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劫迟疑了一下,他缓缓的收拢指节嶙峋的五指,季容初紧张的看着,玄劫的手在已经握住药罐之后仍没有停下来,依然在继续收紧。
季容初在他将药罐握出裂纹的前一秒,将自己的手包在玄劫的手外面,说道:“放松。”
玄劫却好像忘了怎么卸劲儿,她只好将玄劫紧扣在药罐上的手指掰开不少,调整到常人握着东西差不多松紧,说道:“现在这个力度,你能记住吗?”
玄劫表情怪异,说道:“这样拿不住的,太松了。”
他好像总是会用力过度的将一个东西握在手里,仿佛不这么使劲儿,那东西就会从他手里跑掉似的。
季容初说道:“你拿起来试试。”
玄劫按照她说的将药罐握在手里,拿的稳稳当当,没有如同他想象的一般从手中滑落。
“记住这种感觉,”季容初在他耳边说道,“小药罐儿很容易碎,所以要轻拿轻放,知道了?”
玄劫僵硬的点了点头。
季容初松了口气,她将握着玄劫的手拿开,摊开胳膊放在桌子上,“上药吧。”
玄劫将应该转开的盖子直接屈指弹飞,然后用手取出里面的药膏,小心翼翼的涂在季容初的胳膊上。
他的表情看起来比即将被上药的季容初还要紧张,一双狼耳不安分的从脑袋上冒了出来,季容初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他的脑袋上,那冰凉的药膏猝不及防的落在她的伤口上,她下意识的缩了下胳膊,小声的吸了口气。
玄劫立刻收回了手,手足无措道:“疼?”
季容初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的问题,药膏里有消毒的东西,你继续上吧。”
平心而论,玄劫的手劲儿绝对算不上轻,但是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季容初不打算再打击他了,咬咬牙忍了过去。他温热的手指在她的伤口上不轻不重的摩擦着,季容初急需找个东西继续分散注意力,于是她伸出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在玄劫的头上摸了一把。
一摸不要紧,玄劫突然全身都像是触电般抖了一下,他手下的力度一重,直接按在了季容初的胳膊上。
季容初惨叫一声:“嗷!”
她的眼泪都快被他按出来了:“你干嘛?”
玄劫从耳朵根红到脸上,他说道:“你......”
季容初:“……”
她认识的那个玄劫脸皮已经厚的快要可以当城墙用,头一次见他少年时有点脸红的样子,还挺稀奇的。
她小心翼翼的说道:“你的耳朵,不能碰吗?”
玄劫不说话了。
他继续给季容初上药,手上的力度时轻时重,上完药后,他说道:“不是。”
季容初见他那么久没回答,神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听见他说不是还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不是?”
玄劫听后阴沉的瞥了她一眼,手中拿着那个小药罐子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留季容初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一头雾水。
又过了一会儿,她渐渐回来了一点味儿:此人才来几天,这就敢给小姐脸色看了!
第46章 来信
长夏觉得不太对劲。
她坐在小池塘旁边,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扔进水里,那颗小石头被她随手一掷,打出十八个长短一致的水漂。
她最近很闲,非常的闲。
长夏作为季容初的贴身侍女,按理来说应该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她打转,但是季容初这人比较好伺候,要是真有人天天在自己身边转,她反而会觉得不自在,所以长夏只要在季容初叫她的时候适时出现就可以,其他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都十分轻闲,可以自由摸鱼。
但是最近季容初叫她的频率骤减,从一天七八次左右骤降到了一两次。
长夏的危机感直线上升。
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名为‘劫’的狼妖住进府里开始的。
让这只狼妖留下是季容初的决定,一开始府上的佣人们都十分怕他,对这个决定颇有微词。而聪明的长夏自然不会上赶着找小姐的不痛快,她虽然不喜这只狼妖,但对他的态度既不热络,也不冷淡,就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一路绕着走。
哪想这只狡猾的狼妖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将小姐迷的神魂颠倒,小姐不仅让他住在了府里,还给他安排了侍从的活儿干。这只妖养好伤后每天天不亮就守在小姐门口,小姐醒了以后就恬不知耻的凑上去,让她都插不进去了!
长夏寂寥得坐在沉寂的小池塘,又捡起一个石头扔进去,她忿忿不平的想到:那只狼妖有什么好的?刚来就打碎了不少东西,还是个短见薄识的乡巴佬,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
除了长相俊美,没有什么优点。
等等,长相俊美。
长夏手一抖,丢出去的石头一个漂儿都没打出来,扑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池塘里面。
说起来,小姐也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这狼妖又如此狡猾多端,万一他故意卖弄风情,引诱小姐……
长夏脸色大变,心想小姐别是看上那只狼妖了吧!
