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夫人犹疑一瞬。
从小池若笙便受尽宠爱长大,凭着娇软的性子和姣好容貌,成了京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即便是装乖巧,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又怎能够一装十几年?
看池夫人开始动摇,池沐雪眸色一暗,随后掩面欲泣:“娘,不怪姐姐的...”
听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掉眼泪,池夫人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又重新燃起,也顾不得想太多,抬手便又是一巴掌要落下来。
“且慢。”一道女声不紧不慢的响起。
池若笙听见声音后,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了不少,唇角微不可察的勾了下。
池夫人听到有人打断自己,刚要发火,却在看清来人后默了片刻,十分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顾夫人,你怎会在这里。”
女人笑着徐徐道:“我不来,岂不是会错过一桩冤假错案?”
池夫人的笑容更加僵硬了:“沈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
女人直截了当的截断了她的话茬儿,说道:“从一开始我便在那里,池夫人想知道真相,不如直接问我。”
池沐雪陡然睁大了双眼,脸色也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明明检查过,不应该有人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呢?!
池夫人硬着头皮问:“不知沈夫人在此,所谓何事呢?”
她瞥了一眼垂头站在一旁的小姑娘,说:“说来也巧,我曾和令千金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也是有事想讨教,所以便约在此处,没想到居然碰巧被我瞧见这一幕。”
不等池夫人说什么,她的目光便看向还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池沐雪:“我且问你,你究竟是怎么落水的?”
女人的气场实在是过于强大,她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小声嗫嚅:“我,我...”
“到底是怎么落水的。”
她咬咬牙,不甘心的小声对池夫人说道:“娘,不怪姐姐,是我不小心没站稳才落水的,姐姐是想拽住我,但是没有拉住。”
池夫人听到她这么说,面色也没有好看到哪里去,她神色复杂的看向池若笙,语气缓和了几分:“如此,是我错怪你了。”
池若笙没有说话,垂着头继续跪在那里。
池夫人轻咳一声缓解尴尬:“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带着雪儿去换衣服了。你和顾夫人聊吧。”
她说罢,便要带着池沐雪离开。
“且慢。”池若笙叫住她们。
“你可还有事?”
她抬眼看了顾夫人一眼,又扭过头看回池夫人和其他人,眼也不眨的跪到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
她不语,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后,才慢慢说道:“母亲,孩儿感谢父亲母亲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情,如今沐雪已经平安归来,孩儿再留在这里情理不和。今日,孩儿便在沈夫人以及一干女眷的见证下,正式离开池家。只是荷叶跟了孩儿多年,希望母亲可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将荷叶的籍契赐给女儿。”
池夫人没想到一向娇柔内向的池若笙会说如此长的一大段话,而且还主动要和家里断绝关系。
她面色冷了下来,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低声呵斥:“这么多人在,你到底在闹些什么!有什么事等今日结束后再说!”
池若笙的笑容愈发苦涩,两行泪就这样流了出来:“母亲,今日孩儿及笄,母亲可否说了一句祝福我的话?”
池夫人身形一顿。
“母亲,沐雪已经回来了,她自小在外没什么安全感,我在这想必她也会觉得不舒服,不然也不会出这种事。”
她的声音不大,刚好足够在场的所有人听到。
不等池夫人说话,她又额头贴地行了个大礼:“孩儿如今已及笄,自愿离开池府。多谢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
池夫人面色铁青,僵在那里良久。
池沐雪看着她,怕她不忍,楚楚可怜的小幅度的拽了下她的袖子。
池夫人见状,生硬开口道:“如此,今日你便离开吧,荷叶我便赐给你。”
说完她便赔着一张笑脸和各位女眷们打招呼,带着乌泱泱的人群离开了。
后花园又安静下来。
池若笙艰难的站起来,向沈夫人行了个礼:“多谢顾夫人成全。”
沈柠竹看着眼前的姑娘,唇角微勾,语气却冷:“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敢利用我的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
池若笙保持着自己行礼的姿势没动,微阖着眼眸,不卑不亢的说道:“民女自知有罪,可除此之外,民女已别无他法。”
女人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实不相瞒,自沐雪归家后,做了不少的小动作。虽然民女一再退让,但还是不能叫她打消顾虑。这次若不是顾夫人在场,恐怕我早已是有嘴说不清了。”
“只是瞧你的样子,像是早就已经做好决心要离开池家,为何没选择不顺水推舟?”
