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若置身火炉,要将自己焖熟一般,汗湿了枕巾。
“小孩子哪有那么多事,多盖两层被捂捂汗就好了。”
“还不是她自己乱跑, 在外面疯玩……活该……”
“你回来干什么?死在山上不好吗?”
下山时, 小女孩几乎是瘫软无法行走的, 全靠狐狸用尾巴托着她, 不让她停下脚步。
等离开狐狸后, 身体失去了支撑,那些透支的体力, 似要一口气将人压垮拖拽进深渊。
山林间,黑色狐狸用尾巴环住自己, 蓝纹烙印在魂上, 浮于表面, 若隐若现, 每亮一下都似在灼烧灵魂,连骨头都在疼。
不知过了多久, 狐狸缓缓化形,先是朦胧的轮廓,渐渐清晰,身上衣服简单,只有单一的墨色。
幽蓝狭长的眼眸下, 蓝纹朝四周扩散, 近乎占了面部的四分之一, 不显突兀,反而有种妖冶蛊惑的美,蒙上一层破碎病弱感。
狐泯舟的脸色有些沉冷,身影消失,场景变换,下一瞬站在水泥地面上。
他指尖搭在小女孩额间,缄默不语。
蓝纹隐隐作痛,他薄瓷一般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失去血色,手指冰凉。
就在这时,小女孩突然抬手,贪凉地握住了狐泯舟的手,呢喃着:“好难受……”
狐泯舟脸上没有多余情绪,任由她抓着自己。
她话说不完整,语无伦次的,和那日迷路时一样,只会无助地乱闯,走进死胡同。
人类在生病时会更脆弱,好像总能唤醒内心深处的阴霾,需要一个宣泄口。
小女孩眼睛发热酸涩,艰难地开口轻语:“我不是一直睡着的。”
“我听见了……奶奶在忙……我知道的……我是累赘……大家都不喜欢我……”
或许是感受到狐泯舟身上的气息,小女孩的燥乱稍稍敛去。
狐泯舟静默地坐在她身旁,听着人类的倾诉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分散蓝纹带来的疼痛。
左右不过是听些小孩子的委屈罢了。
她的病本不会如此重,是他当时没顾及她的身体,只管将人送走,未在意她在发烧时是否不适。
好比将人从龙潭救下,又丢进虎穴,说不清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
天色渐亮时,又下了一场小雨。
初声晚是被雨声吵醒的,她昨晚没熬夜,睡得早,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六点半,也没觉得多困,索性去洗漱换了衣服。
拉开窗帘,窗外清晨薄雾微浓,绵绵雨幕。
昨日不见踪影的某人,又站在外面淋雨,也不知这是什么癖好。
初声晚眉头微蹙,思索片刻,打开窗户,冲他道:“早上好。”
狐泯舟乌浓的发梢有点湿润,闻声偏过头,颔首算是回应。
初声晚又问:“你打算在这站多久?”
“……”
初声晚:“……”
那看来就是要一直站着的意思了。
她轻叹口气,发觉面对狐泯舟时,人类那些委婉暗示亦或者阴阳怪气的言语,他是不能听懂的,只有直截了当,切入正题才行。
“你喜欢淋雨的话,可以换个位置吗?”
狐泯舟淡道:“我妨碍到你了?”
初声晚点点头,“毕竟每个人都有私生活,你一直站在我窗户外面,我感觉不太舒服。”
上次看见他大晚上在大雨里坐着,就够瘆人的了,今天他又在她不知情的情况,立在窗外赏雨。
哪怕对方是个不折不扣堪称神颜的帅哥,还是会让人觉得细思极恐。
幸好他是背对着窗户,要是面对窗户,初声晚拉窗帘时就能被吓到。
狐泯舟一瞬不瞬看着她,似自言自语低道:“人类活得好复杂。”
初声晚:“……”
难道不是你太没常识吗?
“可我不能离你太远。”狐泯舟平静地解释,“这是我应下的。”
“应谁的?”初声晚问。
“你。”
“……”
问也白问。
初声晚想起什么,手肘随意地搭在窗台上,隔着玻璃和他说话,“就当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昨天不是还能待在接待室吗,那个距离就没事了?”
狐泯舟侧过头似在找接待室的方位,在这样阴沉的天色下更添几分禁欲的冷淡感,被雨水打湿的衣料贴在肌肤上,勾勒出流畅的腰线。
他声线略低,“短时间无碍。”
初声晚怔了一下,难不成长时间就会出事?
她没话说了,全当窗户上挂了幅精美画作,随他待着。
初声晚戴上防蓝光眼镜在房间里玩手机,狐泯舟在外面安静地淋雨。
时间过得很快,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天路滑,点外卖反而送得慢,初声晚翻找出买的黑伞,打算出去吃早餐。
狐泯舟似有所感,视线落过来,“你要出门?”
