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容初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秋水姨,今天没见你呢。”
“宫里来人了,我去接待的。”月秋水放开她的领子,“你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该回宫里上课了,皇子派了好几拨人来问你的情况,看出来是真的担心你。”
季容初本来哈欠连天,在听见‘皇子’两个字后微微一怔,连忙问月秋水道:“秋水姨,皇子是不是个爱穿黑衣服,很爱笑,好像还有点不正经的人?”
月秋水:“你以前天天跟人家一起念书,你问我呀?”
季容初一愣,她脑内的回忆还是朦朦胧胧的,也就最近几天的还算清晰,再往前的记忆始终和被遮上了一块布一样。
她笑嘻嘻的说道:“我脑子烧坏了,不记得啦,秋水姨你告诉我嘛。”
“嗯......我想想。”月秋水经不住她软磨硬泡,想了想说道,“我没见过这位皇子几面,见过的几次他都是穿着一身白衣的,笑不笑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白衣?”季容初皱眉道。
“问这些干什么?”月秋水拍了一下她的腰,“今天好好收拾,明天去宫里上课。”
季容初一边闷声应了,一边心里郁闷的想,白衣,怎么会是白衣呢?
“对了,容初。”月秋水手中拿着一件月白色的披风,说道:“这是你借谁的衣服,我从未见过,比你大了许多,我差人还回去。”
季容初本来坐在小凳子上发呆,闻言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那件披风,说道:“谁的都不是,是我的。”
“小东西,还耍起无赖来了。”
月秋水也没怎么当回事,一件披风而已,她说道:“那好吧,先让人给你收起来,等人家来要的时候再说吧。”
第二天,季容初梳洗打扮完毕,容光焕发的准备去离开去去宫里。
宫门外早就有宫人等候,那宫人见她之后行了一礼,将她带入了宫中。
北境的皇宫很大,季容初发现这些宫殿和她被玄如意带回去时基本都长得不一样,可见这座皇宫被毁灭重建过不知多少次,那天估计她和玄劫离开后又要重新修葺。
“皇子殿下说今日先不急着去中泰殿上课,您前几日在府中养病落下了些功课,他先帮着您将那些课业补习了。”
带路的宫人停在一处宫殿前,轻声细气的向季容初解释道。他们刚到这座宫殿,立刻又有几名护卫围了过来,几人交谈几句,带头的侍卫带着季容初走入宫殿之中。
季容初踏入殿内之时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当她走进去之后,看见宫殿内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正在不紧不慢的品茶,听见有人进来,他抬了抬眼睫,露出一双银灰色的眼眸,向她微微一笑。
“初儿,”他唤道,目光落在季容初身上,像是打量,那目光却不惹人厌烦,“身体好些了么?病了一场,清瘦了不少。”
那是张可以称得上一张和玄劫一模一样的脸。
季容初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却莫名的感到有些陌生,她说道:“好的差不多了……多谢殿下关怀。”
她话说了一半才想起来行礼,她不是北境人,只是依照着自己的习惯微微躬了躬身,简单做了个礼。
那白衣少年微微一怔,说道:“初儿,几天没来宫里,就忘了我曾与你说的话么,你我之间不必拘泥礼数,先过来坐吧。”
季容初应了一声,坐在了他身旁的座椅上。
白衣少年一开口的瞬间,季容初微微有些失望,这少年不是玄劫,两人长得虽像,声音却不太一样,玄劫的声音比这人的声音听起来低上不少,也要更哑一些。
眼前的少年看起来十六岁左右的年纪,两人的气质也差了不少,如果说玄劫是一头凶兽,这位少年就是一只高贵的鹿王。他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股贵气,仅坐在那里也像颗挺拔的竹子,行动之间都紧遵着规矩和教养两个字。
“初儿,初儿?”
“啊?”
那白衣少年叫了她两声,她才发现自己走神了,只见少年担忧的望着她,问道:“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叫你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季容初飞速地为自己的走神儿扯了个谎,“没事儿了,就是有时候头有点晕,没什么大不了。”
白衣少年却仍是紧紧盯着她,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初儿,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季容初一愣,又听他说道:“那天和你生气是我不好,但你为何要和张游那厮走的如此亲近,你明知……”
他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脸别开一点,此时到像是个有些气闷的少年了。
季容初这才反应过来,张游他爹张天耀是境主的有力争夺者,那眼前这少年身为现任皇子,和张游的关系自然是水火不容,他估计不乐意她和张游交友,两人之间指不定还发生过争吵。
想通这点,季容初道:“我没有生你气。”
白衣少年不信,道:“那为何见我时要行礼,还叫我殿下?我看你是故意气我。”
季容初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先讨好下殿下,我这几天落下的功课可就全靠您啦。”
白衣少年听她解释,突然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季容初不解,这人刚刚好像还在生气,为什么突然又多云转晴了。
他说道:“初儿,听你愿意跟我说话,我心里就好受一点。还有,你知道我不能离宫,听闻你生病了我心急如焚,但是没能去看你,你不要怪我。”
季容初连忙说道:“我怎么会因为这些怪你呀?”
