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手上破了一个小口子,佣人们都要大惊小怪半天,甚至还要把医生请过来做个全面检查。
在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个哥哥这么照顾过他的伤口。
看着褚念白专注清理伤口的脸,褚念文感觉自己的眼泪又快憋不住了。
或许……或许他可以试着把自己遭遇的事情说一说,让哥哥们帮他想想办法。
他的嘴唇微微一动,正想说出口。
小院的门突然“嘎吱”一声大开。
吓得褚念文一个激灵,还以为有人闯进来了。
但是往门口看,外面只有一片昏暗,没有任何人的踪迹。
褚念风站起身:“我去看看。”
他仔细检查了院门,神情很复杂:“……咱们的门好像坏了,感觉是被人摔过几次,锁关不上了。”
褚念文:“……”
刚涌起来的倾诉欲望在这一刻消散无踪。
小院的门,的确被他摔过好几次。
没想到这么快就摔坏了。
甚至都不需要别人推,风一吹就吹开了。
回想起天宇哥的话“小胖子,就你们家那扇破破烂烂的门,根本保护不了你”,褚念文微微颤抖起来。
是啊,风一吹就能吹开的门,能保护他吗?
能保护褚家人吗?
天宇哥一看就是个心狠手辣的地头蛇,他得罪了天宇哥,家庭住址也暴露了。
到时候天宇哥直接上门来对付他和哥哥们怎么办?
就他这几个菜鸡哥哥,连他都打不过,怎么对付那些可怕的混混?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财势滔天的褚家了……
随便几个混混,都可能为褚家带来大麻烦。
褚念白察觉到褚念文在抖,关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弟?你怎么了?”
褚念文猛地回过神,摇摇头:“没,没什么,就是有点冷。”
说完这句,他紧紧闭上嘴,什么都不肯再说。
褚念风低着头捣鼓一会,到底还是没修好,叹了一口气,干脆从墙角搬了几块砖过来抵在门上。
就当是关好了。
至少风吹不开。
反正现在的“褚家”家徒四壁,属于来个贼都想含着泪捐点款的程度。
褚念文低着头刨饭,闷不吭声。
时安安一边吃饭,一边观察着他。
她猜测褚念文应该是被吓到了。
他再怎么蛮横,到底只是一个没有经受过风霜波折的小少爷。
相比那些凶残到打起架来可以不要命的小混混,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菜鸡。
不过这是时安安想要的效果。
施加暴力的人,最好的改变方式,就是体验到同等的暴力。
让他明白被欺负的那个人的感受。
体验那种无助。
他才会真正明白自己曾经做下过多么可怕的事情。
只要事情没有危及到褚念文的安全和生命,时安安不会出手干预。
一家人吃完了饭,各自回房间休息。
时安安又在照顾墙角的花。
褚念文则坐在院子里面,沉默地看着天空。
经过时安安的处理后,本来要死不活的几盆花开始绽放出新的生机。
原来萎蔫下垂的枝条重新抬起头,卷曲的叶片也重新舒展开来。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它们就能发出新芽,甚至开出花朵。
本来在看天空的褚念文收回目光,看向正在忙碌的时安安。
看了好一会,他突然开口:“大嫂。”
时安安回头看他:“嗯?”
褚念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他才有些犹豫地说:“大嫂,我……当时是不是道歉得特别敷衍?”
他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时安安却明白他在说什么。
看来这小胖子终于开始学会反省了。
当时她让褚念文去找常思道歉,他压根就没当回事,随便弯个腰说声对不起就跑了。
他既然能这么问她,就代表着他或许还是有救的。
时安安沉声回答:“是的,特别敷衍。”
褚念文咬咬牙。
他移开目光,带着一丝别扭:“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算了,应该不会有机会了。”
常思已经转学,褚家也破产了。
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和常思有交集。
没有再次道歉的机会了。
时安安微微一笑:“说不定呢?”
