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整个人怔住了。
路杳俯下身，用不握剑的左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阿挽，别怕。等我把他们都杀了，没人会知道的。我带你回家。”
路杳提着剑，绕过她，走向躺在地上的同门。
姜挽坐在地上，阖上了眼皮，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片刻，她回头看了看路杳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坚决神色。
云千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下意识低呼：“不要——”
但姜挽已经毅然决然地撞上了路杳的剑。
空气凝固了一瞬。
路杳目眦欲裂。
姜挽像一片落叶倒在了他怀中，吐出一口鲜红的血。血色浸入他黑色的胸襟，很快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路杳脸色惨白，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颤抖着捂住她的伤口，嘴里不住地喃喃道：“没事的，我可以治好你的。没事的，阿挽，别怕，你别怕。”
姜挽用尽最后的力气，捏住他的衣袖，道：“放他们走。”
路杳回头，道：“滚！”
几个同门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离开了山洞。
姜挽咽气前，满目含泪地望着空气，声色颤动道：“师兄，我对不住你……”
路杳浑身僵住，然后看着她的手无力地垂到地上。
山洞中的时间似乎停滞了。
路杳抱着一动不动的姜挽，脸颊贴在她额头，毫无血色的嘴唇动了动：“阿挽，你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你说过的，永远也不会骗我……”
幻境犹如水晶出现裂痕，一片一片碎落。
大块大块的画面像岩石坠落，砸在云千媱脚边。
幻境……要消失了？
可路归朝还不知道在哪里！
云千媱心中着急，避开坠落的碎片，往山洞口跑去，就在她刚踏出去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哼。
云千媱回头，只见路杳也撞上了那把剑。
一把剑洞穿两人的腹部，鲜血流了一地。
路杳躺在姜挽身边，紧紧抱着她，闭上眼睛，唇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阿挽，我们终于能永远在一起了……”
云千媱眼睫一颤，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往山洞外的白光处跑去。
不知走了多久，强烈的白光缩成一个小点。
周围陷入一片幽暗。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匍匐在地，抱着脑袋，极痛苦地缩成一团。
路归朝！
云千媱不知道他怎么了，连忙奔过去，想将他扶起来。
可路归朝却低吼道：“别碰我！”
云千媱吓得缩回了手，蹲在他身边，眉尖含着担忧地看他。
“是我。师弟，你怎么了？”她忍不住开口问。
路归朝动了动僵硬的身子，低闷的声音从臂弯传来：“师姐，我的头好痛。”
云千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哄道：“你先起来，让我看看怎么了。我帮你揉一揉好吗？”
路归朝浑身微微一颤，像是犹豫，半响，从地上翻坐起来，直面她。
暗淡火符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庞。
云千媱看到他眼眸是血红的，颜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深。他额角青筋跳动，眼尾泛起猩红，可见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云千媱面色平静地拉起他的手，道：“你先忍一忍，我们先出了这个幻境，小师叔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说着，转身想把他拉起。可路归朝盘腿坐于地上，丝毫微动。
云千媱正要疑惑转头问，却听见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师姐，原来我真的是个怪物，你不怕吗？”
云千媱拉不动他，只好也一屁股坐到地上，盯着他，托腮道：“我不管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总之，我只知道，你现在是我的师弟，就这样，快起来。”
路归朝却摇了摇头：“原来我真的是妖魔，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都是笑话。”
云千媱使劲儿拉他：“别在这儿悲春伤秋的，妖魔又怎么样，你又没干什么坏事儿。”
可路归朝仿佛走入死胡同一般，眸色滴血，身上散发出一股腾腾黑雾，发绳散落，满头长发自身后散开，随着灵力气流上下飞舞。
云千媱一愣，路归朝这副状态太奇怪了，像被控制了一般。
她不由着急道：“师弟，别再胡思乱想，小心生了心魔！你忘记了吗，你说过的，会一直在我身后，我现在要走了，还不跟上来吗？”
路归朝苦笑了下：“师姐，你终于有一次记住了我的话。”
