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少数几个摆烂的,其余多数同学都参加了至少一门奥赛培优班,冬宁大概是唯一一个一科都没参加的。
盛誉只当她是心疼钱。
估计也没能考上。
现在不讲差生,那么,冬宁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学困生。
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盛誉误解了这么久?
实在是冬宁的表现太过于具有欺骗性。
从她上课的积极,到她做作业的认真,再到老师同学对她的态度。
“化学,27分?”
冬宁做了这么久的学渣,不光是她,周围同学也一样,早就习惯了。
但盛誉拿这种单纯意外惊讶的表情看着她的成绩条,冬宁还是有些脸红。
她的眼睛大,睫毛长,垂下去时,卷曲的弧度看得更明显。
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
半晌,盛誉问:“怎么回事?”
冬宁低着头,十根手指缠在一起,绕来绕去,就是不出声。
盛誉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说话。”
“不会做。”
“我看你上课挺认真啊。”
至少,比盛誉认真多了。
他的性格完全不是像他爸周骏儒那么严谨的人,反而从小到大都带着股懒散的劲儿。
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定了走竞赛上大学以后,对其他几门课的重视程度就大打折扣,想法是应付应付,分数看得过去就行。
冬宁显然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的书和笔记本完全可以拿到橱窗里去展览。
想了想,冬宁说:“没办法,我成绩一直都这么差,跟不上。”
19班和20班是十五中每个年级的理科重点班。
盛誉注意到,冬宁作为19班的最后一名,考到年级四百多名,她前面的倒数第二,年级排名就一跃到了二百多名。
断层之严重,绝不是能用“跟得上”或“跟不上”来简单解释的。
盛誉还想说句什么,上课铃响了。
第二节课和第三节课中间,是一节自习课。
应该是因为成绩刚出来,隔壁20班还在喧哗,19班的秩序一向比较好,正式铃响后,就很快安静下来。
语文和英语课代表在发大家的答题卡,其余没人讲话。
只能听到沙沙的翻书和写字声音。
冬宁刚拿到自己的英语答题卡,就被盛誉从手里抽了出去。
这没什么不能给他看的。
盛誉先翻到作文的部分。
冬宁的笔迹整齐,再刻意去写圆圆的印刷体时,单词字母就像是被印上去的,内容一目了然。
她的作文很好,从好句的使用,还有过度、衔接,都很流畅,也没几个语法错误,写出了材料的要求。
盛誉估计了一下,三十分的作文,她这篇应该能拿到二十五分以上。
单词填空错了一个,听力也做得可以,单项选择是重灾区,完形填空和短文改错都马马虎虎。
这里扣一些,那里扣一些,最后只拿到一百分出头。
这是什么原因?
没过多一会儿,数理化的答题卡也陆续被抱了回来。
每个人的桌面上,都摆着一小摞。
课代表们发答题卡的发答题卡,发完以后,再到一体机上去放答案,方便大家在老师上课之前完成改错。
冬宁的改错工作做得一样认真,红笔蓝笔齐上阵,标注得密密麻麻。
盛誉的眼角余光瞥见,这回,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除了盛誉,班上其他同学对冬宁的成绩都表现得见怪不怪,包括林佳乐。
她这次考了班里的第六名,年级第十三,心情很不错,趴在桌子上,对着前座的冬宁叽叽咕咕。
声音很低,盛誉也没有注意去听。
他只在想一件事,这种态度,怎么会考出这种分数?
