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仿佛跳跃起了电光,战火无声的在房间内漫延。季容初无知无觉,她轻轻嗅了嗅空气,像是闻见了什么特别的气味,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有一股硝烟味儿,是哪里打起来了吗……”
玄劫走到她面前,适时的打断了她的思考,问道:“我能试一次吗?”
季容初爽快道:“来!”
玄劫在长夏刀子般锋利的目光中将她系好的结拆开,然后按照她的步骤一步步重新系好,他动作不快不慢,手指还有些僵硬,却真的将长夏刚刚的动作一点点还原了出来,没有丝毫错漏。
长夏紧张的在一旁看着,她不仅是担忧真被这狼妖偷师成功,也是始终在暗中防备着他出手伤人。她无法对玄劫放下防备,也不支持他近季容初的身。
好在他只是老老实实的打了个结,没有多余的动作。
当长夏看到成果后,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玄劫无论如何都是第一次给别人打结,就算一步步还原回去也终究还有些细节不到位,远没有她系的那样好看。
玄劫也意识到了,他说:“抱歉,我系的不如她的好看。”
季容初却想起那天他拒绝了玄劫的魔丹后,他拿着披风回来找她时,亲手给她系上的结,那时玄劫的结已经打的十分好看了,动作也很熟练。于是她笑着鼓励道:“这是第一次,你以后一定会系的很好看的。”
长夏也走了过来,说道:“小姐,我给您重新系一个吧。”
季容初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得去宫里上课,快要到时间了,先这样吧。”
说着,她顶着支棱八翘的结儿走了出去。
玄劫立刻跟上,回头看见心碎在原地的长夏,他点头微微笑了一下,挑衅的意味不言而喻。
长夏:“......”
她平时不随季容初前往皇宫,今日不知为何越想越气,正要追出去,刚走两步却迎面走过来一位头戴帽纱的女子,她风尘仆仆,腰间带剑,见到长夏后将帽纱撩了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长夏便敛容,问道:“怎么样了?”
此人是月秋水身边的侍女,之前随她一同出府调查马车的事儿,这还是第一次回府。
“对方很高明,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我们追查数日,线索还是断了。”那女子回答道,她问:“小姐呢?”
长夏答道:“去皇宫了。”
女子点了点头,她说道:“月长老仍在外面,小姐身边还要你多注意。”
长夏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月长老都......”
“对方很奇怪,”女子道,“动手那人似乎不想对小姐做什么,与其说是想害她,不如说像是想给她一个警告,或者说......教训。”
第47章 玄渊
季容初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此时她坐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而玄劫则坐在她的对面,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她打量着玄劫的面容,从收到皇宫的来信时,她就一直若有若无的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玄劫却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仿佛他只是个和北境皇宫没有关系的路人一般,坦然的让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眼下他们坐着往皇城行进的马车,玄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季容初在孟府时跟他说了进宫时不能带着任何仆从,他还坚持将她送到门口,他好像很不喜欢和季容初分开,就算只是暂时的也难以忍受。
玄劫懒懒的抬了下眼皮,问道:“看什么呢?”
季容初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一直往窗外看,有什么好看的?”
玄劫慢吞吞的说道:“头次见,很新鲜。”
季容初试探道:“你们狼族住在哪,没见过人类的集市吗?”
玄劫答道:“不知道,没见过。”
季容初问道:“你不知道自己家在哪儿?”
玄劫却淡淡的说道:“我没有家。”
季容初没有再说话,她一开始怀疑过玄劫是否会是北境境主玄渊的私生子,那么玄劫的母亲就会是……一只狼妖?她闻所未闻妖和人能够诞下后代,而且他和玄颉长得太像了,若非孪生兄弟,很难会有如此相似的样貌。
玄颉和玄劫,一白一黑,一人是漫步在白日下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一人却犹如一道藏在黑夜里不可见光的兽影。
季容初发起呆来,见玄劫眉毛一抖,道:“还看?”
季容初随口说道:“看你长得好看,不行啊。”
玄劫却认真的说道:“还可以吧,你喜欢么?”
季容初失笑,“我喜欢怎样,不喜欢又怎样?你不还是长这个样子。”
玄劫想了想,说道:“你喜欢狗吗?”
季容初笑容一滞,她想起玄劫之前在无尽湖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玄劫其实是狼妖,所以满心的莫名其妙,想来他那时已经知道玄如意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暴露已经无法避免。
季容初说道:“你不是狼妖吗,为什么问我喜不喜欢狗?”
