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它死?”
狐泯舟神情看不出波澜,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无关紧要,显得他有些过分冷静淡薄。
初声晚指尖轻触狸花猫的额头,“自从我能与它们交流,无能为力的事情就越来越多。”
她没哭,只是声音很轻,几乎低不可闻。
“就像现在,明明我什么都做不了,它却还是在和我说话,而我只能听着它的声音消失在脑海里。”
狐泯舟的身形挡住了路灯,暗沉沉的影子落在女生单薄的身上。
“我说过,你求于我,我不会不应。”
“什么?”
初声晚话音刚落,就见狐泯舟单膝下沉,蹲在她旁边,他手抚上狸花猫致命的伤处,再抬手时,那些伤口消失不见。
狸花猫的毛发恢复光泽,连一道伤痕都没有,断裂的骨头回归到原位,宛如从未受过伤一样。
它整只猫晕乎乎的,好似被人强行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刚才还在走马灯回忆自己的过去,现在就完好无损,不仅没死,也不觉得疼了。
狸花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抬抬爪子:【这是猫的九条命吗!】
初声晚抱起狸花猫检查,确定它一点事没有以后,松了口气,扭头看向狐泯舟,似无奈道:“这下又欠你恩情了。”
狐泯舟“恩”了下,别开眼望向远方漆黑的城市。
人类的心愿总是在变,他也会感觉麻烦的。
初声晚不由将目光移到他手上,狐狸出手果决,残忍却也是善意。
池先生的畏惧和提醒,不是毫无缘由的。
他的手,定然沾过血。
初声晚放下狸花猫,九万和一心立马围过去连连惊叹。
她则定睛看着狐泯舟,问:“你这样救猫,对你有影响吗?”
狐泯舟不明所以,偏过头看她,“有……”
那只猫活下来了,她应当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为何要在意他,这是他无法理解的事。
但她问,他不会骗她。
初声晚迎上他的目光,紧张道:“什么影响?折损修为?还是别的什么?”
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人总会下意识的去想,有谁能来,有什么能,当心愿实现时,短暂的欣喜后面对的是未知的情况,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说狐泯舟现身惩治恶人,也是源于她的一念之想。
那他救猫所受的“影响”,皆是因她而有。
初声晚忽然不敢细想下去。
“初声晚。”
狐泯舟突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堪堪回神,抬眼望来的刹那,低道:“凡事都有代价。”
她是个聪慧的,不会想不明白。
“对不起。”
初声晚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我想了那样任性的愿望。”
妖狐泯舟,有求必应,心中所想,便是心愿。
或许是见他不言语,她又道:“下次应我的所求,能不能提前告诉我。”
她好怕自己无意间的一个念头,会伤到身边的人,亦或者害了狐泯舟。
狐泯舟静静地看她,发现他对人类的许多固有印象,都不适用于她。
最终,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
那晚,初声晚没有等来警察,来的是妖局的人,因有妖族涉嫌伤人,加上在人类面前使用能力,有暴露嫌疑,一行人全被带去了妖局喝茶。
妖局休息室。
一个身穿制服的年轻女性温和一笑:“今晚的经历,让您很不安吧。”
初声晚看了看她雪白的发色,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九万,含糊道:“还好。”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白羽,原形是只白鸽,妖局编制内妖,你叫我的名字就好,因为此事与妖族有关,所以妖局需要介入调查。”
白羽扫了眼墙上的钟表,“只是例行询问情况,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初声晚点头表示配合。
问话无非是让她讲述当晚发生了什么,倒也简单。她着重强调了男人伤害动物的行为,称狐狸是不得已出手相救。
白羽很快做好记录,思考了一下,道:“那个人类,我们会负责消除记忆,正常来说,妖族身份是要对普通人保密的。”
初声晚抿了抿嘴,“我也要消除记忆吗?”
白羽摇摇头,“你不用,一来是你与妖的记忆过多,消除后空缺部分很难用催眠手段填补,二来是你的能力注定要和非人类有所接触。”
说着,她顿了顿,笑道:“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转行加入我们妖局,月休八天,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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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晚五,五险一金。”
初声晚:“谢谢,我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目前没有转职的想法。”
“猜到了。”白羽摆摆手,盯着她看,转移话题道:“你和那妖狐牵扯很深啊。”
初声晚“啊”了声,没接话,问她:“他这种‘见义勇为’,会怎样?”