“长夏姐,在这儿干嘛呢?”
有两位侍女结伴路过,其中一个往池塘里瞟了一眼,故作吃惊的说道:“呦,这池塘都快被石头填平了。”
长夏从地上站起来,问道:“你们见到小姐了吗?”
两位侍女对视了一眼,一个说道:“长夏姐,这话是怎么说的,您是小姐的贴身侍女,怎么问起我们来了?”
另一个轻轻推了那个说话的侍女一下,示意她别拱火,说道:“小姐应该还在屋里,今天没有出来过。”
那被推的侍女又添油加醋的说道:“是呀,新来那妖......人一直守在门口,我们来时刚听小姐喊他一声,他就进去了,也不知道现在出来没有……”
话音刚落,她们两人面前刮起一阵风,长夏瞬间失去了踪迹。
留在原地两人面面相觑,刚刚拱火的那人道:“不会打起来吧。”
另外一人无奈道:“还不是你多嘴......不过真要打起来也没人劝,这几天月长老忙着调查马车的事儿,都不在府里,长夏姐出手也就小姐能劝住了。”
侍女皱眉小声道:“不会吧,这么多天了,还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所以说呢,”另一人回道,“这事儿怪的很,最怕就是不知道是宗主的哪路仇家找上来了。”
话说到这儿,两人对视一眼,均不在说话。
另一边,长夏推门进来的时候,季容初正在给玄劫看牙。
玄劫坐在凳子上微微仰着头,他半长不短的银色碎发都落在肩上,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季容初则站在他面前,一手扶着他的头,一手掐着他的下巴,说道:“张嘴,小姐给你看牙。”
自从上次玄劫的牙被那两个壮汉打掉之后,季容初就一直在想玄劫的牙能不能再长回去。虽然她以后遇见的玄劫不是豁牙,但是她还是对狼妖的自愈能力十分好奇,美名其曰给玄劫看牙,玄劫也任她折腾,不说一个不字。
果不其然,玄劫口中被打掉的那几颗牙空出来的位置,已经长出了刚冒头的新牙,他的牙齿和人类较为平齐的样子不同,更像犬科动物一样,尖利不少。
她伸出两根手指探进去,按了按,还挺扎人的。
“小姐,”长夏痛心道,“你在干什么!”
季容初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的哆嗦了一下,可见她这么折腾人也不是完全不心虚的。她将手收了回来,看向大门处:“长夏,你怎么来了?”
玄劫见她将手收了回去,于是合上了嘴,又抿了抿唇。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目光里却有一种来者不善的情绪看着长夏。
长夏:怎么,你其实很开心吗?
她缓了缓,拿出来一封信,说道:“小姐,皇宫来信了,月长老让我交给您。”
在听到皇宫两个字的时候,季容初下意识的瞟了玄劫一眼,坐在凳子上的少年没有什么反应,看见季容初在看他还心不在焉的咧嘴笑了笑。季容初伸出手接过信件,那封信似乎被香熏过,有一股淡淡的寒梅香气。
她打开后发现竟然是玄颉写给她的亲笔信,里面大概是问候她这几天过的怎么样,他对她十分思念,宫中的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可以回去与他一同上课云云。
“月长老让我来问问小姐的意思,”长夏说道,“如果小姐不愿,在家里留一阵子也是可以的。”
季容初有些惊讶,因为月秋水向来对她读书的事十分上心,总教育她不能有半分偷懒怠惰之心,按理来说应该早就将她打包扔进去宫里上课,这次竟然一反常态,不仅不赶她去学习,还允许她在府里再偷懒一阵子。
她将信收回信封,沉吟道:“知道了,我明日就去宫里。”
读书好。
长夏喜滋滋的心想:小姐去宫中读书向来不带侍从,省得这狼妖一天天黏着小姐。
她近来危机感愈盛,也不仅仅是因为这狼妖十分得季容初喜爱的原因,而是他各方面进步的实在太快了,她也想不通一个前几天连东西都拿不好的狼妖,是怎么进步神速,渐渐的对各种事情都得心应手起来的。
一般玄劫有什么不会做的事,都是在一旁观察长夏是如何做的,基本上看个一两次就能上手了。再这么下去,长夏觉得自己离丢饭碗不远了。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给季容初绾发,或给衣裙上的丝带打结之类的细致活儿,长夏的手速飞快,再用身体遮挡,故意不让他看清。
次数多了,玄劫也发现这位长夏姑娘对自己颇有敌意,两人斗智斗勇,时常在宅院中发生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引得众人围观。
然而这一切,季容初是一点儿都不知道的。
第二日,季容初睡眼朦胧的从床上爬起来,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长夏正站在她床头,正幽幽地盯着她。
她吓的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最近长夏总是突然出现,一出现就用一种她看不懂的幽怨目光盯着她的玄劫,怪}人的,弄得她起了一身小鸡皮疙瘩。
季容初试探的问道:“长夏,你你你在这儿干嘛呢?”
