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风看了褚朝雨一眼,将自己的杯盏往她面前推了推,褚朝雨轻叹了声,也给他添上,不知为何,她竟会觉得顾宴风有时候的举动跟个稚子一般。
适才顾宴风说要带她去捉鱼时,他还以为他又在逗她,没想到是真的,也不知他这两日怎得这么闲,平日里明明都很忙的。
用完早膳后,几人就去了一处山间小溪处,这里是昨日顾宴风就命林峰寻好的地方,地势相对平整,四周又有繁茂的各色花树,溪水清澈,随处可见鱼儿在水中翻腾,颗颗亮丽的石子在水光中似是宝石。
顾宴风将褚朝雨背着的小背篓从她身上取下来,将手中的竹刺递给她:“孤今晚要吃你捉的鱼,别偷懒。”
褚朝雨瞥了他一眼。
从前在临安时,她下学后最常做的事便是去河边捉鱼,五六个小伙伴每人背一个小竹篓,一边打闹一边捉鱼,整日里都是在河边待着,竟从来没觉得烦腻过。
那时,顾宴风身上受了很重的伤,她便将她捉来的鱼儿让阿娘给他炖汤喝,她见躺在床上的大哥哥很喜欢喝炖的灿白的鱼汤,而且喝了鱼汤后气色都变得好了,她捉鱼捉的就更来劲了。
有同伴跟她说:“小药,你家里有人在养伤,得喝鲫鱼汤才是,我娘听镇上的吴大夫说鲫鱼汤营养更丰富,喝了伤养的更快。”
自那以后,她再去捉鱼便只挑鲫鱼来捉,可,鲫鱼太少了,她常常在河边待到很晚,只为能捉条鲫鱼回家给清淮哥哥炖汤喝。
有时忙活了许久也未捉到,她便拿自己的草鱼与别的同伴换,两条草鱼才只换来一条鲫鱼,她虽心疼,却也乐意换。
后来阿娘说也不能一直只喝鱼汤,她就拿着捉来的鱼去镇上换鸡,给他炖鸡汤喝。
褚朝雨正挽了衣袖,准备下手,忽听得一旁有吵闹声,她回眸看去,兰嘉正扯着顾宴风的衣袖,死活就是不肯松手,嘴里还嘟囔着:“哥哥,你就陪我先捉一条,我虽然爱吃鱼,可还没抓过活鱼,有些怕。”
顾宴风冷冷看着她:“让凌肃陪你。”
兰嘉撇了撇嘴:“他若是在,你以为我愿意找你?”
顾宴风无奈,硬是被兰嘉扯着下了水,二人一同落入水中,溅起阵阵水花,打湿了衣摆,顾宴风犯愁的看了眼兰嘉,弯身给她将裤腿卷的高一些,随后又给她将袖子挽了。
褚朝雨在一旁看的轻笑了下。
兰嘉这些年虽在泉州外祖家住着,有人疼有人宠,可那毕竟不是她的家,她的父亲是当朝陛下,母亲又早早不在,顾宴风应是她最亲的人了。
褚朝雨自顾自的捉鱼,突然听得脚步声,凌肃先是看了眼正在水中捉鱼的顾宴风,他整个人被兰嘉紧紧攥着衣袖恨不得能攀在顾宴风身上,凌肃笑了下,没去打扰这二人,反而来了褚朝雨这边。
褚朝雨回身与他示意:“凌二公子。”
凌肃轻笑,拿着手中竹刺也下了水,随口说道:“褚姑娘捉鱼是能手,我跟你一起。”
褚朝雨微微惊讶,有些不解。
凌肃看在眼里,笑道:“殿下与我说起过,他曾在临安待过一段时日,那时他受了伤,全是褚姑娘捉鱼给他炖鱼汤喝。”
褚朝雨礼貌回笑,低喃:“他还跟你说这些。”
“不止这些,我是跟在殿下身边在边疆待得最久的,常常在夜间见殿下帐内烛火通明,他一个人坐在桌案边上似是在思念着谁。”
凌肃这般说,就是故意的了。
“对了,手中常常拿着一支红玉短笛,有次作战时不小心掉了,当时是冬日,外面落着大雪,殿下独自一人骑马而去,寻了好几个时辰才找回来了呢。”