白衣少年见她似乎是真的没有生气,安定下来,说道:“你身体恢复了就好,毕竟得病的滋味没几个人能比我明白。”
季容初打量了他几眼,察觉这白衣少年脸色苍白,一双眸亮如星,却带着几分羸弱的病色。
“罢了,说这些做什么。”白衣少年摇头笑了笑,“我将书本都放在书房了,你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书房后,季容初第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放着厚厚一叠纸张,纸张旁边则是摞成两列的书本,她的笑容当场就挂不住了,干巴巴的说道:“这些,都是我这些天落下的课业么?”
白衣少年见她这副模样,笑了出来,他说道:“这些都是我的课业,你的我单独收起来了,稍等一下。”
白衣少年去书桌旁的柜子翻找,季容初等待的时候就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应该是平日里上课用的教材,每个字单独拎出来她都看得懂,排列在一起就变成了天书。书里面还夹着几张纸,季容初抽了出来,上面是写着极为规整的小字,看得这字体师从名师,写的清秀整齐,颇有风骨,认真的写了好几页。
季容初扬了扬手中的纸,问道:“这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白衣少年扫了一眼,说道:“那是我答过的题纸,前几日老师给我留的题,我答完就随手夹在书里了,你随便看就是。”
季容初大概看了一下,文章说的是北境流民安置的问题,行文流畅,观点明晰,看出来夫子应该对他也是十分满意,评语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串。
当她翻到最后却突然呼吸一滞,最后一页的末尾处上面留着一行小字。
颉,北历335年秋,第十六次课业。
“......颉?”
白衣少年刚拿出几张题纸,闻言后一愣,道:“怎么了,初儿?”
“没,没事。”季容初刚刚念出来纯属是下意识,她将几张纸收拢,重新放了回去,说道:“写的挺好。”
白衣少年似乎有些惊讶,微笑道:“难得你能夸我一次。”
“咳,该夸还是得夸。”季容初干咳一声,她接过白衣少年递过来的题,说道:“你还是先给我讲一下这道题吧。”
被称为‘颉’的少年点了点头,开始给她讲起题来。
就这样,白衣少年一直指导她到一轮银月挂上枝头,才大概完成了纸上的所有试题。季容初发现这少年确实有几分学问,她看了头疼的问题,他大概扫一眼就说的头头是道,就是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时常说着说着就咳嗽几声。
一日的光景就这么过去,到了傍晚,眼见着快到了宫禁的时间,有宫人来提醒她该离开了,那白衣少年似乎还有些不情愿,却仍是笑道:“初儿,那我们明日再见。”
“啊,好。”季容初学了一天,两眼发花,她神思恍惚的站起来,往宫门外飘去。
此时下起了大雪,季容初刚走了两步,却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声,那白衣少年从屋内追了出来,他撑着一把伞说道:“我送送你吧。”
他身后跟出来的宫人闻言看了白衣少年一眼,欲言又止,白衣少年的脸色却冷下来,道:“怎么,我送她几步都不行吗?”
“奴婢不敢。”宫人连忙低头躬身,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白衣少年的脸色还是有些不悦,但是面对季容初时又缓和下来,“我们走吧。”
两人一路行至宫门口,一路无言。宫外车夫已经等候多时,马车的棚顶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
临别时,白衣少年将伞塞进季容初手里,说道:“初儿,你今日在书房里叫了我的名字,还能再叫一声么?”
“......”
季容初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搪塞他两句,却见少年站在她面前,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大有不听她叫一声不罢休的意思。
季容初只好硬着头皮,试探性地低低喊出一声,“……玄颉。”
听闻此声,玄颉终于露出一点微笑,道:“我在宫里等你回来。”
季容初强撑起一个笑容,冲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入马车之内。
车夫一甩马缰,那马儿顺从的跑了起来,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雪景之中,只留下两道长长的车辙。
季容初坐在车中,她身披大麾,手拥暖炉,却仍止不住的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发冷。
颉,劫。
这天底下会有父母给两个孩子起一模一样读音的名字么?