“我清清白白的来到这个家,自然也要清清白白的离开。一些小事我可以容忍,但是自身清白,绝不允许他人诬陷。”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激动,她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浊气,才继续缓缓道:“今日之事就算不是顾夫人您碰巧找我,恐怕我也会寻找其他有头有脸的女眷过来。也算是做个我和池家断绝关系的见证吧。”
顾夫人目光紧紧地盯着还在行礼的女孩,有些讶然。
刚及笄的姑娘,如花似水的年纪,居然有如此沉稳的心思,还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她不禁来了兴致:“你倒是和他们口中说的不一样。”
池若笙挑了下眉,按照她的记忆,再加上其他人的一些态度反应来看,她在其他人的心里,应该属于一个娇柔千金嫡女的人设吧。
说起来,这个人设她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一天她都要露馅。
她不动声色的回答:“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经过大事之后。”
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顾夫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的神情。她轻声的将池若笙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人都水会变的...”
一旁的婢女担忧的唤了一声:“夫人。”
顾夫人很快就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继续道:“起来说话吧。这些事我也没放在心上。”
因为刚才长时间行礼,再加上刚才又一直跪着,池若笙的双腿早已麻的失去知觉了。猛地一起来,竟然有些酸软,直直的要摔向地面,还是顾夫人的贴身婢女手疾眼快的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叫她过于狼狈。
“多谢。”她低声说了一句。
婢女勾唇摇了下头,重新回到自己主子身边。
顾夫人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
她走过去,坐在顾夫人旁边的石凳上。紧接着便听到她问:“可怪我刚才叫你行礼这么久?”
池若笙摇了摇头:“怎会,确实是我不对在先。真要说起来,还应是我向顾夫人赔不是才对。”
“既然池姑娘要向我赔不是,那便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池若笙有片刻愣神。
这不应该就是正常的客套寒暄吗,怎么还当真呢?
不过人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也只得礼貌的点点头:“顾夫人请讲。只要我做的到的,都可以。”
“那就请池姑娘将竹节的绣法教于我吧。”沈竹宁笑了一下,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还有,不必叫我顾夫人,怪别扭的。我本名叫沈竹宁。你这小姑娘合我眼缘,便唤我竹宁姐吧。”
池若笙扬起一抹浅笑:“好,竹宁姐。”
两个人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拘谨,开始聊起刺绣上的事情。
池若笙惊讶的发现,沈竹宁其实没什么架子的,还有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池若笙又借由系统拿出一个针线包,教她竹子的绣法。
沈竹宁学的意犹未尽,原本还想缠着池若笙问更多,却在婢女提醒自己注意时辰时不情愿的撇撇嘴。
也经过这么一提醒,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既然要离开池家,可有找好离开后的落脚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池若笙想了想,笑道,“人生那么长,我也不能每一步都算到,且走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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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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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竹宁讶于她小小年纪,却有着与之不匹配的气度。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颔首:“既如此,倘若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知会一声便可。”
她没再多留,带着自己的婢女离开了。
池若笙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在看不到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别院。
池夫人和池沐雪早就在那里等候。
似乎是发了火,屋内的不少东西都被她砸到地上摔个稀烂。荷叶则是低着头跪在这片狼藉中,肩膀还在止不住的抖动着。
池若笙的眸色一凛,快步走了过去。
“母亲。”她垂头行礼叫了一声。
沈夫人瞥了一眼,冷笑着哼了一声:“别,我现在可担不起你一声母亲。怪不得要离开池家,原来是攀上了沈竹宁的这根高枝。”
不等池若笙说话,池沐雪先她一步,挽着池夫人的手臂柔声劝道:“母亲别生气,我相信姐姐一定有什么苦楚才会这么做的。”
“雪儿你不必替她说话。算是我白费了心血,竟养出这样一个孩子来。”
池若笙低着头神游,对她们两人一唱一和的话也是左耳听右耳出。
直到池夫人一股脑儿的撒完了气,她才低声说了一句:“女儿没有。”
她咬着唇,酝酿了片刻,待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后,她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池夫人说道:“母亲,今日沐雪落水,我跳入湖中救她。母亲可有担心过我湿衣裹体,风寒可有加剧?”