下节课就是英语课。
英语老师姓杨,叫杨阳,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
平时上完课就走,上课时间也只讲知识,很少说题外话,不像李文珍,和班里学生的距离挺远的。
他先读了几个高分作文的同学名单,冬宁在里面,盛誉估计的没错,阅卷老师给她打了27分。
“课代表,下课以后,你负责把这几位同学的作文贴到后面展示板,其他同学都去好好看看,除了内容,我们还要借鉴那些东西,考试都是有技巧的,它并不是你……”
“……像盛誉,我看了,你其他科都是第一名,英语的选择题部分也答得很好,但你看看你的作文,21分。”
“对很多普通班的同学来说,这也算一个高分,可对你来说,它就是一个严重的拉分项,来,大家看……”
说着,他在一体机上展示出了盛誉的作文。
“take a positive view of,it goes without saying that,都是非常高级,非常抓人眼球的句子,可大家看一下盛誉的字,龙飞凤舞,要飞出来,能看到重点吗?改作文的老师要在那么短的时间改那么多份试卷,能不能看到是一回事,卷面分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
“说实话,这次是我们学校自己老师改卷,高考的时候这么写,很有可能连20分都拿不到。”
一向惜字如金的英语老师滔滔不绝,专场□□了盛誉五分钟,才终于顺了顺自己地方支援中央的地中海发型,开始讲选择题。
冬宁没想到,盛誉会是被开刀的对象。
不过,盛誉本人好像没什么所谓,刚才杨老师说到激动处,冬宁还看到他配合地点了两次头。
这人真是……
冬宁第三次转头看盛誉的时候,对上了盛誉的视线,并且接收到了他“看什么”的信号。
看什么?当然是看学霸。
上次,冬宁在田春林那里听到盛誉去参加化学奥赛决赛的消息,确实有“原来他的成绩很好”的感觉。
但是,因为奥赛离她的生活太远,所以这种感觉并不接地气。
今天,成绩出来,盛誉轻轻松松超过隔壁班已经蝉联年级第一不知多少次的林淼二十多分,才实实在在地惊到了她。
也惊到了所有的同学。
周一一整天,在这几个重点班里,云淡风轻的人,估计只有盛誉一个。
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地把他的名字讨论了几遍。
上午的时间比较紧凑,除了课间操,就是上课,课间只够喝口水、上个卫生间,没多少留给学生活动的时间。
等到下午放学,晚饭时间,班里的男生开始起哄盛誉,让他请客吃东西。
盛誉侧过身坐,面对被一下课就围过来的男生挡住,所以没能及时离开的冬宁,两条胳膊分别搭在自己和后座同学的桌上,抬了抬下巴,道:“行啊,想吃什么?”
孟凡超问:“随便点?”
盛誉道:“随便点。”
“那这样。”孟凡超道,“知道你要回家,饭卡直接给我们,我们自己去买,敢不敢?”
盛誉道:“去外面吃吧,五十分钟,够用。”
区域特点,在十五中上学的学生,家庭条件大多一般。
说这种话,大家开玩笑的成分居多,并不是真要盛誉花那么多。
这么多人吃晚饭,那得多少钱?
孟凡超“害”了一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宰那么狠,去食堂买两瓶冰红茶就行。”
盛誉只好说:“我卡里好像没充钱,一起去吧。”
一大群男生簇拥着盛誉,热热闹闹地走了,到了楼下,冬宁在教室里都能听到他们的动静。
今天,19班确实士气高涨。
年级第一已经很久没有落在他们班了,盛誉这次确实给了很多人一个猝不及防。
剩五分钟上晚自习时,班里的男生才一起回来。
应该是去打篮球了,盛誉脸上的水珠还没干。
冬宁听见,好几个男生喊盛誉“誉哥”。
吃完晚饭到这会儿,半小时的功夫,来19班探头探脑的女生也明显比前一阵子多。
除了她们年级的,还有高一和高三的。
冬宁想,好像现在大家还挺理智的,智商高的比会打架的受欢迎。
她的想法天马行空,盛誉在她身边坐下时,飘过来一股橘子的清香。
然后,一瓶冰糖雪梨出现在了冬宁的桌上。
“你真请他们喝饮料了?”
盛誉“嗯”了声。
冬宁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心痛的表情。
他们出去的时候,她数过,足足十一个人,一瓶饮料两块五到三块,得……
冬宁专门列了个竖式,精确计算一共需要多少钱,心疼得看到林佳乐吃鸡腿都不香了。
她把下巴支在冰糖雪梨的瓶盖上,嘟囔:“你钱真多啊,还给我买。”
“我卡里的钱,是你充的?”
冬宁没想到要说这个,支支吾吾,一手撑着冰糖雪梨,一边低下头,在草稿纸上没什么头绪地涂抹。
“冬宁。”
“不想跟你平分补助,所以只充了三百。”
盛誉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三张。
他平时也不带现金,这还是那天他过生日,周骏儒的秘书塞进他口袋里的。
刚好从那天下午开始,他没穿校服外套,直到今天,到了学校才发现。
他把钱递到冬宁眼前。
冬宁推开他的手:“不要,你拿着。”
盛誉的眼角带着一点点笑意,只不过冬宁没转头,所以看不到。
“我有钱,不用你跟我分。”
冬宁摇摇头,声音虽然低,也心疼,但也坚定:“给你就是给你了,当时是我自己承诺过的,也算一个教训吧。”
盛誉道:“什么教训?”
