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媱汗毛倒竖，却影泛起白色灵光。
“叮铃——”清脆的灵剑撞击声，在暗中犹如波纹荡开。
“师姐？”对方愣了愣，道。
*
池衡被一只手拉了出来，促然睁眼。
见他神色怔然，额头布着细密的汗，陆温凉调侃笑道：“小池子，原来你也有心魔啊，早知道不这么快把你救出来了，来来来，快和我说说看到了什么？”
池衡恢复过来，冷淡地瞥他一眼：“怎么回事？”
陆温凉飞快转动着手里的司命笔，在半空中画下一道复杂符咒，说道：“你不也知道了吗？这幻境唤作梦杀术，擅长挑起心魔，和往生雾差不多，但更狠厉。”
“梦杀术？”
“往生雾通过挖掘人内心深处的恐惧感制造幻境，但这个梦杀术，却能利用呈现过往真实发生、一些可能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催动人产生恐惧、悔恨、嫉妒等负面情绪。只要内心有情绪波动，便会被无限放大，会一遍遍陷入循环，让人发疯自残、让人永远迷失，直到变成他手里一把屠戮的刀。”
池衡喃喃：“他？你觉得是他做的？”
陆温凉肯定道：“否则还有谁这么疯？”
池衡长眉皱紧，道：“我们得赶紧救人。”
“好咧！”
陆温凉一口气画了五道符咒，分别对应五行，最后一笔收尾后，只见空气像画布般抖动几下，竟是凭空撕裂开来，露出后头幽暗的空间。
陆温凉将司命笔插|到后脖颈，伸出双手将缝隙撕得更大，抬起一只脚踩在上面，脑袋探进去望了望，回头道：“没什么危险，跟我来吧，小池子。”
*
“所以，这就是一个升级版的往生雾？”云千媱摸着下巴，推测道。
方才经过再三确认，她确定了眼前这个路归朝是真的，不是妖魔假扮，就和他一起蹲在地上，头顶燃着火符，用灵剑在地上边画边讨论了起来。
两人分别结合自己看到的东西，猜测这个幻境和往生雾类似，但功能更强大，可以呈现连他们都不知道的一些往事。
云千媱问：“师弟，你刚才经历的幻境，是和我有关吗？”
路归朝点点头。
云千媱问：“那你又是怎么破除幻境，来到这里找我的？”
路归朝道：“因为那时候，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整个人突然变得清醒。”
云千媱问：“什么念头？”
路归朝拉住她的手，道：“师姐说过的，不会离开我，永远会等我。所以那时，我才堪破心魔，幻境眨眼消失，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啊，原来如此。”云千媱说过的话太多，自然记不清，随口应道。
路归朝问：“那师姐方才的幻境是关于我吗？”
云千媱点点头。
路归朝低头笑了笑：“我就知道。”
云千媱心想，你笑得如此羞涩做什么，我的幻境里是把你狠狠揍了一顿呀。
可路归朝显然误会，低头认真地玩着她的手指，絮絮说道：“师姐，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回头，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云千媱嗯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问道：“刚才环境那么暗，什么也看不清，你怎么认出我的？”
路归朝笑道：“我与师姐经常一起练剑，师姐出剑的力道、出剑的习惯，我又怎么会不清楚？”
云千媱抿抿唇，道：“这个幻境古怪得很，我连玉酒都召唤不出来，还是小心着点，不要轻敌。”
路归朝道：“我知道的。反正师姐的那个灵宠没什么用，召唤不出就不出吧，我会保护你的。”
云千媱嘀咕道：“你这话最好别让它听到……”
话音未落，周身的黑暗如水墨般褪色，一道强烈的光从头顶照下来。
路归朝正了正神色，皱眉抬头，下意识将云千媱护在怀中。
于是，云千媱一只手抱着他的腰，另一只手遮在额间挡光。
白光如潮水般涌来。
过了片刻，眼皮缓了缓，停止抖动。云千媱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片草木旺盛、日光甚好的山崖。
微风拂过，弥漫着花香，吹起她的裙角和发梢。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却动作轻柔地拨开遮挡住她眼睛的头发。云千媱抬头望去，心里踏实不少。
还好，路归朝也在。
云千媱从他怀中挣脱，站稳后，环视四周一圈，疑惑道：“这是哪里？我好像从没来过。”
身后气氛沉默，云千媱回头，只见路归朝眸光幽深。
半响，他垂了下眼帘，道：“师姐，这里是二十年前的路家。”
云千媱一愣。
她竟然跟着路归朝跑到他的幻境里来了。
第142章 路家往事（六）
路杳
云千媱满腹疑惑, 正要问话，突然，有动静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拉住路归朝, 躲到一块岩石后, 食指竖在唇上：“嘘——有人来了。”
路归朝无奈笑道：“师姐，他们看不见我们的。”