池夫人神情顿时变得复杂。
池若笙自顾自的往下说:“自沐雪回来后,父亲和母亲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了沐雪的身上。我非母亲亲生,虽理解母亲做法,但也着实心酸。既如此,我宁愿自请离开池家,不愿再见这些让我羡慕的画面。”
池夫人看着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少女,眼眶也红了一圈。
她何尝不知这些日子池若笙受了委屈。
只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在外多年,而她却抱着别人的孩子疼的如心尖宝儿一般。这么想想她都觉得心痛难忍。
她知道当年池若笙也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可她又不知道这些事该怪谁,索性将所有情绪都发到了池若笙的身上,缓解自己的愧疚之情。
她知道这样对池若笙不公平,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总是在想如果当初不是她在那里,兴许也不会弄错自己的孩子。
池夫人抿了抿唇,态度终于缓和些,生硬的从袖子里拿出早已写好的断绝书和信物,以及荷叶的卖身契和籍契。
“也罢,你我母女缘分已尽,你便走吧。”
池若笙磕了个头:“多谢母亲成全。”
荷叶早就将所有物什都收拾到包裹里,在听到池若笙的声音后,赶忙拎着所有的包裹和她一起离开了。
出了池府的大门,池若笙猛吸一口新鲜空气。
现下她总算是自由了。
“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啊?”荷叶忧心忡忡的问。
池若笙神秘一笑,对她说道:“我们去织云司。”
两人进了店内,她扬了扬下巴,对店小二说了句:“去,叫你们店主出来,我有话同他讲。”
店小二瞥了一眼她的穿着,虽然不算华丽,但是料子和刺绣都是一等一的,想来应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他不敢耽搁,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的到楼上找店主去了。
店主看到池若笙,眼睛跟着亮了一下,急忙快步迎了过去。
“姑娘再次光临,是来买料子,还是想清楚了,要给我个答复?”
池若笙微微颔首,勾唇浅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此次前来,正是要给店家一个答复的。只是在答复前,小女还有一件事想请店家帮忙。”
店主爽快道:“姑娘直说便是。只要曹某可以帮的,一定尽力。”
她没有直接说明意图,而是反问了一句:“不知店家可听闻了池家真千金回府的事?”
店主点点头。
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吟吟的模样,他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念头。他陡然睁大了双眼,结结巴巴道:“姑娘莫不是...”
她点点头:“我就是那个假的。”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眼下我已离开池府,没有地方可住,不知店家能否为我提供一个住的地方。当然了,我可以提供租金的。”
店主沉吟良久,继而对她说道:“眼下这个时间想找房子有些难度。姑娘若是不嫌弃,这几日可以在楼上先行落脚。我帮姑娘留意着有没有合适的房子,一有消息,也方便及时告诉姑娘。”
池若笙欣然点头答应:“如此甚好,那便有劳店家替我操心了。”
店主带着她去了楼上最里面的一间厢房。房间不大,两张床对着摆着,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摆设,看起来倒是十分干净,像是经常收拾的。
“这里原是给两个绣娘住的,前一阵子她们因故离京,这里便空下了。我也是前两天刚收拾出来。房间有点小,不知道姑娘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池若笙点点头。
“那刺绣一事...”店主欲言又止,目光询问的看向她。
她笑了笑:“明日吧,不过只叫两个人先过来就好。毕竟也不能耽误咱们原本工作不是。”
听她亲口答应下来,曹铭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地,他笑得爽朗:“好,还是姑娘想的周全。”
池若笙抬眼看向店主,说起来这人的年纪似乎并不大,应该也就长她几岁。
她想了想,说:“如此,以后我便在你的手下干活了,往后我叫你曹大哥可好?”
曹铭先是一愣,随后咧着嘴角摆了摆手:“都行,那我以后便叫你妹子了。”
两个人笑了一会儿,曹铭继续说道:“那你们先收拾吧,我去和绣娘们说一下。”
池若笙点点头,目送曹铭离开。
她再一转头,看到荷叶微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忍不住好笑的戳了戳她的额头,好笑的问:“怎么从池家出来,就有点傻呢。”
荷叶讪讪的笑了两声,还紧紧地将两个人的全部家当抱在怀里。她小跑到池若笙的旁边,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我怎么觉得自打你染了风寒,生过一场病之后,你的性子就变了呀?”
池若笙笑了下,冲她眨眨眼,反问道:“是吗?那你觉得我哪里变了呢?”
荷叶整张脸皱在一起,看起来苦恼又认真的自己分析:“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姑娘风寒好了以后,似乎将许多事情都看得更开了,比以前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