不过她没有透露什么。
有个消息,她并没有告诉褚念文。
那就是——常思也住在这片老城区里面。
当时选定这个老城区落脚,也有常思的因素在里面。
时安安觉得褚念文和常思应该有再见面的机会。
希望到时候褚念文已经真心悔悟,认认真真和常思说一声对不起。
-
第二天一大早,时安安和几个哥哥们都出门了。
褚念文没有睡意,等他们离开后也起了床。
他今天还有一百五的垃圾要捡。
虽然没有那两个小孩跟着,但褚念文依然很有紧迫感。
如果可以,他还想多捡一点。
最好足够给家里的大门换一个好用的锁。
不至于再用石头来挡着。
狼吞虎咽吃过早餐之后,褚念文急忙出了门,直奔最近的垃圾场。
经过前两天的磨炼,他感觉自己已经有了经验。
他开始学着如何在尽量不弄脏自己的情况下收拾废纸箱。
有想要为大门换一个锁的念头一直支撑着,他竟然一直不停地干到了中午。
中午回家草草吃了一顿饭,休息半个小时后,褚念文又再次出发了。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他就赚够了一百五十块。
但他没有停。
他继续捡到五点钟,最终多换了三十块钱。
从废品站老板手里拿过钱的时候,褚念文使劲掐自己一把,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老板,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老板疑惑地挑眉。
褚念文呜咽着说:“如果天宇哥来问你,你告诉他们我今天忙了一天,只赚了一百五十块好不好?
“剩下的三十,我想留着买个锁。我家里大门坏了,我一个人在家好害怕,老板求求你好不好?”
很少有人知道,小霸王褚念文是有点撒娇技能在身上的。
以前这招主要用在褚云轩身上。
现在为了保全自己多赚的三十块钱,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老板沉默一会,最终点点头,粗着嗓子感慨:“你也不容易,放心吧,叔帮你。”
褚念文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先回了趟家,仔细把三十块钱藏好,这才转身去找天宇哥他们。
天宇哥正在和两个小弟打牌玩乐,看见他送钱过来,接过点了点。
褚念文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
却没想到天宇哥拍了拍自己其中一个小弟的肩膀:“你,去问废品站老板,这小胖子今天赚了多少钱。”
他又拍了拍另外一个小弟:“你,上去搜身,看看这小胖子有没有藏钱。”
倒是和褚念文预料的差不多。
他低垂着头,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小弟搜了他身上一遍,对着天宇哥摇摇头。
过了一会,去废品站的小弟也回来了。
看到这个小弟出现,褚念文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虽然废品站老板答应得好好的……但他还是感到惊慌害怕。
万一那个老板只是骗他的呢?
毕竟之前最开始就是老板把他赚的钱泄露给天宇哥他们的。
褚念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着小弟的答案。
小弟对着天宇哥点点头:“老板说了,就一百五十块,刚给的。”
褚念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所以……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
天宇哥这才满意了。
他挥挥手:“行吧行吧,你可以滚了!明天一百五,别忘了!”
褚念文一愣:“可是……明天是周六,我哥哥他们都会在家。”
他不能瞒着他们出来捡垃圾。
哥哥们一定会起疑的。
天宇哥冷笑:“多几个人还不好?你叫上他们一起帮忙,半天就能赚够钱!”
褚念文脸色一白,还想说话。
天宇哥不耐烦了,一脚踢在他小腿上。
“让你捡你就去捡,别给脸不要脸!惹怒了我有你好看!”
褚念文的小腿传来一阵痛楚。
这一刻,在他眼里,嚣张跋扈的天宇哥和曾经的自己重合了。
以前他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
他以为这样很帅。
现在他才明白,这样很可怕。
很让人恶心。
捂着小腿,褚念文不敢再说什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明天的事情……
明天再想办法吧。
-
褚念文回家拿了钱,去杂货店里买了一把崭新的锁。
他把锁藏得严严实实的,才敢往回走。
幸好这次没有再出幺蛾子。
他顺顺利利地到了家。
褚念风已经回来了,看见他有些惊讶:“老五回来了?你身上什么味啊?”