长夏说道:“我来帮小姐更衣。”
季容初:“啊?”
她除非穿一些特别复杂的衣服偶尔需要别人搭把手,平时都是自己穿衣洗漱。长夏也是知道的,怎么今天突然来帮她穿衣服。
季容初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刚蒙蒙亮,木门外也隐隐约约的映出一个瘦长的人影,她心里纳闷:怎么一个个都来的这么早,都好积极啊。
她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长夏断然拒绝道:“不行,小姐这么久没有入宫了,这么重要的日子,一定要盛装打扮!”
季容初疑惑的算了算自己在家的日子,觉得也算不上太久,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妥协道:“好吧,那我先洗漱。”
洗漱完以后季容初清醒了一些,她麻利的在长夏的帮助下换上了一套裙装,在长夏去准备首饰的时候,她走到门前将木门打开,探出脑袋,对着守在门口的玄劫叫道:“嘿,早啊。”
玄劫低头看她,说道:“今天确实很早。”
季容初郁闷道:“你平时都来的这么早吗?”
她没课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醒才是常事,每天醒来都有人守在自己门口,像个雷打不动的门神。
玄劫还没回答,季容初突然觉得背后一凉,她回头看向屋内,长夏正幽怨的盯着她,手中还捧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妆奁。
季容初将头转了回来,她默默将门推开,说道:“外面冷,你先进来吧。”
长夏叫道:“小姐,女子更衣,怎么能让男人进来呢?”
季容初低头看了看自己,“可是我都穿好衣服了呀。”
长夏坚持道:“但您还没有梳妆。”
季容初摸了摸自己的脸,后退了一步,像是大受打击,喃喃道:“我平时不就这样,难道其实很见不得人吗……”
长夏道:“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时,玄劫长腿一跨,直接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季容初则恍惚的飘到了镜前,捧着自己的脸左右打量,长夏追在她身后解释,却见镜中的季容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姐……?”
“开玩笑的,”季容初将梳子递给长夏,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不用那么讲究,让他进来就行,这么冷的天谁在外面冻着都不好受,冻坏了怎么办。”
长夏:小姐,他可是一只北境的狼啊!
哪有北境的狼妖被冻坏这种事发生啊!
长夏将这几句话吞了下去,表情比吞了碳还要难受。
“长夏,”季容初突然叫她,对着脑袋比划道,“我今天想梳上个月你给我梳的那个发型,就是这里有一圈绒毛,两个小辫子盘在一起的那个,这个发式只有你会,你给我扎的最好看。”
长夏被她三两句话又哄的斗志昂扬,一撸袖子就开始给季容初绾发,没见镜中的季容初弯起眼睛,偷偷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玄劫在听见她的话后却挑了挑眉,仗着身高的优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长夏手上的动作。在最复杂的一个关窍的时候,长夏却突然一闪身,挡住了他的视线。
就错过了这么一秒,长夏已经扎好了一边,换了一个方向去扎另一边,玄劫跟着往她的方向挪了两步,却见在同样的地方,她又抬高胳膊遮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玄劫脚步一顿,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长夏微微向他一笑,示意他应该学会人类使自己生活的更舒心的小技巧之一――知难而退。
然而事与愿违,这位丝毫没有长眼神的狼妖在她给季容初披风上的带子打结的时候,直接走了过来,问道:“这个能教我吗?”
长夏心里尖叫着:当然不能!
季容初说道:“这个你也想学?好吧,反正也不着急出门,长夏手很巧,你愿意教一下劫吗?”
长夏嘴上平静的说道:“当然,小姐。”
她心中还在尖叫:这人绝对是故意当着小姐面的时候问她的!他知道小姐会支持他!好有心机的妖怪!
长夏转头,微笑道:“我给你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哦。”
季容初丝毫没有察觉到长夏的心里状态,她看着自己颈下的两只手已经快出残影了,犹豫了一下,唤道:“长夏,是不是有点……”
太快了。
季容初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被长夏的手风吹起来了,她最后三个字还没出口,长夏的教学已经结束了。
“嗯?怎么了小姐。”
长夏轻轻的扯了一下已经系好的结,一边优雅的转头问道:“怎么样,学会了吗?”
季容初:“……”
不你刚才那个速度怎么看都不想让人学会吧?
玄劫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两眼,然后点了点头,“受教了。”
季容初:你还真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