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宁点点头:“是的。”
果然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盛誉闭了闭眼,才说:“能问问为什么吗?”
冬宁道:“文老师是不是没有提前跟你说过呀,奥赛班不是免费的,两千五,每个学期都要交一次。”
盛誉没说话。
这样挑明了讲,冬宁也不是很好受,声音低了许多:“像这种班,只上一学期也没什么用,肯定不够水平去参加竞赛,所以我感觉,其实上课认真听也差不多,相当于省了一大笔补课的费用。”
盛誉没有自恋的毛病,也没那么迟钝。
这两天下来,他看出这个热心的同学,确实只是在方方面面为他考虑省钱。
没有别的意思。
还挺有意思的。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
“你说得对。”
冬宁刚松一口气,盛誉又说:“但我还挺想参加竞赛的。”
他保持着平淡的语调道:“走保送会轻松很多,你说呢?”
冬宁嗫喏了个“是”。
盛誉等着她的“可是”,可惜她什么都没再说。
冬宁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替人家考虑没钱的事,真的管的太宽了。
她帮不了,还招人嫌。
况且,归根结底,上奥赛班,其实是一件好事。
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五点半放学以后,学生和教师就都可以回家了。
冬宁和林佳乐一路,半路上,林佳乐拽拽冬宁的衣袖。
“你看,前面是不是盛誉?”
距离挺远的,只能看到男孩儿个子挺高的,因为瘦,所以穿的白T感觉有点空荡。
走近几步,看清楚他后脑短短的发茬,林佳乐低声道:“真是他。”
“他怎么往这边走,难道跟我们一条路?冬宁,你争点气,在学校多说说话,熟了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家呢。”
最近几天,因为盛誉,其他班女生有多躁动,林佳乐再清楚不过,要是可以顺路回家,该说不说的,总觉得挺有面子的。
“好。”
“你怎么不奇怪啊?”
“他家应该住这边。”冬宁感觉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早上遇见过几次。”
只不过林佳乐听完,又激动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浑身名牌的人,也会住这一区的老房子。
两个人边走边说,林佳乐想起来,那边小吃摊还挺多的。
周六下午时间多,也不着急回家。
她索性多跟冬宁走了一段,买了冰粉、糍粑和麻辣烫,坐在冰粉的摊位边吃。
冬宁说自己什么都不喜欢,只打包了一份糍粑,带回去给李淑琴。
钥匙拧了好几圈,打开反锁得严严实实的门,李淑琴坐在一地狼藉的中间。
早晨冬宁出门前帮她梳好的头发散着,眼下潮湿,见到冬宁,马上又流出眼泪来。
冬宁放下书包,顺手再次将门反锁,把李淑琴扶起来,一边带她到窗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下,一边轻声哄她:“菜掉到地上了是不是?肯定饿坏了,没事啊,我重新做,马上就好,你先吃好吃的,没事啊。”
李淑琴气得不轻,还在抽噎。
不过,等冬宁把装糍粑的一次性饭盒打开,她就忘了流眼泪,眼睛只记得盯着冬宁的手看。
冬宁先去拿了双筷子,才和餐盒一起放进她手里。
“水在这里,慢慢吃,小心烫。”
“宁宁吃一个。”
“好。”冬宁说,“给我吃哪个?”
一共五个,李淑琴选了好一会儿,把第二大的那个给了冬宁。
“谢谢妈妈。”
“没关系。”
李淑琴被安抚好了,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冬宁问:“今天的药吃掉没有?”
李淑琴道:“吃掉了。”
冬宁道:“真的吗?”
李淑琴张大嘴给她看:“咽下去了,妈不骗人。”
“好,我知道。”
冬宁先把被她生起气来推倒的桌椅扶起来摆好,然后收拾倒了一地的芹菜炒肉。
旁边好几个油腻的脚印,是李淑琴在上面乱七八糟地踩过。
完全吃不了了。
买来一斤肉吃了一周还多,最后剩的一点都炒了这份菜,都是瘦肉。
倒进垃圾袋的时候,冬宁就算习惯,也心痛得有点想像李淑琴一样哭鼻子。
晚餐吃炒小白菜和紫菜鸡蛋汤。
用猪油渣炒的小白菜很香,蛋汤出锅后,还加了两滴香油,放了一小撮虾米,李淑琴吃了一大碗饭。
没有肉,换做平时,李淑琴肯定不高兴。
但今天冬宁买了糍粑回来,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被冬宁带出去散步。
“今天吃不吃雪糕?”
“吃。”
“那我们出去妈妈怎么做?”