褚朝雨有些沉默,她一直想不明白那三年里清淮哥哥是不是把她给忘了,或是他早已战死疆场,或是他取得了战功,另娶了他人。
不然,为何她给他去了那么多封书信,都未收到过他的回信呢。
阿娘跟她说,边疆战乱,那些书信定是不知丢落在了哪里,而且他不过是位军中小将,她传过去的书信不一定能到他手中。
她觉得阿娘说的甚是有理,后来也就不给他去信了,就等着他。
“褚姑娘,快,鱼儿——”
褚朝雨猛地回神,被凌肃突然的一喊还有些惊着,急忙拿手中竹刺刺向从她脚边游走的鱼儿,虽是许久未这样了,还是刺中了。
凌肃笑声爽朗:“褚姑娘真厉害,还是条肥美的。”
这边的捉鱼呼喊声称赞声到底是惊动了不远处紧紧相挨着,刺了好几次却是始终没刺到一条鱼的两人,顾宴风与兰嘉同时抬眸望去,褚朝雨正双手捧着竹篓,凌肃小心翼翼的将一条两只手都攥不下的鱼儿放进竹篓里,从他们这里看过去,二人离得极近,甚至还有些亲密。
顾宴风与兰嘉脸色俱是一黑。
随后顾宴风垂眸看向就差攀到他身上的兰嘉:“诶,小丫头,还不赶快去,一会你的凌哥哥心都跑了。”
兰嘉突然就不怕了,直接松开顾宴风的衣袖,瞥了他一眼:“哥哥,你还不赶快去,省得朝雨姐姐对凌哥哥动了心。”
顾宴风冷嗤一声:“她敢。”
说完大步向褚朝雨和凌肃走去,兰嘉急忙跟上。
顾宴风假咳了声,凌肃笑看着他:“殿下今晚有鱼吃了。”
顾宴风瞥了他一眼,一把将褚朝雨手中的竹篓拿过来,将凌肃拦在身后,赞扬了句:“不错,再给孤捉条鲫鱼来。”
褚朝雨:……
褚朝雨没理他,转身继续去捉鱼。
凌肃早就闻到了一股醋味,太子殿下真是不挑,什么醋都吃,他向兰嘉走去,急忙扶住她,被兰嘉刀了一眼。
顾宴风紧跟着褚朝雨,手中提着竹篓,悠悠道:“褚朝雨,后来你在临安也常去捉鱼吗?”
他口中的后来,是他离开后,阿娘也离开后。
褚朝雨垂眸,低声应了他一句:“偶尔会去。”
见她有所回应,顾宴风又问:“你一个人在临安怎么生活的?”
第51章 第 51 章
褚朝雨瞥了他一眼, 不太想说,她也是不明白顾宴风怎突然对她过去的生活感兴趣了,思忖了下, 回他:“不想说。”
顾宴风‘哦’了声, 也不再问。
见褚朝雨被他问了话后整个人情绪低落了下来,他从溪底捡起几颗被溪水冲刷的圆亮的石子, 直直的扔在褚朝雨身旁的溪水里, 他力气大得很,溪水被石子溅起阵阵水花,溅了褚朝雨一脸,身上都有些打湿了。
褚朝雨嫌弃的骂他:“顾宴风, 你不捉鱼, 在干什么?”
顾宴风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哦, 溅到你了?”
褚朝雨看他一副欠骂的模样, 直接拿手中竹刺背过去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下, 本是想下重手的,可毕竟是太子,她还是悠着了些。
顾宴风笑她:“还没挠痒痒重, 就这点力气?”
褚朝雨又重重的打了他一下, 可这人似乎感觉不到痛, 还眉目含笑的看着她,褚朝雨懒得理他, 继续去捉鱼。
捉了有半个多时辰,顾宴风去不远处的石块处给褚朝雨拿水喝, 突然身边有脚步声踏来, 听这声响明显是位女子, 顾宴风淡淡道:“孤给你拿水喝,怎么自己还过来了?”
