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仙云回卧室拿出她跟周骏儒准备了好久的东西,都装在一个红绸布包起来的盒子里,最外面用来打包的,也是红色丝绸。
她把东西塞进冬宁手里,周骏儒道:“冬宁啊,你们两个结婚,没走这些手续,是盛誉做事没章法,子不教,父之过,所以我们也有很大的责任,拖到现在,叔叔阿姨要跟你说句对不住。”
冬宁道:“不……”
“这些东西,是我跟你阿姨从巴黎回来就开始准备的,能找着的发票,都放在里面了,所以你千万不要误会,觉得是因为孩子。这本来就是该给你的。”
“不过,有了孩子,我们当然很高兴,人到了这个年纪,没有不想抱孙子的,我大哥作得把儿子儿媳逼出了门,现在悔也没用,所以你放心,叔叔和阿姨都受过教育,很会从别人的错误里吸取教训,以后想享天伦,就不会对你们的生活指手画脚、自讨没趣。”
冬宁听得又感动又想笑,她见周骏儒开玩笑的次数不多,这绝对算他讲话最接地气的一次。
盛誉也没打断他。
等冬宁表明了接受,盛誉就从冬宁手里把东西接了过去。
回家以后,盛誉在卧室和客厅书房之间走来走去,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冬宁累了,洗了个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等盛誉再回卧室,她睡得脸颊都红了。
迷迷糊糊觉得有人在亲自己,散在枕头上的头发被人揉乱,一些发尾折起来,刺着冬宁的脸。
冬宁醒过来,尽量仰起脸承受盛誉的亲吻。
她的手没什么力气,还放在身侧。
不过她也不用再护着肚子,盛誉很小心,总是稳稳地撑着上身,从她的侧面靠近,不会让她有被压到的不安感。
接了个轻轻的吻,盛誉也躺在她身边,冬宁很快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去机场,盛家三个人都去送机,盛染偷偷对冬宁吐槽:“这个场面很新鲜,全看我大侄女的面子,要不是她,我哥不会这么有人味儿,说不定,还要反过来说我们矫情。”
冬宁屈起食指,轻轻敲盛染的额头:“你就编排他吧。”
“本来就是。”
飞斯德哥尔摩阿兰达机场的直达航班总时长十二个小时,晚上九点半起飞,对长途旅行的旅客来说,时间是比较友好的,头等舱的双人床也足够宽敞。
但飞机引擎的声响巨大,冬宁戴耳塞又难受,在起飞半小时后,生理性的干呕第一次找上了冬宁。
她整晚都没有睡着,吐了四五次,打开了早孕反应的开关。
机上的医生也来看过她,但她没有更多危险的症状,无从开药,喝了柠檬水、薄荷糖,最后只能忍耐。
瑞典最近变天降温,接连阴雨天,体感温度在十度以下,在起飞之前,斯德哥尔摩的同学就告诉冬宁,不要被天气预报上的温度迷惑,穿厚一点。
下飞机时,冬宁穿了件羊绒大衣,里面是高领薄毛衣,穿的直筒裤也是初秋偏厚的面料,在被阴风拂面时,依然打了个哆嗦。
海关入境的人不多,手续很快。
空乘已经提前通知地勤,头等舱客人身体抱恙,他们下机后,就有两名工作人员随行,一人指引,一人帮忙推着行李箱。
盛誉揽着冬宁肩膀,先没急着往外走,到贵宾室的更衣间,他蹲身打开行李箱,拿出一条围巾,起身给冬宁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我都要看不清路了。”
“我牵着你。”盛誉理了理围巾,“这样呢?”
“好一点。”
“现在饿不饿?我们不着急,吃点东西再回家,好不好?”
冬宁退了两步,坐在更衣间的沙发上,仰脸问盛誉:“我想喝杯水。”
盛誉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只想要水?”