白羽一听乐了,“那人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骨头断了好几根,口吐鲜血,这‘见义勇为’挺牛的。”
初声晚:“……”
狐狸下手太狠,她想帮忙开脱都找不到借口。
她转而道:“伤成这样,消除记忆他本人不会察觉到异常吗?”
白羽微笑道:“修改成出车祸就行,他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老实说,调查完资料,我也想扁他一顿呢。”
“……”
“不止是流浪猫,仓鼠鹦鹉兔子等便宜的小动物,他都故意让狗活生生咬死,然后录制视频上传到网上,还有人出钱购买视频,因此获利不少。”
初声晚回想起狸花猫被狗撕咬的惨状,在男人眼里,却是“拔河比赛游戏”。
趴在她膝上的九万精气神也不太好,一心更是窝在墙角心有余悸。
“狸花猫……还好吗?”她问。
白羽道:“以防万一,我们给狸花猫做了检查,放心吧,它没事。”
“泯舟呢?还在审问吗?”
“……他的状态,不适合审问。”
————
隔间。
白色病床上,狐泯舟双眸阖着,了无生气,黑色衣物看不出异常,可他身下的床单沾满了血污,刺目猩红。
初声晚隔着透明玻璃窗,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白羽解释道:“据我观察,他并没有治愈类的能力,应当是将狸花猫的伤转到了自己身上吧。”
初声晚心口发涩,“他没说过。”
他从来没说过是这种“救猫”,只问了她一句“你不想它死?”
原来,这就是有求必应。
初声晚额头抵在玻璃上,闭上眼睛,声音发颤,“这算什么……”
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处,上不去,下不来,堵得难受,全身无力指尖发软。
白羽尝试安慰她:“妖族恢复能力很强的,这点伤很快就好了……”
初声晚低道:“那也会疼。”
————
妖局事情基本调查得差不多了,不管什么缘由,伤人都是严令禁止的,介于妖狐出发点是好的,适当性处罚,只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外加三年内不得在没有监管人陪同的情况下进入人类社会。
白羽把罚单递给初声晚看,“还需要个监护负责人,看管他的日常活动。”
初声晚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淡道:“我来吧。”
“就喜欢你这种通情达理好说话的人类。”白羽确认无误后,收回单子,“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想初声晚摇摇头,“我在这等他。”
她指的是还在昏迷中的狐泯舟。
白羽忽地低低吹了声口哨,表情玩味道:“我给你安排个房间,还是在这加个床?”
初声晚几乎没有犹豫,“加床。”
他说过不能离她太远,虽未说缘由,但能让他如此说,定然是十分重要的。
白羽挑了挑眉,感慨道:“现在的人类好勇敢啊。”
第36章 第36章
房间内就像退潮的海滩那般宁静, 冷白的光线洒落,世界趋于平和, 唯有墙上的钟表按部就班地运转。
“他的伤不用处理吗?”
初声晚指着昏睡中的狐狸,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能看到白色的床单被血浸透,血液凝固后,布料会变得发硬, 不再柔软。
白羽摇摇头, 无奈道:“我们的人想帮他治伤, 但没办法近身。”
她顿了下, 转而道:“你有没有感觉不适之类的?”
初声晚面上没表情, 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嗓音很清, “什么?”
白羽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 “捉妖师你知道吧, 去你们店审查过的那个, 因为修炼的术法都是针对妖族使用的, 所以不太讨妖喜欢,即使他没对我做过什么, 但身上的气息,还是会让妖反感。”
“同理,妖也会根据所修之道,散发出一种肉眼看不到的磁场。”
这超出了初声晚的知识范围,她静静听着。
白羽解释说:“你旁边的那只妖狐, 最少是千年级别的, 他所修行的方式基本是无法更改, 已经定型了的。”
她重点强调道:“而他的‘磁场’,只能用灾厄来形容。”
初声晚低道:“灾厄?”
白羽耸耸肩,神情复杂,“你可以理解为,给身边的一切带来不幸灾难。”
非人类拥有更敏锐的直觉,能感知到那股“不得了”的气息,光是靠近都觉得难以忍受,因此才将狐泯舟单独一个房间。
再加上他如今身上有伤,仿佛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装置,无论妖还是人,都不能近身。
可根据调查显示,初声晚曾数次与妖狐同出同进,即使是近距离接触,也无半点异常。
白羽处事圆滑,白鸽也有和平友谊的象征,对于初声晚这类人,她认为就算不交好,也不能得罪。
妖狐目前状态不稳定,是个妖局都认为棘手头疼的角色。
有初声晚这个“特例”在旁边,说不定能起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作用。
当她主动提出要留下来时,白羽索性顺水推舟,还能卖个人情。
说是加床,就真的是搬来一张干净的单人床。
初声晚看着两张床严丝合缝并在一起,转头望向微笑的白羽,“这么加床?”