云千媱伸出掌心：“所以，你来不来？”
路归朝表情挣扎又扭曲，内心像在进行着激烈斗争，渐渐的，眼底的猩红终于淡下去。
他颤抖着伸出指尖，云千媱松了一口气，正要去碰触，这时，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
“你们不能在一起。魔和仙是不能在一起的。”
“你不是想干干净净站在她身边么，可瞧瞧你现在这副样子，配吗？”
“你以为她真的不嫌弃你？别傻了，骗骗你而已。等一出幻境，他们就会立刻把你抓起来，关进锁妖塔，打入无烬深渊，永生永世！永生永世！”
这声音呕哑嘲哳，就像喉管注入了烟灰，又像狂风刮过枯树。偏偏从四面八方响起，传入脑海，像用一把钝刀凌迟。
云千媱站起环视一周，大声质问道：“谁在说话？！”
声音没有回答，留下一串癫狂得意的笑。
身后，路归朝捂住脑袋，仿佛天旋地转，神色痛苦不堪：“闭嘴！你给我闭嘴！”
一阵铺天盖地的黑雾从他身上蹿出。
云千媱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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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蓬莱公审（一）
听阙
一丝光渗进眼缝。
云千媱眼皮刺痛, 下意识抬手挡了挡。缓了一会儿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雾气弥漫的树林。
“这是哪里？”云千媱揉着太阳穴, 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
——幻境里, 她看到了路归朝的身世，画面破碎后, 走了很久才找到路归朝, 但路归朝状态很奇怪，身上散发出一阵黑雾，再然后……她就晕倒了？
云千媱觉得自己晕得莫名其妙，站起来, 拍拍裙角的泥土, 观察了会儿这片白雾树林，才知道已经出了幻境。
“师弟——师弟——”云千媱叫了几声, 无人回应。偌大林子里只有她一人, 空荡荡的, 白雾越来越浓，前方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云千媱伸手摘下发髻的小粉花，唤道：“玉酒、玉酒？”
小粉花发出一阵柔和光晕。
金色光芒中渐渐浮现一只酣睡的长着透明翅膀的精灵。
云千媱用手指戳了戳它。
金盏玉酒屁股动了动, 接着, 慢慢掀开眼皮, 金色瞳孔倒映出云千媱一张凑近放大的脸。
“玉酒，你没事吧？”
“呜呜呜！“金盏玉酒飞过来, “啪叽”一下趴在她脸上，用力抱住她的鼻子, “本神器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云千媱无语片刻, 伸手将它摘下, 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在幻境里，我为何召唤不出你？”
金盏玉酒克制了会儿情绪，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很丢脸，赶紧擦掉眼角几颗金色眼泪，抱起手臂道：“哼，你别误会，本神器才不是舍不得你。只是制造幻境之人灵力高强，连本神器也中了套罢了。”
云千媱拨弄了下它头上的绿叶，问：“所以，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金盏玉酒低头，郁闷道：“我看到任务失败，男主黑化，无烬深渊打开，修真界陷入一片混乱。你也消失不见了，路归朝变得比原著里更疯，连本神器都不放过！竟把本神器关小黑屋，还给扔到妖魔界的军|队里，呜呜呜，要不是本神器神力没恢复，一定和他拼了……”
“唔？”云千媱疑惑，“可我和路归朝看到的，都是过往发生过的事情，你说的这些，不应该啊。”
金盏玉酒道：“谁知道呢。哎呀，先别管这些了，出了这片迷雾林再说。”
“好。”云千媱把它放在肩头，从乾坤袋摸出一个司南针，边根据指示朝南方走去，边道，“对了玉酒，你有没有办法感知到路归朝的方位？刚才在幻境里，我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它好像纠缠路归朝很久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担心路归朝会有危险，说不定就是被它抓走了！”
“你就放心吧，刚才本神器用神力探知过了，路归朝还在路家呢。”
云千媱眼睛一亮：“那我们赶紧去找他！”
于是加快脚步。谁知走了片刻，浓白色的雾中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声，听上去有数十人之多。
云千媱心中警惕，赶紧闪到一棵大树后，掌心祭出一道试探的灵力。
“谁？！”对面传来一声低喝。
云千媱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忙从树后跑出，道：“表哥？”
“阿媱？！”一个脚步声渐渐靠近，李暮楚从浓雾中跑了出来，见到她，忙奔过来拉住她手臂，上上下下打量，“阿媱，你也来了这里啊，刚才幻境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我没事。”云千媱摇摇头，只见白雾中相继走出池衡、陆温凉、靳扶州、谢知非、钟不意。
不仅如此，他们身后还跟着数十位服饰不同、一看就是修仙门派的弟子。
这么多人都在，云千媱有些迷惑。钟不意他们跑过来询问，得知她没什么事，松了一口气。