“和宁宁牵手走,不乱跑。”
“乖的。”
冬宁重新帮她梳好头发,擦了脸和手,最后抹一点润肤露。
李淑琴笑着说:“香啊,妈妈喜欢香香的。”
冬宁就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也贴了两下。
“宁宁也香。”李淑琴说。
可能要下雨了,气温有点低,还刮着风,冬宁又找了件薄的碎花衬衣给她穿上。
两个人贴着马路边走了一段,折回来的时候,冬宁惯例在家附近的杂货店给李淑琴买雪糕。
她趴在透明盖的冰箱上挑选,杂货店的老板娘跟站在一边的冬宁搭话。
“带妈妈出来散步啊?”
搬来十多天了,冬宁家的情况特殊,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带一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妈,这种消息传得最快,周围的邻居大多都了解了。
“嗯,她自己待一天太无聊,出来转转,对身体和情绪都好。”
“是这样。哎,宁宁,你过来。”
经过两三分钟的挑选,李淑琴万年不变地拿了小布丁。
冬宁拿出一块现金去柜台付钱,老板娘从柜子底下提起来两桶色拉油。
“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啊,这是昨天我们点货点出来的,剩下一个多月过期,里面是没问题的,但不好再卖给顾客。”
“而且,只有这两桶,退给厂家也太麻烦,所以你拿回去,能用多少用多少,到过期那天扔了就行。”
李淑琴跟着冬宁不停地说“谢谢”,脸上也兴高采烈的,出杂货店门的时候,就说了好几遍要吃炸薯条。
平时冬宁不同意炸薯条给她吃,就是因为舍不得油,李淑琴知道。
店里还有客人,冬宁带着李淑琴走远了,叹气道:“造孽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撑起一个家,真是,苦命人哪里都有。”
老板娘也说:“是啊,刚搬来那天,也是小姑娘带她妈过来买雪糕,我看当大人的模样长得挺周正的嘛,穿衣服什么的也都干干净净的,根本没看出来这里有问题。”
她指指脑袋。
“非要买两个,小姑娘不同意,我还当是母女两个开玩笑,对女儿撒娇呢。”
“他们住老刘的房子?”
“嗯,就对面那间,最便宜。厨房什么的都没有,支个锅灶做饭,老刘老婆来买菜时说过,她妈睡一间,小姑娘就支一张床睡外面。”
“哎……”
“长那么个好模样,脸蛋白白净净,眼睛大,牙齿白,嘴巴小,头发油亮,光看长相,真是个娇生惯养的样子,你别笑话我,昨天还跟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是我的女儿多好啊,现在这样,真是太受罪了。”
顾客再叹一口气。
买完雪糕,也该回家了。
冬宁拎着两桶油,没空手去牵李淑琴,其实心里很没底。
好在李淑琴满心记挂着炸薯条,非常老实,跟在冬宁身边,亦步亦趋,甚至催着她快点走。
家里没有交有线电视费,也没接无线网。
冬宁做家务的时候,就给李淑琴放影碟看。
影碟机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搬了好多次家,每次都带着。
乱七八糟的盗版光碟有一个小鞋盒那么多,内容量惊人,李淑琴又从来不嫌弃看重复的东西。
实际上,她不只是不嫌弃,还挺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最近几个月,就一直在看还珠格格。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冬宁说给她换个情深深雨蒙蒙,她不愿意。
李淑琴捧着塑料盘子,边吃薯条边看电视。
刚才说要番茄酱,冬宁哪有番茄酱,捏了一点颜色偏红的花椒粉撒上去。
李淑琴倒也没有闹。
冬宁洗锅、擦桌子,扫地、拖地,在卫生间洗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最后把她和李淑琴的两双外穿的鞋和拖鞋刷干净。
一直没歇过,就这样,时间还是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李淑琴该睡了。
星期天不上课,也是冬宁唯一可以睡懒觉的日子。
她先没上床,从米袋里掏出这个月的生活费点了点。
九月刚过半,加上盛誉给的那六十,生活费只剩下不到三百块。
李淑琴还得去复查一次,最重要的是,她吃的药也该买了。
星期一上午,第四节 课刚下,大家都忙着往外跑,去食堂吃饭。
林佳乐再三确认:“午饭啊,真不吃?可你下午肯定会饿啊!”
冬宁道:“真不饿,早上没注意,吃得太多,现在吃不下,佳佳你快去吧,一会儿该没有空座了。”
“好吧。”林佳乐还是有些犹豫,“你这样可以吗?本来就吃得少,现在直接不吃,饭量小成这样也不正常吧?”