“你们都不喜欢狼,狼很凶,还会吃人,”玄劫解释道,手比划了一个抓的动作,“但是我看见有不少人喜欢狗,狗天生会讨人欢心,你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变成和他们差不多的模样,小一点就可以。”
季容初说道:“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玄劫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马车速度暂缓,最后停了下来,车夫将帘子掀开,说道:“小姐,到了。”
季容初:“知道了。”
她从车里走了出去,发现天空中飘起了绒毛般的小雪,她跳下车后又掀开了车窗的帘子,像是有话想跟玄劫说。玄劫见她掀开靠自己这边的车帘也是一怔,他将头探出窗外想听她要说什么,却被季容初连忙伸出手将头又按了回去。
“你既然出来了就不必着急回府里。”季容初说道:“我与车夫说好了,让他带你在城中转几圈,你喜欢就多玩一会儿,只是要小心,别被人发现是狼妖。我们晚上见,我带你出去吃好的,好吗?”
玄劫点了点头。
季容初将帘子放下去,转头走进了宫中。
那车夫目送季容初的身影进入了宫门,转过头对着车内的玄劫说道:“那咱们走咯?”
他刚想挥动马缰,却听见车内的少年闷声说道:“不,就在这里等着吧。”
另一边,季容初到了宫门口出示了代表出入许可的符碟,两边的侍卫便向她行礼后撤到了两边。
北境皇宫不允许外来的马车或坐骑进入,无论是什么身份,进了宫门后要不是走路,要不是宫内提前安排轿子来接。
季容初显然是后者,她踏入宫门,已经有人等在了前面,见季容初走来眼前一亮,叫道:“季小仙子,您来了。”
季容初在听见季小仙子这四个字的时候,没忍住恍惚了一下,其实仙子是修真界中十分常见的尊称,她此时年纪尚小,叫她一声季小仙子恰如其分,她却没忍住想到了从九天扶摇宗初见时就这么称呼她的玄劫。
那叫她人应该是玄颉身边的侍者,带着轿撵朝她走来,毕恭毕敬道:“皇子让咱提前守在这儿,接季小仙子去中泰宫,您请。”
季容初说道:“辛苦了。”说罢登上轿撵。
当她到了中泰宫门口,发现宫门口早有一人在那里等她,他一席浅色的貉毛大衣,撑着伞立在门口,玉树临风,仅站在那里就说不出的贵气逼人。
她从轿子上跳下来,说道:“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玄颉看见她出来,往前走了两步,将她也拢到伞底下,微微一笑说道:“左等右等不见你,你若是再晚来一时三刻,我就只好去孟府接人了。”
季容初道:“我今天明明来得已经很早,你当是谁都像你念书一般积极?”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宫里走,他们两人平时念书都在这个地方,进了殿内瞬间暖和了不少,有宫女前来侍候着将季容初外面的披风收走,伸出手解她披风上系的结。
玄颉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的放在她的身上,在看见季容初披风上系的结后,目光微微一顿,然后笑了起来:“初儿,你平时身旁跟着的那个侍女手不是很巧吗,怎么今天系了个这么翘的结。”
季容初脱下厚重披风,一身轻松,她坐在他旁边的桌子,随口说道:“还不是怕皇子大人等的心急,这是我一边赶路,一边亲手打的结,怎么,不好看?”
玄颉笑道:“不敢恭维。”
季容初看见她的桌子上放了一张纸,上面写着许多端正的小字,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玄颉的字迹,拿起来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玄颉答道:“题纸。”
季容初:“?!”
玄颉道:“你多日未来,夫子一上课肯定要先考校你在家有没有落下功课,我照着当时学过的内容压了些题,你在夫子来之前将答案背过,应该能勉强通过。”
季容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玄颉却摆了摆手让她先背题,终于,在夫子踏入殿中的前一秒,季容初背了个七七八八,她连忙手忙脚乱的将题纸塞进书里,端坐在书案后面,看起来端正的不行。
玄颉笑着摇了摇头。
夫子一来果然要先考校两人的功课,他先问的玄颉,玄颉不慌不忙,夫子提出的问题全部对答如流。夫子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看得出来对他十分满意。
季容初心不在焉,内心中不停滚动着刚刚背的答案,夫子一叫她的名字,她便精神抖擞道:“学生在。”
夫子向她提问了几个问题,玄颉押题极准,她虽然背的有点磕巴,但是也勉强通过,就在松了口气刚要坐下的时候,却听夫子突然道:“我之前让你预习《明夷》,背一遍给我听。”
季容初脑袋一空,乱七八糟的背了起来:“……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额,利,利坚贞?”
