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瞬间被锋利的刀刃斩断,在黑暗中化作虚无。
那白衫少年唇角的弧度渐渐放平,笑意从他的脸上散去,整个人如同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偶,虽然俊美,却毫无灵魂。
他向季容初的方向行了一礼,说道:“初儿,我们还会再遇的。到那时,你应该做出更正确的选择。”
季容初皱眉:“我不认识你。”
白衫少年笑笑,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离开,逐渐消散在黑暗中。
季容初已经可以确定,此处是个幻境,要想离开这里还需要将另一条红线斩断。
想到此处,季容初又换左手持刀,要将右手的红线斩去,刀刃寒光一闪,落下之时斩断的却不是红线,那黑衣男人突然出手握住了那截即将被斩断的红线,刀刃落下瞬间血流如注,猩红的血液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季容初握着刀的手一松,她将手刀收回,道:“你干什么……”
她看着地上的血,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是真的玄劫?”
“嗯,刚才出了点小岔子,让你看到了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被砍在手背上的黑衣男人不怒反笑,他咧嘴一笑,语气轻松的说道:“季小仙子,回头看看吧,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季容初并没有听他的,而是问道:“我要回头看什么……你想让我去哪里?”
“是你被封印的在北境时的记忆。”玄劫道:“从头到尾走一遍,你自会知道一切。”
季容初道:“可是我在北境住了十年,难道我要在幻境里也……”
玄劫解释道:“幻境和现实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而且不会真的让你在里面待上十年。时间一到,我会带你出来,相信我。”
季容初抿了抿唇,显然是在做强烈的心理斗争。
“回头看吧,季小仙子。”玄劫温柔的哄道:“你会看见你想见的人的。”
“谁?”
“一个此生你可能无法再见的人。”
季容初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迟疑了一下,向后看去。
就这么一眼,她回头望见朱红大门上的两个灯笼红的似要滴血,这光芒照的她眼前一亮,四周的黑暗全都消失不见。她站在一座府邸门口,抬头一看,牌匾上书写的正是‘孟府’两个大字。
这里是……北境么?
她向后退了一步,却发现自己脚下踩的是一片软绵绵的雪。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的手脚缩水了不少,原本大小正合适的月白披风此时缀在了地上不少。
季容初再转头回去看去,刚刚的黑衣男人已经消失不见,此时夜已深了,身后只有一片落着白雪的空地。
“孟府……”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却发现自己声音嘶哑,连吐出的气都滚烫的吓人。
季容初的意识有些涣散,她脚步虚弱的向前走了两步,登上台阶,扣响了朱红色的大门。
她扣了没两下,门就从里面被打开,打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棉袄的婆子,她原本脸上一脸焦急的,在看见季容初后又转变为了惊恐,道:“小姐你可终于回来了,府上的人都快被急疯了……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来人,来人啊!”
季容初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皮沉重,随即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她依稀听见两个人在她身边交谈。
一个低沉的男声说道:“怎么样,烧还是退不下去么?”
“宗主,季小姐她身体向来虚弱,此次高烧不退,又喝不进药去,怕是凶多吉少啊。”
那男声沉吟片刻,道:“我或许可以先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
“万万不可,宗主。”那像是医者的人连忙制止道:“季小姐她灵脉长得比寻常人的纤细十余倍,更加繁杂。您就算向她脉内注入针鼻儿大的灵气,也可能直接撑爆她的灵脉。”
那男声又道:“我可以将真气也凝实的比针细数十倍。”
医者沉默了一会儿,最终道:“万不得已可以一试,如果她还是喝不进药,这样就算暂时护住了她,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这句话说完之后,两人静了许久,久到季容初以为他们的谈话结束了,她突然感觉到有一双长满剑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软的手。
那男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去煎药吧。”
另一人称是,离开了屋子。
......爹。
季容初下意识想要张嘴叫一声,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别说是张嘴了,她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动的,她依稀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发了高烧,身上烧散了架,像是被人活生生抽掉了骨头。
我这是做梦了吗?
她迷迷糊糊的心想:我爹还没飞升,我生病了,他正在旁边照看我......也就是梦里才能出现这景象了。
这时,季容初右手小指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轻轻的抽动了一下。
这微微一动,让她清醒了不少。
握着她手的男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异样,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的小指一眼,唤道:“容初?”