冬宁小声说:“吃不下东西。”
“好。”
盛誉的语气很耐心,冬宁听得出来,他并没有因此失望或责怪她,心情放松了一些。
最后,冬宁喝了杯温水,又在更衣间待了十几分钟,两个人起身回家。
围巾一直没摘下来,冬宁感觉到一点热,不过走出机场,就迅速被冷风给吹跑了。
盛誉一路焦心,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所以表现比平常更镇定几分,其实冬宁的脸色实在苍白,要不是她坚持只想休息,盛誉也知道她不会逞强,不然第一站一定是医院。
黑色的迈巴赫等在待客区,司机下来拿行李箱,盛誉打开后座车门,先让冬宁进去。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但冬宁的手却没能很快热起来。
车子最终停在冬宁租好的公寓门口,司机是瑞典本地人,在接到这单时,就对雇主的目的地产生过一些疑惑,但基于非常良好的隐私意识,他不会提出任何疑问。
但不问不代表没有将疑惑表现出来。
冬宁回忆了一遍,她和盛誉在车上应该没讲过中文,不然,给人家留下中国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坐着迈巴赫住这种小房子的刻板印象就不好了。
远程签完合同以后,房东有叫人来打扫过房子,屋内干净整洁,该有的家具也都有了,房东还帮忙签收了盛誉买的床垫。
他把冬宁安置在一楼的小书房,自己把床垫扛上二楼的卧室。
两天后,冬宁去斯德哥尔摩的实验室报到,也把她怀孕的消息告知两边,方便他们安排后续的工作。
瑞典的平权工作做得世界闻名,冬宁得到了很多祝福,没有谴责,甚至她的导师也在回复的邮件中说,请她最优先考虑胎儿,至于毕业,以她的能力来说,不算问题,以后他还
希望能继续跟她合作,希望她一定保重身体。
在飞机上的呕吐没能停下来,冬宁的食欲骤降,会逼着自己吃一些,但整个人的状态都差了好多。
医生都说这是正常的,过了这个阶段就好,她自己也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也接受得很好。
盛誉倒是适时调整过来好多,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饭。
他们住的这区很安静,冬宁的研究工作也完全没有加班,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时间都慢了。
唯一的一次意外,发生在两周后。
盛誉出门买菜,冬宁午睡醒来,下楼去喝水,一脚踩空。
幸好两只手牢牢拽住扶手下的栏杆,盛誉也在每一层台阶都加了防撞材料,才把这一跤的伤害减到了最低。
盛誉回家时,冬宁坐在门外的摇椅上,见了他就要抱。
他立刻放下怀里的两个大纸袋,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怎么了?”
冬宁在他怀里深呼吸,宝宝被摔出问题的惊惧后劲十足,让她手脚发软。
同时被内心的羞愧淹没。
盛誉不止一次说过,她怀孕了,很快还要生宝宝,这种带楼梯的房子,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就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独立心理,她不肯听他的。
盛誉没说任何类似“你看吧我早就说过”的话,在听完刚才发生的事以后,先安抚了好一会儿冬宁,然后发动车子,带她去了最近的医院。
两人第二天就搬了家。
冬宁再也没在花不花盛誉的钱上面犯过别扭。
盛誉对当下的生活状态一万分满意,在他刷卡买下一双标价485欧的童鞋,冬宁也没有开口阻拦,不光对价格没意见,连这双鞋真正被用到是什么时候也没追究时,盛誉的愉悦达到了顶峰。
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爱在哪里,钱就在哪里。
之前冬宁不要他给他花钱,快把他急死了。
在瑞典的日子过得太舒服,盛誉醉心老婆孩子和厨艺,就是无心工作。
有一天,冬宁听到他接电话,没两分钟就说:“周末不讲公务,有事找主管。”
对面是周衍恪,而冬宁刚好在跟常绾视频,听见他骂盛誉骂得很脏。
常绾对冬宁说:“快捂住耳朵,宝宝不能听这种话。”
冬宁就把手放在肚子上。
盛誉不知道她在傻笑什么,逗猫逗狗似的揉她的头,跟屏幕里的常绾打了个招呼:“嫂子。”
常绾应了声,说:“到时间了,再不冲奶粉,小祖宗又要魔音攻击,我是真受不了了。”
视频挂了,冬宁转身搂住盛誉的腰,怕怕地说:“咱们的崽也魔音攻击怎么办?大嫂说,咿咿一天哭十八次,月嫂都快崩溃了。”
盛誉道:“周衍恪小时候就那样,我跟他不一样。”
冬宁道:“你什么样?”
盛誉摆出个深沉的表情:“哪个有城府的婴儿喝奶粉?喝的都是咖啡。”
冬宁的笑点低,都被他冷得打哆嗦。
盛誉不太满意,把人托着屁股抱起来,捏着后颈亲得说不出话。
冬宁被他亲软了,不再嘲笑他不会讲笑话,扒在他肩上,挨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坏。”
“还有新词儿么?”
“你坏,你坏。”冬宁是真委屈,在他的肩上来回蹭脸。
“你说的,一周。”
“什么一周?”
一周可以做一次。
冬宁见他装傻,脸上过不去,挣扎着就要下去。
盛誉把她放在吧台上,腰身卡进她两条腿之间,低头看她,一手抓着冬宁的手,放在他故意用力鼓起来的小腹上,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从她的眉眼划到嘴唇,“宝贝馋得流口水了?”
冬宁转过脸不看他。
她猜测,可能是激素的问题,最近她一点都承受不了盛誉的撩拨。
别说是亲一亲,有时候盛誉把她抱在腿上吹头发,她都能想到别的地方去。
但容易想入非非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盛誉逐渐也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冬宁觉得,他头上要是能冒弹幕,估计全天都飘着“得意”两个字。
这也变成了他的武器。
“可以给你,那你告诉我,晚上要不要多吃点菜?”