转身抬眸,是一位陌生女子。
一袭素衣,穿着打扮宛如山间隐居的素雅仙人,眉目清秀,温婉有礼道:“这位公子,我迷路了,不知下山的路在哪?”
“可否请公子指引下山?”
顾宴风皱了皱眉,目光往隐蔽处一瞥。
林峰及金鳞卫中人立时现身,还未来到顾宴风这,突然间,这女子轻‘啊’了声,整个人似是脚下一滑直接往顾宴风身上扑。
那声‘啊’喊得娇软妩媚,倒向顾宴风的身姿又是那般婀娜纤柔,身上还带着阵阵淡淡的花香,一只手攥住了顾宴风的衣袖,另一只手握住了顾宴风的手腕。
顾宴风瞬时挣脱开,眉头拧起,看向赶来的林峰,冷声道:“带走。”
那女子不知所以,慌乱道:“小女犯了什么错吗?公子这是何意。”
顾宴风已大步走远,林峰厉声道:“姑娘还是赶快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那姑娘望着大步而去的背影,眼眸中透着失望与愠恼,故作柔弱的被金鳞卫带出了山中,林峰无奈叹了声:“明明都拦着,哪里冒出来的,又要挨罚了。”
顾宴风行至溪水边,将手中水壶递给褚朝雨,待她接过,直接脱下身上的外衫,惊得褚朝雨刚喝下的水差点呛着,急忙转过脸去:“殿下,你脱衣服做什么?”
“给你看。”
褚朝雨:……
他不止脱了衣服,还走进溪水边将手腕洗了又洗,恨不得能搓掉层皮,褚朝雨倒不知道顾宴风还有洁癖,不就被人家姑娘拉了一把吗?
适才她都看到了,当时她真怕那姑娘扑过来的时候顾宴风一个闪身让那姑娘直接栽倒在石块上,好在,他还有点人性。
褚朝雨没忍住偷偷笑了下。
顾宴风回眸看她:“笑什么?”
褚朝雨立即收回,抿紧唇摇头:“殿下不认识那位姑娘吗?”
顾宴风站起身向她走来,挑眉看着褚朝雨:“想往孤身上扑的女子那么多,孤还能都认识?也就认识你一个。”
褚朝雨:……
谁往你身上扑。
凌肃和兰嘉提着竹篓也来这里,兰嘉拿过凌肃手中提着的竹篓,因着太沉她直接抱在怀中,骄傲的扬眉给顾宴风瞧:“哥哥,你看,都是我们捉的,”她说着,够了够脑袋,微抬下颌示意顾宴风:“这条是我捉的,哥哥,给你吃。”
顾宴风看着她,那竹篓里的鱼儿蹦来蹦去的,他哪知道她指的是哪只,再说了都长的差不多,她还能记得?
顾宴风一把拿过她怀中的竹篓,斥责道:“这么重,放下来。”
凌肃也去取了水,还端来了糕点,递给褚朝雨和兰嘉用,片刻后,陈玉生手中捧了件新衣递过来,顾宴风接过穿在了身上。
凌肃眼前一亮,嘴里吃着喝着也没闲下来,惊讶道:“殿下,你腰间的红玉短笛怎么不见了?”