云千媱望向陆温凉。
只见他转动着掌心的司命笔，一把握住，插到后脖颈衣领，道：“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回路家去看看吧。”
云千媱问：“陆前辈，是您救了我们？”
陆温凉笑嘻嘻道：“是啊，不用谢！要真的想谢我，每人八千八百八十八块上品灵石，够实惠的吧，来来来！”
掏出一个青色布袋。
有些老实弟子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陆前辈，不好意思，我们随身没带这些多灵石。”
陆温凉大方地一甩手，道：“没关系，我先记着账，到时候有空上你们门派喝个茶，顺便拿灵石。”
“哦……哦，好的吧。”
见他拿着一个记账本到处问门派地址，池衡眼角抽了抽，道：“我们先走了。”
“等等我啊！”陆温凉赶紧扭头追上来，搭着他肩膀，“小池子，走那么快干嘛，你是不是嫌弃我？我哪里让你这么嫌弃了？”
池衡面无表情道：“你哪里让我不嫌弃了。”
陆温凉：“……别这样，我拿了灵石分你一成。”
“不需要。”池衡加快脚步。
陆温凉要追他，被云千媱拉住衣袖，回头，笑眯眯道：“小云子，还是你最好了，我就知道咱俩禀性相投，你的那份灵石，免了。”
云千媱不和他扯淡，问道：“陆前辈，你和小师叔是不是早就知道路家有危险，所以提前把这些人骗到迷雾林？既然他们到了迷雾林，怎么也会进入幻境中？他们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样吗？”
陆温凉抬眼望天，突然叹了口气：“小云子，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事情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多，连我也不太清楚。”
“好吧。”云千媱松开他衣袖，垂下头。
见她闷闷不乐的模样，陆温凉无奈一笑，伸手摸了摸她头发，安慰道：“没事的，不用太担心，事情嘛，总会有个结果的。”
*
一行人从迷雾林走出，赶往路家。
在赶路的讨论声中，云千媱确定了。每个人都经历了好几场幻境，一些是关于自身的，涉及到内心的阴暗面，纷纷不愿多说。但最后一场幻境，或多或少，都和路家往事有关。
云千媱庆幸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路归朝就是那个失踪的路家少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路家所在的长街。
还未靠近，所有人都一愣。
路家老宅的上方，冲上一股滔天煞气。黑色、红色的光芒交替闪现。
“不好！我三师兄刚发了通讯符，说是已经到路家了！”
“我家也有一行弟子赶来支援！”“……”
众人脸色焦急，不顾池衡和陆温凉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冲向路家老宅，踢开大门。
门一开，无数黑雾有如浪花打来，撞在他们身上。一个个没有防备的人瞬间被砸在地上，口吐鲜血。
池衡和陆温凉眉头一拧，立即合力撑起一个保护结界，将众人笼罩其中。
沸腾的黑雾撞在结界上，发出嘶哑、低沉的吼声。铺天盖地地遮住视线。
“小师叔，陆前辈，这是怎么回事？”云千媱指尖捏诀，帮他们一起加固结界。
“是妖魔道的术法。”陆温凉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了司命笔的笔尖，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复杂符咒，一掌推出结界外。
过了一会儿，黑雾终于渐渐消散，露出了路家老宅里的景象。
一把黑色重剑悬于半空，剑身缠绕黑色闪电。
“听阙！是神魔之剑听阙！”人群中，有一个年纪较大的长老认出了这把剑。
弟子搀扶起他，道：“长老，这剑好古怪！有什么来头？”
长老捂着胸口，脸上露出惊惧，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早在上万年前，神魔大战之后，听阙就被封印，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弟子道：“难道，它就是我们要找的神器？”
长老冷笑道：“你也不动动眼睛和脑子，它这副煞气腾腾的模样，怎么会是神器？”
“不错，它现在已然魔化。”池衡负手立在台阶前，眉心掩饰不住一股担忧，“古书记载，听阙原是神魔两族交好时，共同打造的一把兵器，是神剑还是魔剑，取决于它认主的那人，是神还是魔。”
随他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从黑色重剑缓缓下移。
刚才被听阙吸引全部的注意力，现在一看，才发现路家宅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人，有穿着路家服饰的，也有穿着各大门派家族服饰的。
不过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失去了生息。
鲜血宛如一道道溪流，蜿蜒着，爬过青色石砖，渗入地缝，蔓延到庭院里唯一站着的那人脚下，沾湿了白色袍角。
他背对而立，手掌滴着血。
众人又惊又骇，一时噤声。半响，有人试探道：“你……你是谁？！”
云千媱回过神来，脚步下意识向前，被李暮楚拉住，低声道：“阿媱，别过去，危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