冬宁可以多吃点,可他这样交换,她就碍于面子不想答应。
好像她很想跟他那个一样!
冬宁抽回自己的手,撑着吧台,要下去。
盛誉倒不过分欺负她,扶着她的腰,把她稳稳地放在地上。
冬宁走到卧室门口,进去,又打开门,愤愤地盯着盛誉,看他还是没反应,好整以暇地插袋靠在餐桌旁,冬宁的表情愈发委屈,最后抿着唇进了房间。
盛誉把汤煮上,到卧室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冬宁没像他想的那样在睡觉。
她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身前放着出国前盛仙云给的那一盒东西。
这是第一次打开,里面有一些金饰,但最多的还是金条。
盛誉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逗她:“这是要离家出走?抽屉里有现金,带金条多麻烦。”
冬宁不理他,他自说自话:“就是家里人问起来不好回答,宁宁为什么生气离家出走?是因为你让我……”
“盛誉。”冬宁瘪着嘴,“我真不想理你。”
盛誉笑了一下,把她的手拉过来:“那怎么还偷偷戴不想理的人的戒指?”
那是冬宁托林佳乐卖掉,转头被盛誉买走的那枚。
盛誉从车窗扔出去,半夜又出去找,盛染不放心,跟他一起去的。
盛誉一直以为,戒指丢了。
原来是盛染偷偷收起来了。
然后被他妈打包给了冬宁。
“你那枚去哪里了?”
“在巴黎。”跟冬宁重逢后,他第一次将它长时间摘下。
“你要是早说,结婚就不用新买了。”
“不用这个。”盛誉从她手指上把那枚变得有些大的戒指退下来,重新把在巴黎结婚时买的婚戒给冬宁带上,“不吉利。”
分过手的对戒,谁还敢戴?
冬宁不觉得他可恶,也不可恨,觉得他可怜,可爱。
盛誉跟她提结婚的那天晚上,他问冬宁,分手之后,她有没有后悔过。
当时冬宁给了表面上对两个人都好的答案,她说,她后悔过。
但事实是什么,就算盛誉没问,冬宁不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冬宁没有后悔。
冬宁曾经有多在乎过那枚戒指,出国前,把它委托给林佳乐卖掉时,不再回头的决心就有多坚定。
至少,在当时,已经深陷生活的泥淖无法自拔的冬宁认为,她对盛誉做了一些对的事情。
但其实在感情里,没有正确和错误,也没有应该和必须。
只有甘愿、退让、包容和圆满。
恰恰没有自以为是的正确。
冬宁不愿意让盛誉卖掉换钱来给她妈妈治病的网站,在他们彻底分手后,盛誉做的第一次件事,就是将它出手。
他现在的公司的起始资金,甚至都没有用那个钱。
冬宁享受过盛誉的爱,回报给盛誉过爱,也自以为是地伤害过他的爱。
“我们晚一点遇到,会不会更好?”
不要他跟她一起经历那段没有希望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时光,即便遇到时,他依然璀璨,她依然困窘,可他至少不用承受一遍不该承受的抛弃。
“不好。”盛誉把被冬宁翻乱的东西一样样收回盒子里,风轻云淡道,“你还打算卖包子给谁?”
年少时,她和盛誉的熟悉源于一个无厘头的误会,她把他当成食不果腹的特困生,卖给他四毛钱一个的包子。
后来的很多年,她接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两个人之间的一百步,冬宁退了一步,盛誉追赶了一百零一步。
不管生活还是感情里的特困生,其实是她。
冬宁一直记得,宜城十五中发放贫困生资助金的时候,不搞仪式,没有四处张贴名单,也不曾让哪位受助者公开发言表达感激。
盛誉也不要冬宁的感激,他只要她好好爱他。
冬宁想,她一定会的。
“我错了,不应该笑话你,晚上一定给你。”盛誉把金条从冬宁手里抽出一半,又被她捏住,只好哄她,“你想老公怎么做,都满足你,不离家出走好不好。”
冬宁听出他的语气根本不正经,还是在内涵她有多馋一样,憋得快爆炸的人不是他?也就趁人之危,抓住她这几天欺负她。
聪明人是不会上这个当的。
盛誉张开胳膊,意思是要抱她。
冬宁谨慎地考虑了好一会儿,坐到他腿上。
“……你发誓?”
“我发誓。但如果宝宝要快一点,我有点做不到,重一些可以考虑,但只可以……”
冬宁扶着肚子试图爬出他的怀抱:“盛誉,我再相信你,我就是猪。我胖死,我笨死,我毕不了……”
盛誉低下头,眉眼带笑,一下下亲她发射怒火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