季容初感到从她的小指处被注入了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轻轻的回握了一下男人的手,算是回应。
孟擎宵微微一怔,然后将桌上的药碗拿起来,他拿惯了剑的手竟然有点慌里慌张的,他舀出一勺放在季容初嘴边,“张嘴,把药喝了。”
季容初将原本紧闭的双唇松开,然而刚松开她就后悔了――她爹伺候人的本事实在不是一般的差,一碗药半碗都顺着唇外流了出去,给她浇灌成了一个小药人。
好在孟擎宵多做了几次就熟练了,他动作僵硬的将一碗药喂完,季容初牙关松开,任由苦涩的药汤冲刷过唇舌,带来久久不散的苦味。
喝过药以后,那男人的将手放在她的脑门上儿,似乎是想试一试温度,那只粗糙的大手放上去瞬间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他自言自语道:“嗯,是低了不少。”
药效哪有那么快。
季容初哭笑不得的想到,她努力想睁开眼睛想看看男人的模样,奈何眼皮子不听话,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推开,有人叫了一声宗主,似乎有甚么急事。握着她手的男人迟疑了一下,松开了季容初的手,向门外的走去。
他这一走,许久没有再回来。
季容初的指尖渐渐凉了下去,那药似乎还要安眠的效果,她不再抵抗那股睡意,又一次的睡了过去。
当她再睁开眼睛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季容初看着柔软的床铺外朦朦胧胧的纱帐,她无需刻意去嗅,就能闻见昂贵的香料在小炉里化开,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的差不多了。
而她的手臂比记忆中的细了一节,也白嫩不少。
季容初看着自己的身体,迷茫的想:这是回到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了吗?
“容初,你醒了。”
这时,她面前的帐子被人撩开,一个身着浅紫色衣裙的美丽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带着柔和的香气坐在她的床头,她看见季容初睁开了眼睛,面露惊喜。
季容初见到那女人后愣了一下,才哑着嗓子唤道:“月长老。”
这位浅紫色衣裙的女子正是九天扶摇宗的长老之一,名为月秋水,也是在季容初被带去青云殿初次见到玄劫,被人叼难时出言为她说话的那位女子。
月秋水一怔,说道:“容初,怎么叫的如此生分?”
生分?
季容初烧成浆糊的脑子艰难的转了转,过往的记忆虽然仍是不甚清晰,却也真的恢复了一些,她想起月秋水是被孟擎宵特地派来北境照顾自己的长老。
月秋水她人如其名,性情温柔的如一汪秋水,又待季容初如师如母,两人关系极好。
她改口叫道:“秋水姨。”
月秋水心疼的摸了摸她瘦削的脸颊,问道:“告诉秋水姨,是不是平时和你玩的那群人里,有谁欺负你了?怎么出去和他们玩了一趟回来就倒在雪里了,你可是要把我担心死了。”
“没有。”季容初摇了摇头,她看上去有些疲倦。
“还说没有,”月秋水似乎是自责,又似乎在生气,“你可知你昏迷了多久……整整半个月,人都烧糊涂了,还在说胡话。”
季容初一怔:“我说什么了?”
“好像翻来覆去的在说什么……‘你别去’,剩下的我也没听清楚。”月秋水拉起她的手,问道,“还难受么?”
“不难受,”季容初随口敷衍道,“应该是说梦话了吧。”
月秋水问:“做什么梦了?”