对哦, 怎么把这回事忘了, 好丢脸，是不是显得她很蠢？云千媱默默松开他的手，正要从狭小的岩石缝隙中出去，却被路归朝一把摁住, 虚虚地扣在怀中。
他的手轻放在她腰侧, 微微俯身，下巴不经意蹭过她的头顶。“师姐, 以防万一, 我们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
云千媱脸色平静：“好。”信你个鬼哦。
不过她没说什么, 目光透过两块岩石之间的缝隙，看向不远处。
山道上走来一男一女，皆十七八岁模样。少年着一身白衣轻袖, 芝兰玉树, 风姿卓然, 少女一袭雪色长袍，乌发如云, 明眸皓齿。
两人皆气质出尘，周身隐隐环绕灵气, 身后背着灵剑, 一看就是修仙世家的弟子。
“师兄, 我走不动了，咱们在这儿歇会儿吧。”少女拉着少年的手，撒娇道。
少年抬手摸摸她的头发，眼里盛满宠溺：“好。”随手解下斗篷，铺在地上。
少女一脸开心地拉着他：“我们一起坐吧。”
于是两人互相依偎着坐下，少女将脑袋靠在师兄的肩上，少年也轻轻搂住了她。两人在山崖上吹着风，一起观看落日。
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少女掩嘴笑起来，少年痴痴地看着她，低下头，慢慢凑近。
躲在岩石后的云千媱连忙伸手捂住路归朝的眼睛。
“师弟，非礼勿视。”
“可是，我已经看见了。”路归朝摘下她的手，黑眸宛若燃着一蹙小火苗，盯着她，“师姐，你说该怎么办？”
“我……”云千媱被他逼视得后退一步，后背贴在石壁上。
路归朝伸出右手，将她圈在狭小的空间里，另一只手将她耳边漏出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手指沿着她侧脸慢慢下滑，停留在下巴。
“师姐……”
“嗯。”云千媱睁大眼睛，眼见他俯下身，嘴唇凑近。
灼热的呼吸轻轻洒在了脸上，云千媱心跳加快，正纠结要不要闭眼，这时，突然发现路归朝身后多了一人。
云千媱吓了一跳，忙一掌推开路归朝。
路归朝丝毫没有防备，被推得后背撞在石壁，见云千媱双手捂脸，脸颊通红，也不由有些尴尬，道：“师姐，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就是想……亲亲你。”
云千媱跺了跺脚，低头捂脸道：“你旁边有人！”
路归朝方才太过投入，没察觉这幻境中多出一人，转头望去，果然，一个黑衣少年不知何时出现，与他们一同藏在岩石之后。
路归朝皱了皱眉，走到云千媱身边，道：“他看不见我们的。”
云千媱猛然摇头：“不行！”
她放下手，抬头看了看这个黑衣少年。
只见他模样看着比山崖边的少年少女还要小几岁。但同样身形挺拔，朗眉星目，五官和白衣少年有一些相似，不过眼底多了几分阴郁。
他死死盯着山崖边的少年少女，看到他们亲做一团时，黑眸充血，搁在石壁上的手掌缓缓使力，竟生生捏下一块坚硬岩石。
云千媱恍然大悟，指着他道：“我知道了！他就是路杳！”
路归朝正抱臂不爽地盯着黑衣少年，闻言，转脸问道：“师姐如何得知？”
云千媱反问道：“师弟，你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记不住了吗？”
路归朝神色怔忪了一会儿，道：“那时年纪太小，只留下模糊的印象，记不清了。”
云千媱牵住他的手，道：“没事，你听我分析，这是属于你的幻境，肯定和你的过往有关。看到他腰间的令牌了吗，刻着一个路字，还有这穿着打扮，不像普通弟子，最重要的是，陆前辈说过，路杳，也就是你的父亲，他……”
想起那些不好的传闻，云千媱猛然顿住。
路归朝却勾了勾唇，说下去：“他杀父弑兄，修炼妖魔道，不是个正派。甚至连我母亲，也是他从兄长手里夺过来的。”
说着，路归朝的目光飘向了山崖边的少女脸上。
云千媱也看过去，喃喃道：“所以，她很有可能就是你的母亲。”
天色渐晚，夕阳收起最后一丝余晖。
路尘和姜挽一同回到家中，碰到迎面而来的路杳。
姜挽有些不好意思，想抽回被路尘牵住的手，却被对方更用力地握紧。路杳自然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面上不显，温温笑道：“兄长，你和姜师姐去哪儿了，父亲正找你呢。”
路尘应道：“好，我这就去。有劳阿杳了。”
路杳轻摇头笑道：“兄长总是和我这样客气。”
见路尘牵着姜挽一起往里走，路杳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终是忍不住转身问：“姜师姐也一同去吗？”
姜挽顿住脚步，看看路尘。
路尘牵着她的手，笑了笑，回头对路杳道：“父亲找我，估计就是为了我和你姜师姐成亲的事情。”
路杳明显一愣，道：“成亲？这么快吗？”
路尘笑道：“不算快了。我和你姜师姐的婚事自幼定下，也是时候迎娶她进门了。”
闻言，姜挽脸颊红红地低下头，眸子里满是羞涩和幸福。
而路杳站在原地，目送着一对璧人的身影远去。他站了很久很久，整个人像被抽去魂魄一样，直到被家仆叫了声，才恍然回神。
阴鸷如鸦的眼神将家仆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跪在地上。