“我饿了会去吃的,真的,你快去吧。”
林佳乐叫不动她,只好走了。
其他人也陆续走得差不多,教室里只剩下冬宁,和个别两个减肥的女生。
她做了一会儿作业,去吃饭的同学陆续回来了,趴在桌上开始午睡,冬宁也放下笔,枕着手闭上了眼睛。
盛誉是掐着下午第一节 课来的,刚到位子上,铃声就响了。
物理老师在他身后进来,班长喊“起立”,大家跟着起身,问“老师好”。
等屁股第二次刚挨着凳子,李文珍又叫他和其他几个大个子男生下楼去搬新回来的资料。
盛誉又站起来。
这一连串的坐下起立坐下再起立,盛誉本来就受其他人的格外关注多一些,座位又靠前,大家哄一声笑了。
他也没别的表情,利索地下楼去搬书。
加上李文珍也很严肃,所以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
李文珍在黑板上板书“匀速圆周运动”几个大字,他们在底下翻开书准备好笔记本。
冬宁感觉,盛誉好像比他们班其他的很多男生都成熟一样。
很少见缝插针地搞个怪什么的,对出风头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但也没有刻意装出沉默寡言的迹象。
冬宁觉得,他就是本身性格话少。
下了物理课,该去上体育课了。
刚下课的时候,大家没急着走,林佳乐问冬宁:“现在饿不饿?”
冬宁笑嘻嘻的:“不饿。”
“真搞不懂你,是不是光合作用就能活啊?”
冬宁仰头吸了口气,认真道:“等我实验一下,说不定是真的呢。”
林佳乐撇撇嘴:“水杯给我,我去接水。”
第二天,第三天,冬宁不吃午饭,林佳乐比冬宁先崩溃。
她本人减肥再二再三再四次不成功,实在是对冬宁这种喝露水就能饱的行为无法理解。
冬宁耐心地解释完自己真的不饿,安抚林佳乐去了食堂,才发现今天的盛誉没有一放学就夺门而去。
“还有事吗?”
“你这周都没吃午饭?”
冬宁点点头。
“不饿?”
每次跟他在一起,说起做饭或者与食物有关的话题,冬宁都头头是道,看上去不是对吃饭不感兴趣的样子。
“没钱了。”冬宁老老实实道,“只能从嘴里省。”
盛誉不太理解她这种做法:“那也不能不吃饭吧。”
冬宁道:“你不也是吗,我都想像你一样,一放学就走了,不然再过几天,要给老师都知道我不吃饭了。”
“?”
冬宁说:“被他们知道怪丢脸的,你每天中午躲在哪里?我也想去。”
作者有话说:
冬宁:被老公知道不丢脸(作者发癫不关女儿的事)
明天见!
第6章
◎自闭儿童◎
盛誉定定地看了冬宁两眼,她赶忙说:“我不是卖惨啊,而且,如果我真要吃,也不是没有那个钱,是我自己要这么省的。”
她又郑重地说了一遍:“你不用觉得要帮助我什么的,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会接受。”
盛誉当然知道她不是卖惨。
毕竟,后座那个姓林的女生,作为跟她来往最密切的人,每一次拉她去买零食、约她周末逛街逛书店、提议买闺蜜发卡,都被她以不喜欢、不能吃和不实用拒绝。
实际上,都是一些较为拙劣的掩饰手段。
可不知为何,放在冬宁身上,她笑眯眯轻松说出来的话,可信度就直线上升。
课间她从教室前排走去后面的空地接水,一路上要与四五个同学打招呼,期间停下来讲小话也要有一两次。
她很开朗,身上没有缺钱带来的阴郁和紧张,更没有对其他可以支配零花钱的同学的行为产生什么防备的心理——“ta是否在故意使我羡慕”,在盛誉看来,是没有的。
她维系着和睦的人际关系,应该成绩也非常不错,加上自然的亲和力,所以这个班的老师们,也肉眼可见地对她偏爱。
可以说大家都很喜欢她。
如果她意图卖惨,不会只对盛誉一个人坦白。
盛誉感觉到,她是在“惺惺相惜”。
因为某个不知名的原因,冬宁认为,盛誉也是一个非常缺钱的人,因此被她划成了同类。
这样的话,刚认识的时候,冬宁的言行都有了解释。
不过盛誉不打算将这个无厘头的误会继续下去。
“我没有躲在哪里。”盛誉说,“我中午回家吃饭。”
冬宁继续做她的成语辨析,漫不经心地:“哦哦。”
想了想,盛誉又说:“奥赛班的钱,也已经交了。”
“真的吗?!”
这一次,冬宁有了反应。
她转过来,眼睛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