凌肃不过因好奇随口一问,一旁的三人纷纷看了他一眼,那日褚朝雨摔碎红玉短笛时,兰嘉也是亲眼看到过碎在地上的红玉短笛的。
凌肃隐隐感到了一丝怪异。
顾宴风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暗沉,似有不悦,随后看了眼褚朝雨,淡声道:“被她摔了。”
他神色虽冷沉,话语却说的云淡风轻,好似丝毫不在意,凌肃知道那红玉短笛对他有多重要。
心中一沉,若有所思。
兰嘉却在心中暗暗腹诽:还不是你强迫人家跟你睡觉,人家才给你摔了的。
褚朝雨知道顾宴风在看着她,她只顾着用自己的糕点,将口中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都鼓起来,根本不去看他。
顾宴风倒是在她这般模样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小姑娘。
他唇角微微笑了下。
——
回到‘清居’时已近午时,洗去一身的脏污后,厨房里的午膳也做好了,兰嘉坐在八仙桌前感慨了一句:“真是全鱼宴啊。”
红烧鲤鱼、清蒸鲈鱼、炸鱼块、旋鱼片、烤鱼、爆炒鱼杂、鱼籽馄饨——还有必不可少的鲫鱼汤。
用过午膳后,也都忙活了一晌午,褚朝雨因着昨日的醉酒感觉到特别疲累,回了屋内打算再好好睡上一会,顾宴风好似也被人唤去,兰嘉和凌肃牵着手也离开了。
褚朝雨睡醒的时候天色有些暗,她还以为自己一觉从午后睡到了夜间,小蜡轻声说着:“小姐,不是天色暗下了,是外面乌云密布,想是要下雨了,屋内才会这般暗。”
褚朝雨轻声应了下:“我再歇会。”
小蜡又给她放下床帐出了内室。
褚朝雨一觉睡醒有些累,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做梦了。
梦到了秦南萧。
这些日子以来,她有让小蜡去跟宫里的人打探秦家之事,只是东宫里并未有人透露丝毫,她不信秦家刚出上京就有人要灭口,消失的那般彻底,甚至连尸首都找不见。
自那日见过秦南萧后,她后来细细将秦南萧重新审视了一遍,不再以上京城里无所事事的公子哥的目光去看他,她深信,秦南萧定然还活着,他既然能主动去找顾宴风大义灭亲将秦家扳倒,那他自是做好了一切安排。
他怕有人要害他们,所以,走了这样一条路。
只是,他在防的人又会是谁呢?
在梦里,秦南萧清瘦了许多,但他眉目间却比从前在国公府时要舒展些,她问秦南萧:“你在哪?可还活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南萧只回答了她一个问题:“小药,我还活着。”
她不停的问秦南萧为什么,秦南萧只笑不语,最后见她问得急了,才回答她:“若是可以,我绝不会骗你利用你与你和离。”
她还想再问,可秦南萧却不见了。
若是可以?秦南萧是有什么苦衷吗?
虽是简短的一个梦境,却让褚朝雨久久不能平静,心绪烦乱,陷入无尽的罗网中不能走出来,秦南萧不是无智之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他能如此大义灭亲,为的定是救秦家,而不是真正要害秦家。
褚朝雨脑中闪过无数个画面,有这些想不明白的事,也有秦南萧给她占卜时的笑颜,也有他在院中陪她作画,用膳时给她夹菜的场景。
太繁乱了。
她又躺了好大一会,直到院中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即她听到细碎的话语声,没等她再去思考其他,骨节分明的指节挑开她的床帐,淡淡的甘松香扑面而来。
顾宴风垂眸看着她:“不舒服?”
褚朝雨下意识摇头,低声回他:“没有。”
顾宴风紧张的眉眼舒展开来,嗓音温和:“孤还以为你又着凉生病被梦魇住了。”
褚朝雨一边看着顾宴风,一边轻手轻脚的将身上的薄褥悄悄的往上提了提,直到被褥盖到了下巴处,她心中才安稳了些,低声问他:“殿下有事吗?”
她这般小动作全落在顾宴风眼眸中,顾宴风无奈笑了下,这姑娘整个人在被褥里只露出个脑袋,漆黑的眼眸澄亮的看着他,还隐隐透着几丝俱意。
她越是这般,顾宴风越是想要欺负欺负她。
“孤来你房里找你,你说呢?”
他话音轻佻,眸光微转,先是落在她淡红的唇上,随后又往下将她整个人慢慢悠悠的打量了一圈,眼眸里赤.裸.裸的释放着他的‘不怀好意’。
还直接坐在了床边,将手中床帐隔在身外,瞬时之间床榻内这窄小的空间里只有二人,四周似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褚朝雨咽了咽口水,觉得有些闷。
她微微蹙眉,睨着顾宴风,嗓音带着微恼:“你出去。”
顾宴风抬手就要落在她紧紧抓着的被褥处,褚朝雨身姿灵动的坐起身,紧紧靠着床榻里侧,伸出手来指着外面,急切道:“你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