她声音越背越小,忐忑的看着夫子,最后没了声音。
夫子并未责备她什么,而是说道:“解释一下。”
解释总比背书简单一些,季容初绞尽脑汁的回忆,答道:“一只在空中飞行时受了伤的鸟儿仍在继续飞行,它许久都没有吃东西,左腿还受伤了,期望有一匹高大的鸟儿来施救,在世间饱尝失意,感觉天空不明不暗,想要飞往云霄之上,又坠落在泥土之中。”
夫子道:“我是要听你自己的解释。”
季容初想了想,答道:“身在黑暗,心向光明,等伤好了,再准备一飞冲天?”
玄颉神色淡淡的,夫子问道:“殿下以为如何?”
玄颉起身,说道:“混沌不明,时乖运拙,应明哲保身,退隐为上。”
季容初心想:超纲了。
她以为自己答错了,有些尴尬,听夫子问她道:“你所答是自己想的?”
季容初道:“是。”
夫子说道:“尚可,可见你的脑子也不是完全不好使,不要总是想着走旁门左道,你是剑圣后人,行事更该磊落。”
季容初低头一看,自己在背诵的时候手一直在揉搓那书,将玄颉给她的题纸掉出来大半都不知道。她说怎么背了一半玄颉的神色就有点无奈。
她硬着头皮说道:“学生知道了。”
夫子说道:“坐吧,课后各抄写今日所学的章节五十遍。若有下次,继续翻倍。”
散学后,季容初本想找玄颉道歉,她还没开口,在门外等着的侍从就走了进来,低声对玄颉说了些什么,玄颉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他起身,对着季容初道:“初儿,我父亲有事叫我去一趟,下午的课没法陪你一起了。”
季容初无精打采的说道:“对不起啊,连累你和我一起受罚。”
玄颉微笑道:“不必放在心上,等你下午练完功,晚上与我一起用膳吧。”
季容初刚坑了玄颉一把,按理来说不该拒绝他一起用膳,但是她又已经在下车承诺玄劫晚上一同吃饭,只好无奈的说道:“今天晚上不行,我已经约了人,不好意思。”
玄颉微微一怔,脸色微微有点阴沉,问道:“谁?莫不是又是张游那厮。”
季容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张游就是之前带她去酒楼听戏的纨绔,他好像很不喜欢那人,但凡知道她和那人出去玩就十分不高兴。
季容初说道:“不是,是和府上的人。”
她解释完,看着玄颉好似还有几分不高兴,觉得有点莫名其妙,玄颉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说道:“上次你偷瞒着我和他们一同出去玩,结果回来就生了一场大病,我总是担心他人照顾不好你。”
季容初知道他说的是上次和张游出游,结果她的马车消失不见,其他人却早都散去,自己只好一人走回家的事。她说道:“不会的,我会小心。”
玄颉眉眼一疏,说道:“好,注意安全,明日见。”
季容初点了点头,玄颉就跟着那侍从一同离开了中泰宫。
玄颉前脚刚踏出中泰宫的大门,后一秒脸上平静的笑意褪去,阴沉的吓人,周围人不敢吭声,直到送他到境主的书房之后才都松了一口气。
书房内,一个挺拔而英俊的男人坐在椅上,他气度不凡,一手撑着头正在批阅着什么。地上,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不住□□,他应该是遭受过酷刑,被折磨的面目全非,双目紧闭流下血泪。
他听见玄颉的脚步声,嘶哑的说道:“放过我,杀了我吧……”
玄颉进屋一看见那被绑着的人,心下一沉,他向桌后的男人行礼,唤道:“父亲。”
“嗯。”
那男人应了一声,抬眼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他有一头黑发和一双漆黑的眸,面容与玄颉有七分相似,却更成熟,也更为内敛,不说一字便让人感觉不怒自威,傲骨天成,正是玄颉的父亲,现任的北境境主玄渊。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却不提跪在屋里的那个人,道:“听说你今天被夫子罚了?”
玄颉道:“是。”
玄渊嗤笑了一声:“为何?”
玄颉轻轻瞥了一眼那站在玄渊身旁的侍从,知道就算他不跟玄渊说,身边也早有人通风报信的告诉了他,于是一五一十的将白天的事说了。
玄渊听完了以后竟然哈哈笑起来,笑完以后他说道:“我倒还真想不明白,你是喜欢剑圣家那小姑娘,还是恨她了。”
玄颉轻轻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玄渊见他不说话,突然冷笑了一下,他将桌上的瓷瓶一挥,狠狠砸在他的头上,玄颉不躲不避,额头上瞬间被砸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苍白的的脸流下来。
玄颉垂了垂眼,鲜血从低垂的眼睫上滴落在地毯上,他缓缓跪在地上,道:“父亲,请息怒。”
玄渊说:“自以为有几个心眼儿就去祸害别人,我还以为你有多高明,告诉我他是谁?”
玄颉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人,脸色苍白。