“我梦见……”季容初脑中似乎有什么记忆一闪而过,她呆呆的说道,“我梦见我犯了错,被关在太吾山里了。”
“什么呀。”
月秋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十分动人,“太吾山不就是你爹的洞府,把你关在那里干嘛。再说了你是犯了什么错,谁敢关你这个小祖宗?宗主也不同意呀。”
季容初被月秋水揽入了怀中,女人身上带有一种温柔的馨香,她呼吸间鼻腔中盈满了这股香味,心神都安逸下来。
她听见月秋水说道:“傻孩子,你是想你爹了吧。”
季容初嘴唇动了动,她将脸埋在女人怀里,闷闷的说道:“没有。”
孟擎宵是九天扶摇宗的宗主,平时斩妖除魔,锄强扶弱忙的不亦乐乎,似乎从没见他停下来过。他有能力做平凡人的守护神,无数人信仰他,恨不得将他的名字供奉起来,他自然也要对得起他们。
她自知以自己的能力帮不上孟擎宵什么大忙,能做到的也就是在后方阵地老老实实平平安安的活着,让他少在自己身上费点心。
如果像个真的小孩子一样大吵大闹的总要爹来陪,那可就太不懂事了。
“别扭鬼,”月秋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你爹在你病重的时候来过,看你好转以后有急事先走了,你不要怨他,他说等他忙完这阵子,就回来看你。”
季容初的后脑勺被女人轻轻摸着,似乎被当成了小孩儿哄。
季容初还以为那是她烧晕了时做的梦,没想到孟擎宵真的来过。
她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笑了一下,她拍了拍月秋水的后背,说道:“我明白的,真的没关系。”
月秋水本以为季容初这次从生死关头走了一趟,醒后发现亲爹和来点了个卯一样,看见她没事就走了,说什么也要哭闹一番的,却没想到季容初不仅没用她哄,还反过来拍了拍她的背,安慰起了她。
月秋水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说道:“容初,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秋水姨希望你不要总是委屈了自己。”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严肃的问道:“前几日你说和朋友们一起去酒楼吃饭,怎么散场后是你一个人顶着风雪走回来的?府里的马车到哪去了?我再问你一遍,容初,你那些朋友之中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第41章 白衣少年
季容初在北境有一帮子狐朋狗友,大都是些出身不错的二世祖们,白天季容初去皇宫里念书,晚上这些人得了空就常带着她一起听戏喝酒,联络感情。
她在这些人中颇受欢迎,她并未因为是外来的受到排挤,众人反而对她关照有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都乐意带着她一起见识。
季容初回忆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被欺负,她说道:“不是,他们都对我很好。那天我有点事,是最后一个走的,但是......从酒楼出来就没见到咱家的马车。那时天又太晚了,我等了半天,最后只好自己走回来。”
她说完后反应了过来,说:“咱府上的马车......”
月秋水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自你昏迷的那天,就连人带车一起失踪了。”
说完,她安抚似的握了握季容初的手,说道:“这些事交给我,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事。”
季容初点了点头,她大病初愈本来就精神不济,头刚沾着枕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病来如山倒,病去的倒是利索,没过几天又活蹦乱跳起来。当她差不多痊愈的消息传了出去,没多久,那天带着她一起出去的几个好友来她府上看望她,都是一群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少女,支支吾吾的来给她道了歉。
季容初这才得知,原来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去酒楼听曲儿,快到结束的时候她被其中一个叫做‘张游’的少年叫走,散场时也没有回来,还让茶楼里的伙计传了话,叫他们先走,不必等她回来了。
那几位少年到了茶楼底下,发现季容初的马车也没影儿了,便以为季容初先行回去了,就也各自散去。
而那个张游,就在今天来道歉的少年少女之中。
他个儿很高,站在最后面也十分扎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一直往季容初的方向瞟,而当季容初看过去,他又和没事儿人一样的飞速移开目光。
这些二世祖们虽然年纪轻轻却也都是人精,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互相对了一个眼神,纷纷告辞离开,唯独将那个张游剩在了这里。
房内一时间静了下去,季容初看着张游没有跟着离开本有些莫名其妙,他却别别扭扭的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没事儿了吧?”
季容初:“好的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张游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说道:“那天的事儿是我不好,话说完了以后把你一个人丢在酒楼就走了。”
季容初其实根本没记得他说了什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啊?”
张游是这帮二世祖的领头人物,因为他有个很了不得的爹――天寒剑张天耀,他在北境之中极有名望,传闻说张天耀的实力并不亚于现任境主,他四方游历,后又闭关苦修,不少人认为等他出关后就会对境主之位发起冲击。
张游是他的独子,如果张天耀真的能打败现在的境主,那张游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北境新一任的‘小皇子’。他自小锦衣玉食,走哪儿都被吹捧着,性子里也多少带点儿不可一世的自信,心高气傲的不得了。
他看见季容初的反应,震惊的无以复加:“什么叫做‘啊’?”
他随即又说道:“季容初,你不会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吧?!”
“怎么会呢?”季容初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我生病跟你没有关系,我的意思是不要让你把责任揽过去。”
她说完话却发现张游不知为何脸有点红,他清咳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当那天我什么都没说过,以后咱们还一块玩,我把你当妹妹。”
季容初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她倒是不算讨厌这个人,痛快的说道:“行。”
送走张游之后,季容初琢磨了一会儿他刚刚的话,还没想出点儿头绪就又开始有点犯懒,养病的这段时间给她养出了一身懒骨头,动不动就想睡上一觉,她毫无志气的心想:当个富贵人家的米虫可真好啊。
她刚想起身往床上一扑,后领被人一把抓住了,月秋水在她身后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季小姐,你和床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