就在这两个月了，只要熬过了这个时间点，我再捏造个理由消失，利用时空之门悄悄离开，不让他发现我故意抛下他的不就行了。再说，你觉得我在他心中有这么重要？他会因为我一个人黑化？”
原著里的男主黑化，来自于多方面原因，是幼时被所有人欺凌、从小缺爱、长大后无情无爱、被正道围攻追杀、被从小尊敬的师尊一剑穿心……只要这一切统统没有发生，路归朝又怎么会黑化呢？
“有些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
云千媱自觉计划完备，和金盏玉酒商量了会儿后，盖上被子，美美地入睡。
*
“云姑娘，云姑娘？”
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唤她。云千媱睁开眼睛。
她很清楚，这是一个梦境。因为面前站着的纤纤少女，正是阿灵。
云千媱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阿灵，你怎么来了？”
阿灵笑道：“云姑娘，我来是想告诉你，别怪路公子，是我让他帮我的，能够拯救溪山，我感到很开心。”
云千媱点头：“你放心吧，我师弟都解释过了，我相信他的。”
阿灵道：“那我就放心了。”
云千媱见她眼眸明亮璀璨，问道：“阿灵，你眼睛看得见了？”
阿灵点头，像一阵清风飘到她面前，对面而坐：“是的，我眼睛恢复了。山灵的力量本就用于造福苍生，不能为一己之私牟利，之前他们利用我的灵力骗取不少灵石，所以我的眼睛才会渐渐看不见。”
“原来如此。”云千媱恍然大悟，旋即疑惑，“既然他们不是什么好人，那你当初为何要投胎？难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
阿灵幽幽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的本体在溪山最高处，灵识却可以探入溪山每一寸角落。十几年前，一个妇人日日跪在山脚下祈求，因嫁人后八年无子，被丈夫冷落、受婆家白眼，每天日子过得如火上熬油，如果上苍能听见她的声音，就赐她一个孩子吧。我听见了，并动了恻隐之心。”
云千媱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不过，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怎么还不好好对待？”
阿灵笑道：“人总是有偏心的。他们虽八年无子，却命中有子，加上我虽投胎为人，却依旧拥有一部分山灵之力，他们觉得我自小奇怪，更是不喜。后来发现我的力量能赚取灵石才稍微好了些，不过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发展到勾结妖魔道的地步，差点给溪山带来灾祸。说起来，也有我的责任。”
云千媱感叹道：“阿灵，你融入到人间这一趟，可真像我们修仙界所说的历劫。”
“云姑娘，你说得对，这其实就是我的历劫。”
“嗯？”
“你看见老槐树下的蛛网了么？每个人的命运就像一条丝，有些人终其一生不会相遇，他们的命运没有交叉点。有些人注定相遇，他们的命运会在多个交叉点纠缠。无数条丝构成一张网，于是有了溪山，有了太蜀境，有了天州大陆。”
云千媱不是很懂。
阿灵继续解释：“表面上看，我因动了恻隐之心，投胎为人，扰乱了人间格局，其实这是我和溪山注定的一次历劫，如今我斟破人间虚妄的感情，不被身边人蒙蔽双眼，所以能魂归大道，化作一缕清风。云姑娘，其实你也一样，你来到这里，也是命运的一环。”
云千媱心头一跳：“你知道我……”
阿灵温柔笑道：“是的，我知道。云姑娘，路公子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他对你很好的，你快去找他吧。”
云千媱问：“找他？去哪里找他？”
阿灵说道：“他去溪山巅峰给你找神草了。”说着，袖子轻轻一挥。
云千媱身体仿佛陷入一片柔软的云中，微亮的烛光从睫毛缝中透进来。
云千媱张开双眼，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睡在一个保护结界中，上面流淌的纯白灵力一看就是路归朝的。
她下床，推开门，只见晨曦微光，太阳还未跳出地平线。来到路归朝的房间，打开一看，空无人影。
“溪山最高峰？”云千媱喃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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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太蜀奇遇（十三）
你是不是喜欢我
溪山最高峰。
白雪皑皑, 风如刀剑。
到了山顶便不能再御剑飞行，路归朝跳下灵剑，云纹靴没入几寸深的积雪中, 传来“咔嚓”的声响。
“路公子, 你想好了吗？确定要去吗？”阿灵不见人影，声音却在耳边。
“嗯。”路归朝一步一步往上走。越靠近巅峰, 风声越凄厉可怖, 像厚重的刀子刮过铁皮。
不一会儿，他的衣衫被割破好几道，但脚步未曾一刻犹豫。
“好吧。”阿灵见他坚定如此，帮忙指引方向, “溪山神草是我最初的本体, 现在虽然用不到了，但仍旧蕴含一部分山灵之力, 所以采摘的时候不能动用任何灵力, 否则它会立刻枯萎。”
路归朝问：“方法？”
阿灵道：“心头血, 用心头血浇灌，只有心中的情谊够真诚，才能打动它, 服用者可以百毒不侵。但是,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千百年来，寻找神草的人很多, 成功的却没有。”
路归朝道：“知道了。”
*
云千媱问了阿行路线，御剑到达溪山最高峰的山脚。
阿灵说过, 采摘溪山神草十分危险, 路归朝居然不和她说一声就去了。云千媱不禁有点生气, 跳下却影，撸起袖子，准备去找他。
可就在她刚踏出一步时，天象忽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的天空一瞬间变脸，不知从哪聚集起大片大片的乌云，如海浪翻腾，席卷而来。顷刻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接着，一颗颗拳头大小的冰雹砸了下来。
云千媱被砸懵了，回过神来，连忙捏了个护身结界。
《万物书》有言，溪山神草是万年前神女从天界带来的种子发芽长成，对妖魔有天然的防御作用，不是正好克路归朝体内的妖魔一脉么？
云千媱有些担心，也管不了那么多，立刻抛出却影，试图御剑而上。
可奇怪的是，到达半山腰时，仿佛有一层天然屏障，却影无法再飞行。云千媱只好重新跳到地上，准备徒步上去。
这时，从山上走下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