“恩。”初声晚在长衫外面加了件外套,边穿边道:“按你说的,你是不是要跟着我?”
“是。”
初声晚哑然失笑,揶揄道:“这哪是让我报恩,分明是多了条尾巴。”
狐泯舟不与她争辩,毫无阻碍地穿过玻璃。
初声晚眼睑低垂,“你把地弄脏了。”
她指了指地面上的水渍,雨虽然下得不大,但他站得久,衣服全湿透了,进来时,不可避免地往下滴水,形成了一小摊水。
狐泯舟手指微动,水痕连带身上的湿意一同消失。
他察觉到女生探身过来,低着脑袋往下看,不理解,“看什么?”
初声晚:“看你怎么做到的。”
“……”
————
雨天空气都凉爽几分,初声晚独自撑着伞往前走,狐泯舟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你好像很喜欢雨?”
提到雨,狐泯舟难得多说了些,“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了,所以想多看看。”
初声晚斜睨了眼他,试探道:“多久啊?”
“十五年左右。”
“那你这一段时间够长的。”
人类的一生,于狐泯舟而言只是短暂的寸许光阴,他并非在乎时间,而是享受雨落在身上时的真实感,也许,过不了多久,便又不能触碰到了。
早餐店人不算多,初声晚点了份加糖豆浆和油条,见狐泯舟没反应,又不好直接问妖吃什么,用手轻轻碰了下他胳膊。
奈何狐泯舟没懂她的意思,垂眼看她。
两人相视无言,直到老板将豆浆油条递过来,初声晚用手端着找了个靠角落的空桌。
狐泯舟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初声晚插上吸管喝了口豆浆,热乎乎的味道香醇,还可以暖手,“你不用吃东西吗?”
他姿态随意,眉目清淡,说出口的话却很有人间烟火气,“我没钱。”
初声晚愣了下,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个回答,“你想吃什么,我借你。”
狐泯舟不语,薄唇微抿,面容流露出一点罕见的脆弱感。
“要还钱的,不过你说不能离我太远,那就没办法挣钱,也没地方住,我们店正好缺人手,你要兼职试试吗?”
说到招员工,初声晚瞬间有精神了,露出浅淡的笑容,让自己显得不太忽悠妖。
对方意外地好说话,甚至没有详细询问。
“好。”
初声晚眼睫颤动,问他:“你平时吃什么?”
狐泯舟说:“水果。”
“那得去超市了,早餐店没有。”
“恩。”
于是乎,狐泯舟陪着初声晚吃完早饭,期间两人没再多言。
这个时间段,生鲜超市刚开门,客人不多,有几个店员正在摆放水果,货架旁有塑料袋,想买的自己挑选好,拿到收银台称重结账就行。
初声晚扯了两个塑料袋给狐泯舟,不放心道:“水果你会挑吧?”
没办法,他给她的感觉,似乎比寻徊还好骗。
“会。”
狐泯舟轻应了一声,复又抬眼看她,“我只是不喜麻烦,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初声晚敷衍点头,“好,你快挑吧,买完我们回店要上班了。”
“……”
最后,他买了一袋苹果和青提,回
殪崋
去时不再故意淋雨,即使走在雨中,衣衫也清爽整洁。
初声晚到店后开电脑打卡上班,乐园自然是没有考勤机的,全靠手动,想几点打就几点打,主打一个仪式感。
她瞥了眼监控,能看到黑衣男人微躬着背,正在洗水果,还挺讲究卫生。
不知道他原型是什么?
初声晚脑海里回忆了下那条黑色尾巴的样子,首先排除狼尾,他的尾巴是翘起来的,而且很蓬松,看上去异常柔软,狗也不太像……
恰好此时狐泯舟洗完水果来找她,四目相对,他眼型漂亮,眼尾上挑,习惯性不笑的时候,很拿人。
初声晚脱口而出,“狐狸?”
“恩?”
早该想到的,狐妖是公认的不分男女的美人,他长相更是夺目,媚得不动声色,即使性子寡淡,也压不住那股欲。
狐泯舟一双狐狸眼没情绪地看她。
说出狐狸二字时,她眼底仿佛有光亮涌现。
像个小朋友。
狐泯舟从袋子里掏出来一颗苹果,递过去。
初声晚回神,摆摆手,“你吃吧,我不吃。”
狐泯舟:“……?”