接下来几日,季容初照常每日清晨入宫学习,她这一天极为规律,上午跟着夫子念书学文,下午被教头带着蹬腿打拳练骑射,玄颉并不习武,但是但凡有空都会陪她一同前去武场之中,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练一会儿再离开。
这日子太过安逸和平常,季容初有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一处幻境之中,这种和和美美的日子太难得,几乎快要让她沉溺。
这些天里,唯有一件事让她感觉有点奇怪。
“嘿,想什么呢?”
空旷的武场之中,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季容初膝盖骨处被人不轻不重踢了一下,同时那人出腿将她别住,季容初瞬间被放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季容初疼的龇牙咧嘴,求饶道:“教头,错了。”
“对招的时候还敢走神?”
单腿压在她身上的魁梧大汉冷哼一声,将她拉了起来,他还未多责备什么,却见季容初站起来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一个方向,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顺着季容初的目光瞟了眼,什么都没有发现,纳闷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神神秘秘的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教头,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啊。”
“这还用说?”教头也小声说道,“殿下不是天天来看您嘛。”
“不是他!”季容初正色道,“这几天我老觉得有人在不远的地方往咱们这里看,但是又找不到人,真是怪了。”
教头表情严肃起来,警觉的收回了目光,“你说真的?这样,一会儿我叫几个人送你和殿下回去,我带人在四处排查。”
“先等会,”季容初连忙制止,“我觉得指不定是附近干活的宫人,路过想来偷学几手。”
“这块地儿附近哪来的什么宫人?”教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道,“宫内的武场特地建在偏僻的地方,这附近只有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别说宫人了,连个活人都没有。”
听完他的话,季容初的脸唰一下白了。
“没,没人?”季容初说道,“可是我好几次都好像......”
看到了个黑色的影子啊。
剩下的话季容初愣是没敢说出口,她颤颤巍巍的问道:“教头,这附近没人,那会有不会有野兽什么的,比如狐狸,老虎,狼啊......之类的。”
第42章 弃犬
“发生什么了?”
不远处的玄颉向他们走过来,他见这两个人原本好好的在对练热身,突然开始窃窃私语什么,没说几句季容初的脸色就不好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季容初将武场附近好像有个黑影的事儿跟他说了,玄颉听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还感觉有什么东西盯着你吗?”
被他这么一问,季容初也拿不准了,那种感觉本来就若有若无的,她不确定的说:“好像......没了?”
玄颉又问:“那你还记得那黑影大概在哪个方向吗?”
季容初凭借着记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玄颉从武场边上的兵器柜中取出一张短弓,将弓箭搭在弦上,他双眼微微眯起来,拉弓如满月,待他手一松,一只蓄满力的箭便瞬间离弦而去,消失在视野之中。
季容初不免有些惊讶,这小皇子虽然看着病弱,力气却是不小,能将箭射出这般声势,绝非是个常年服药的病秧子能使出的力气。
“不必害怕,这武场位置偏僻,偶尔出现些畜生野兽也不算奇怪。”玄颉安慰般的说道,“要是以后还有这种感觉,只管放箭就是,未必一定要射中,起个威慑的效果也是好的,次数多了,一般的野兽也不敢随意在附近晃荡了。”
听他说大概是野兽,季容初偷偷的出了口气,说道:“好,我知道了。”
玄颉微笑着将短弓递给她,在季容初低头接过弓箭的时候,他微微抬眼向一旁的教头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几乎是冰冷的。
教头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也不知是否因为玄颉射出的那一箭伤到了那只野兽,季容初接下来几天没再看到什么可疑的黑影。
她还是每日照常进宫点卯上课,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北境宫中的气氛似乎十分紧张,每个宫殿都有不同的青壮侍卫把守,人人皆枕戈待旦,夕惕若厉,和玄如意掌权后的皇宫简直是两派全然不同的景象。
一日午后散学之后,季容初照常准备前往武场,刚出门却被玄颉叫住了。
“咳咳......初儿,等等。”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天冷的厉害,寒风卷雪止不住的吹,玄颉的身子愈发虚弱,前几天还在课上咳了血,每次说话都抑制不住的咳声。
季容初回头看他,问:“怎么啦?”
“今日下午你不必去练武了,”玄颉说道,“之前教咱们的教头昨天被调走了,新人还没有上任,今天下午你陪我在书房温书吧。”
季容初愣了一下,道:“怎么这么突然?”
玄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咳咳咳。”
他说一句话就咳的撕心裂肺,季容初哪敢让他多说,连忙将门一关坐了回去,她拍了拍他的背,问道:“你总是这么咳也不是办法,宫里的太医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