白羽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初声晚:“……”
问题大了。
这和同床共枕有区别吗?
白羽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用手拍拍床头柜的立牌,“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事就联系我,祝你有个好梦。”
初声晚下意识看向立牌,不只有电话号,就连妖局wifi都有,还可以订餐点外卖,服务不可谓不周到。
再一抬眼,白羽已然走了。
初声晚扶额,妖都喜欢神出鬼没的吗?
她视线转向双眼紧闭的狐泯舟,他似乎睡得不太安稳,眼睫偶尔轻颤一下,脸上浮现出病态般的苍白,看起来脆弱易碎。
初声晚抬手摸了下他额头。
还行,不发烧,也没白羽说得那么邪乎。
那些之前未曾在意的画面,此时不断想起。
狐狸会将苹果切成块后再吃,洗完澡仔细擦尾巴,不喜欢将酸奶和水果拌在一起,但分开吃可以……
还有,他出现在街道时,有细微的铃铛声响起,那是他左手手腕处戴得红绳银铃。
那一瞬间,他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召唤,抵达她身旁。
想到这,初声晚低语道:“怎么会是灾厄,明明是希望……”
在乐园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时,心脏像缺了一块,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却又无法理解那是怎样的情感。
凡事都有代价,那她支付的代价,被拿走的是什么?
初声晚手向下移,捏住狐泯舟单薄黑衫的尾摆,作势要掀起查看他的伤。
刚露出一点腰腹处的皮肤,昏睡中的狐泯舟猛然抬手,桎梏住她的手。
初声晚停住:“你醒了?”
“……”
等了两秒,没听见狐泯舟说话,初声晚猜这大概是他身体的本能防备反应,试着往回抽了抽手,结果没拽动。
伤没看到不说,还搭了只手,这波亏大了。
初声晚无法和伤患来硬的,而且也打不过,避免另一只手失去行动力,只好暂且放弃看伤的想法,任命地躺下。
她并不认床,可此时没什么困意,只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
抓着自己的那只手有点凉,温度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彰显着存在感,无法忽视。
初声晚没有和异性独处的经验,更别说挨着睡觉了。
慌乱尴尬倒是不至于,不知为何,她下意识认为这只狐狸,不会伤害自己,又为自己这种思维而纠结迷茫。
她不是会随意相信他人的性子,多年来的经历告诉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在狐狸身边,感受不到危机感。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晚,初声晚记不清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半睡半醒间,似有什么搭在她腰间。
————
或许是今晚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初声晚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人面容是模糊的,从身量上来看,是几个小孩子。
“有娘生没娘养。”
“不跟她玩,她爸就是个杀人犯!”
“她妈都不要她了,还厚脸皮赖在这……”
很快,小孩子们一哄而散,有的回过头来用手在脸上做了个鬼脸的姿势。
最后只剩下小女孩孤零零站在原地,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她双手攥紧衣摆,低下头。
她想问妈妈,是不是也觉得她是个累赘,所以才丢下她,却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想问爸爸,是不是在他眼里,朋友比她这个女儿重要,所以才丢下她。
场景一转,嘈杂喧闹的屋子里,大人们聚堆闲聊家常。
“小孩怪可怜的,奶奶年纪大了,她跟着住在姑姑家,也不知道对她好不好……”
“连件新衣服都没有,穿的全是别人扔的,唉。”
伴随着声音,各种目光频频投向角落里的小女孩,聊着聊着,有人走近。
小女孩仰起脸,露出乖巧讨好的笑容,“阿姨是在叫晚晚吗?”
总有一些大人,在看到年幼的孩子时,喜欢开玩笑说,谁谁谁不要你了,认为逗乐或者逗哭一个孩子,都是一件趣事。
“晚晚,你奶奶如果不要你了,你怎么办啊?”
年岁尚小的孩子,很难分辨真话与假话,在最需要安全感和信任感的时期,“要”和“不要”是天壤之别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