“走开！”路杳暴躁地抬起一脚，毫不留情地踹在家仆头上。
这一幕落在坐于屋顶的云千媱和路归朝眼中。
碍于路归朝的面子，云千媱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看。
幻境中的时间流速很快，有时候会出现颠倒的顺序，不久后，云千媱捋清楚了三人之间的关系。
姜挽出身于世家大族姜家，虽然是嫡女，但生母早亡，又体弱多病，从小被寄养在了世交的路家，和路家子弟拜了同一个高人为师，所以平时彼此间以师兄妹相称。
路尘则是路家嫡支长子，从小深受器重，本人也十分争气，灵力高强，年少成名，而且长得芝兰玉树、面如冠玉，和姜挽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两人自小就有婚约，又在日常相处中生出了情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将来一日会成婚。
而路杳的身世则坎坷得多。
他是路家家主早年在外欠下的一笔风流债。
在一个雨夜，路杳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浑身湿透地敲开了路家大门。
是姜挽给他开了门，是姜挽摘下披风罩住了他狼狈的形容，也是姜挽给了他一块又香又甜的月饼。
他狼吞虎咽地嚼着，不小心被噎住，姜挽给他端来一碗清水，轻抚着他的脊背，声音又细又软地笑道：“别着急，慢慢吃，没人和你抢的。我昨天做了很多月饼，都给你。”
路杳又呛又咳，眼角泛出泪花。
他恍然想起，原来，昨日是中秋啊。
在别人一家团聚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呢？哦对了，他独自一人背着母亲的尸体，爬了三天三夜，才到了乱葬岗，亲手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
姜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托腮问道：“雨下这么大，你来路家做什么呀？”
路杳像一块木头咀嚼着月饼，默了半响，道：“我来找我父亲。”
幻境出现了片刻空白。
场景再次显现时，云千媱看见路杳已经换了一副形容打扮。
他身上的白衣整齐干净，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在校场上和人比试练剑。迎面走来一行路家子弟，他笑吟吟地打招呼。
此时，路家已经让他认祖归宗。他和路尘一样，师从同一个高人，洗髓练气，求仙问道。
她看得出来，路杳在尽力模仿着路尘。
明明喜欢黑色，可在外人面前，他总是穿一身白衣，一副彬彬有礼、举止得体的温和模样。在路尘眼中，他是尊师重道、兄友弟恭的好弟弟，在姜挽眼中，他是人畜无害、柔弱可怜的小师弟。
路杳伪装得很好，但云千媱却能看见他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疯狂地嫉妒着路尘、又疯狂地迷恋着姜挽。
有时候，他会告诉姜挽，路尘今天和哪个女弟子亲密地说话，昨天和哪个女弟子一起练剑，然后装作不小心说漏嘴的样子。但姜挽并不在意这些，她对路尘的信任远超过他的想象。
路杳没有离间成功，反而让姜挽疏远了他。意识到这点后，他再也不在她面前提类似的话了。
随着时间过去，路杳渐渐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拆散他们。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姜挽和路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他……不过是个痴心妄想的小丑。
更可怜的是，他还要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这份痴心妄想。
他不能让姜挽知道。她会恶心自己的。
路杳晚上开始睡不着。
他半夜起来画符，画出姜挽的模样，痴痴地抚摸着她的脸。又画出路尘的模样，然后几剑斩碎他。
眼中布满血丝，眼底尽显癫狂。
但第二天一早，路杳会准时出门练剑，来到校场，又是一副温和有礼的样子，不卑不亢地和每一个同门问候。
天际浮现第一缕日光。路杳视线往校场左侧望去。
这时候，和往常一样，姜挽手里捧了几朵沾着晨露的牵牛花走过。
路杳装作不经意靠近，喊道：“姜师姐。”
姜挽回头，白皙脸庞比花还要娇美，弯眸笑道：“早啊，阿杳。最近老是碰见你呢。”
路杳眼神温柔道：“早。”
你以为的不经意，其实是我的预谋已久呢，师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1-23 22:52:53~2022-11-24 23:25: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