————
新招来的狐狸员工,手指虚空一划,苹果分割成同等大小的块状,连核都去了。
他随手一扔,果核精准落在垃圾桶里发出“砰”的一声。
初声晚正在录入员工信息,问:“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狐泯舟拿过纸笔写下来给她看。
这人写字也好看,字体长,微微倾斜着,略带连笔,不是墨守成规的类型。
泯舟同音字太多,初声晚一开始还以为是姓闵的闵呢。
结果人家是泯灭的泯,挺酷,就是含义感觉不太好。
“有什么寓意吗?”
话落,狐泯舟轻垂眼帘,嗓音低而清冽,“狐行三千载,舟楫摆山雪,兮嘘泯然众人矣。”
初声晚听完,感觉更不好了。
舟楫一般指船只,船在山雪怎么滑行?泯然众人矣则出自王安石的《伤仲永》,指原来能力突出的人,后面因能力尽失,不再受到关注。
合起来不就是,不管如何努力,都徒劳无功,终将消散不见。
初声晚忍不住侧目,狐泯舟就坐在那儿,长腿交叠,明亮的光线里,他整个人却似融在灰暗中。
“你考不考虑换个名字?”
狐泯舟皱了一下眉,“不考虑。”
初声晚在键盘上敲出“狐泯舟”三个字,入进考勤里,顺便打上今天的日期。
她没再提名字的事,笑了笑,“你说的恩情,我大概想起来了。”
一双在灯影里也依旧冷冷清清的眼眸望向她。
“你是救了我的那只狐狸吗?”
狐泯舟颇感意外,“你记得多少?”
初声晚莞尔,“只记得我在山里迷路,还发了烧,醒来时有只狐狸帮我找到下山的路,可能是发烧烧坏脑子了,最近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说着,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这是你说的我欠你的恩情吗?”
老实说,她觉得不是,怎么偏偏她就忘了关于狐狸的记忆,又在乐园工作后忽然想起来。
仔细想想,每一次梦到后续的时机,都是在店里有萌宠“改变”之后,第一次是九万,第二次是四季,最近一次更为直观,在二用接纳她以后。
她梦到自己高烧不断。
狐泯舟收回视线,往嘴里塞了块苹果,过了一会儿才道:“是与不是,取决于你。”
初声晚莫名有些生气,“是你先说的,怎么又取决于我了?”
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平静道:“你若记得,那便是,你若不记得,我何必为难。”
初声晚更生气了。
“所以你直接告诉我啊。”
狐泯舟往嘴里放第三块苹果,吃东西都赏心悦目,冷道:“无中生有,你应该懂。”
初声晚抬手按了按眉心,将没由来的情绪压下去。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往常冷静的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恼火。
无中生有。
是啊,狐狸最擅长蛊惑人心,对方还是非人类,表现出来的样子可能只是希望人想看到的样子。
他若编造一段假的记忆与恩情,她真的能发现吗?
初声晚看向还在吃苹果的狐狸,陷入沉默。
————
一号房间。
一心耳朵贴着墙,小心听着:【他们好像吵起来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晚晚生气呢,那家伙也太过分了吧。】
九万爪子扒拉着门框磨爪爪。
眼瞅着门上爪印越来越多,一心连忙道:【诶,你轻点,这是我房间。】
一号房间离接待室办公室都近,九号房间则稍微靠里面一些,猫猫狗狗听觉都敏锐,但想要听得更清楚,还是一号房稳妥些。
九万昨儿没在接待室看见那个人,放松了不少,结果今天大早上就见两人同进同出。
它愤愤地磨爪子:【两个一起宰了吧!】
一心劝道:【我觉得这事有待观察,万一打不过……】
【你说什么?】
一心嘴角一咧,特别有眼力见,深知见人说人话,见猫说猫话的道理:【我说万一他打不过你太菜了,你打起来多没劲。】
雨天又是周一,冷清偏僻的街道人流量大大减少,互联网上的热度倒是不减,初声晚每天都会经营视频账号,发些萌宠日常。
在这样一个适合居家躺平的天气,萌宠乐园的萌宠再一次爆火,并且登上了热门。
这次的词条是#你被社恐兔兔治愈了吗?
视频中,墙角里堆满了毛绒公仔,隐藏在里面的滚筒玩具里头有个圆滚滚的东西动了动,蓦地露出来一个灰毛小脑袋。
它头上的杂毛被蹭得乱糟糟的,有种凌乱可爱美,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镜头。
有明显的后期配音被修成电子音,“你长得真可爱!”
垂耳兔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像是在害羞。
“你是最棒的兔子!”
垂耳兔社恐地抬起两只前爪搭在耳朵上,好似听不下去这毫无底线直白的夸奖。
“我能摸摸你吗?”
垂耳兔先是往后退了退,又慢慢一点一点地向前,最后镜头里面出现一只纤细的手,它轻轻抬爪搭在人类的手上表示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