在垃圾堆里待了一天,褚念文知道自己身上一定不好闻。
前两天他都是找个地方把自己洗一洗才回家的。
今天没想到褚念风回来这么早,他没来得及。
褚念文只能敷衍着:“就汗臭味……我去洗洗就好。”
他把买来的锁放在褚念风手心,语气尽量保持着平淡:“出去玩的时候顺便买了个锁,四哥你帮忙装一下吧。”
褚念风更惊讶了。
他没想到褚念文居然会为家里面着想。
见褚念风接过锁之后,褚念文转头往卫生间走。
褚念风一脑子疑问,忍不住跟上去。
他亲眼看着褚念文拧开水龙头,因为开得太大,被桀骜不驯的水龙头喷了一脸水。
褚念文整个人都呆滞住了,顶着一脸的水呆呆站着。
褚念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笑完他就感觉到不妙。
见鬼,最近过得太轻松,差点忘了老五是个情绪不稳定的小霸王了!
敢当着面嘲笑老五,他肯定得被老五揍!
毕竟之前老五是连大嫂都敢出手的人!
褚念风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褚念文一边抬手擦脸上的水,一边回头看褚念风。
褚念风心惊胆战地和他对望。
过了好一会,褚念文收回目光,拿起毛巾准备进去洗澡。
褚念风茫然了,嘴欠地问:“你……你不打我?”
褚念文的动作顿住。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声音很沉重:“四哥,我以前是不是很讨厌?”
褚念风:“……”
啊这,不太敢回答。
但是他的沉默反而说明了一切。
褚念文苦笑一声。
他抬眼看褚念风,认真地摇摇头:“打人是不对的。”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过,他恐怕说不出这种话。
老实说,褚念文现在也觉得以前那个喜欢动手的自己很讨厌。
可能跟那个天宇哥一样讨厌。
不,应该比那个天宇哥还讨厌。
他没有再说,转身进去洗澡了。
留下褚念风一个人茫然挠头:“打人不对?老五说的这句话?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
第二天一早,褚念文忐忑地起床,正在想该怎么应付自己的哥哥们。
结果发现家里没人。
只有桌上的纸条。
【我们加班去了,你一个人在家好好休息。】
看着这张纸条,褚念文久久没开口说话。
他本来还以为周六了,哥哥们能休息一下。
却没想到他们还要去加班。
所以……褚家破产后,大家一定都很辛苦吧?
他虽然被天宇哥压迫着,但是靠着捡垃圾,总能想方设法贴补一些。
既然如此,今天就继续加油吧。
褚念文出了门,直奔垃圾场。
然后在垃圾场遇到了天宇哥。
天宇哥看见他,不屑地哼了哼:“不是说哥哥们休息吗?怎么还是你一个人?”
褚念文现在很怕他。
他往后瑟缩着:“……他们都去加班了。”
天宇哥趾高气昂地笑起来。
他伸出手去戳褚念文的额头,坚硬的指甲在褚念文额头留下一个个半月形的痕迹。
“小胖子,我就说,能住在这一片的人,每一天都在挣扎着生存,怎么还可能有周末?你赶紧去,我下午还是在老地方等你。”
褚念文讷讷点头。
天宇哥这才满意了,准备离开。
整个周末,直到下一周的时间,褚念文都在这样的生活中度过。
一大早起床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人,时安安和哥哥们都出门工作。
他吃完早餐,就得出门去找天宇哥“报到”。
然后就是一天的忙碌和辛苦。
等到下午,一天的一百五十块份额完成,如果还有时间,他就多拣一点,多出来的钱自己存着。
他老老实实捡了几天后,天宇哥对他愈加满意,再也没有随便打骂他,只是偶尔说几句狠话吓一吓。
褚念文本来以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这么过下去。
在一个早上,事情却迎来了变化。
那天他按习惯先去见天宇哥。
天宇哥和两个小弟一如往常,坐在一起打牌玩乐。见褚念文来了也没搭理,挥挥手让他赶快去忙。
褚念文正准备走。
谁知这时,旁边响起一个比天宇哥更加嚣张的声音。
“哟,小宇,大清早的就出来了?在忙什么呢?”
褚念文看过去,见十几个青年正站在不远处。
为首的男人染着一头奶奶灰,耳朵上好几个钻石耳钉,嘴里斜斜叼着根烟,脸上有一道狭长的伤疤,看起来十分凶恶。
他怀里挽着一个穿着清凉热辣的小姑娘。
身边则跟着一群打扮得同样不像好人的小年轻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