冬宁这时候才转过脸,两只圆溜溜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舍不得,低声道:“不试图去做超过自己能力范围的事。”
盛誉心里逗弄的乐趣慢慢消失了。
他甚至感觉脸上有点火辣辣的。
冬宁确实有些冒傻气,无论是四毛钱一个的包子,还是频繁问他捡垃圾捡到了哪些好东西,抑或是对他很穷过得很可怜的坚持。
可她做出的反应,是非常想帮助他。
不是嘲笑,不是可怜,她就是想帮帮他。
在此之前,盛誉没意识到,对于帮不到他这件事,冬宁竟然是有愧疚在的。
林佳乐接水回来,把水杯放在冬宁桌上,同时发现了她的冰糖雪梨。
林佳乐大呼小叫:“哪来的?刚去小卖部,你不是什么都没买吗?杨硕上来过?”
孟凡超笑着大声说:“肯定是盛誉给的!今天食堂可乐和雪碧都卖完了,只剩冰糖雪梨!”
“啊?!”林佳乐声音更大,但语气其实很软,“这不公平!为什么没有我的份,盛誉,你好不好意思啊?”
盛誉回手把饭卡放在她桌上。
“我不要。”林佳乐道,“明天你给我买。”
盛誉道:“我回家。你要不要?不要把卡给我。”
林佳乐收起他的卡:“哼,偏要占你这个便宜,让你再只记得冬宁,不记得我。”
冬宁去饮水机的柜子里找了个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把剩下的给了林佳乐,哄她:“喝吧喝吧,快坐好,要上课了。”
语文老师蔺晚秋请假了,今天,她的课是田春林来帮忙看的,学生上自习。
晚自习也是她的,估计还是田春林替她跟。
林佳乐也知道,先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然后拿两条胳膊去圈冬宁的脖子。
她刚碰到冬宁的肩膀,就被冬宁反应很大地躲开。
“你老躲我!”林佳乐抱怨道,“都是女生,抱一下怎么了?”
冬宁冲她撒娇:“没反应过来,来,重新抱。”
林佳乐没动。
她本来就有点不高兴。
她还觉得盛誉也算她的朋友,结果,周末她过生日,邀请了那么多次,他都没来。
今天,他给那么多人都买了水,没跟他一起去食堂的冬宁都有份,唯独她没有。
她又没有离得特别远,怎么就忘的这么干净?
唯一的解释是盛誉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现在细想想,不像对冬宁,他老爱犯个贱什么的。
其实,盛誉从来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什么,一般都是她逗乐子,先跟盛誉搭话。
而且,那也得看情况,不是每次盛誉都给反应的。
现在被冬宁一躲,短时间内雪上加霜,林佳乐更不高兴,直接板起脸,一句话都不说了。
“我错了。”冬宁极尽低三下四的本领,“你骂我,要么你打我吧,好不好?我真错了,乐乐大美女,能被你抱,属实是我的荣幸,我这种人何德何能……”
林佳乐没憋住,笑了一下。
冬宁一鼓作气:“不生气啦,啊,不气不气,生气会变丑,你也不想的。”
林佳乐冷着声音道:“成绩出来了,该换座位了。”
冬宁点点头:“是的。”
田春林每学期只排一次座位表,那就是期中考试以后。
林佳乐道:“我刚才是想说,要不去跟老田说说,让他把我们排成同桌吧?你去说,他肯定答应。”
这倒不算过分的要求。
还是两个女生,林佳乐的成绩好,冬宁上自习乖。
肯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冬宁道:“行,明天去交作业的时候,我试一下。”
林佳乐的不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
说完这个,她又开心起来。
跟冬宁坐同桌,想想就开心。
最好离盛誉再远一点。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妈说,奖励我这次进步,答应给我换个手机。”
“哇。”冬宁很捧场,“太棒了吧。”
林佳乐笑得牙不见眼。
正说着,林佳乐的同桌干咳几声,两个人赶忙坐好。
田春林背对教室门口,跟隔壁班来看自习的李文珍贫了几句,不紧不慢地进了教室。
比他自己的晚自习准时得多。
19班的学生早已经摸清了他这个习惯:对顶课这件事,田春林还挺有底线。
他先没坐下,在教室里来回踱步。
所有人都下意识坐得笔直,做题的表情,也一个赛一个认真。
冬宁低头,同样奋笔疾书。
人就是这样,装着装着,就真投入进去了。
冬宁平时也认真,但肯定不比班主任在面前看着的时候。
今天她一入神,连盛誉是什么时候被田春林叫走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